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酿青梅>第29章 来访(捉虫) 阿瓷,你真得好好考虑考……

  月色空明,似轻纱覆在人间,夜风柔和,晃动着花枝,花瓣簌簌掉落,四周静谧无声,唯有烛火无风晃动,将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冗长,莫名添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

  “我——”

  曲瓷嘴唇翕动,神色有些犹豫。

  这时候,她说那句话,必然很煞风景,但是现在不说,日后她又怕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而且,这次钦州之行,更加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曲瓷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碰到腕间的玉镯,触手的温热,更给她添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陆沈白,轻声且坚定道:“沈白,我想做生意。”

  我非男子,不得入仕。

  我非男子,不能保家卫国。

  我非男子,这四个字,像个枷锁,束缚住了一个女子的手脚,让她柔顺乖巧,一辈子只能像个藤蔓一般,依附别人而活。

  曲瓷却不愿意。

  上次父兄遭难,那种求救无门的滋味,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还有这次的钦州之行,看着饿殍遍地,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但她亦知,世人对女子多有苛责,她——

  “好。”

  曲瓷:“!!!”

  那声音太轻,太快,让曲瓷恍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她下意识抬眸,紧紧望着陆沈白,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却写满了渴望。

  陆沈白轻轻笑开,虚虚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阿瓷,我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畏手畏脚。

  曲瓷睁大眼睛,她没想到,陆沈白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毕竟当初她尚未出阁,打理府中铺子时,曲瓷便对此颇有微词,说她一个洁净女儿家,不该染一身铜臭气。

  是以,激动之余,曲瓷又有些怕。

  她紧紧握住陆沈白的手,眼睛发红,声音都带着颤意:“沈白,此话当真?你……你莫要诓骗我?!”

  “傻姑娘,”陆沈白叹了口气,细白指尖拨去她颊边碎发,轻声道:“我何曾诓骗过你?”

  没有。

  沈白从来没有骗过她,但她还是有些不信——

  “你不骗我?拉钩!”曲瓷情急之下,竟然把陆蔓经常用得那一套用上了。

  陆沈白笑了笑,慢慢伸手,同她拉了个钩。

  两人手指交在一起时,曲瓷才有了心安的感觉,但心安过后,她又有些担心,“若我做生意,可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她已为人妇,日后抛头露面,难保不会有人弹劾陆沈白。

  陆沈白垂眸,扫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轻笑道:“不会。”

  “真的?”曲瓷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陆沈白轻轻颔首,又道:“此事不急,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先歇歇,还有岁岁的事。”

  说到这个,曲瓷轻轻叹了口气:“金禾只说了个名字,这盛京茫茫人海,要如何寻呢!”

  “慢慢来吧,先让她在府里住着,但有一件事——”

  陆沈白话说到一半,眼珠定住,看向曲瓷。

  曲瓷瞬间了然,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同画眉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画眉的声音:“哎,岁岁,你跑慢点,小心脚下!”

  “知道啦,”正说话间,门帘被人从外面扑进来,帘子冗长荡开之后,岁岁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扑进曲瓷怀中:“姑姑,岁岁困啦。”

  这一路上,岁岁一直都是跟着曲瓷睡的。

  是以,一到睡觉的时辰,她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来找曲瓷了。

  “哎,沈白大人你还在呢?”岁岁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反倒狐疑道:“沈白大人,你不睡么?”

  曲瓷也看了过来。

  陆沈白无奈摇头:“嗯,这就睡了。”

  画眉进来时,刚好撞见陆沈白朝外走,不禁奇怪问:“公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去书房,还有公务要忙。”

  “嗯?!”画眉满头问号:他们不是刚从钦州回来么?怎么又有公务要忙?!

  诸事敲定后,曲瓷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她刚带岁岁吃过早饭,便有侍女来通传。

  “夫人,罗小姐来了,说是有要事着急要告诉你。”

  “湘湘?”曲瓷很诧异,罗湘湘这消息够灵通的,她昨天刚到,今天她就来了。

  岁岁一个小不点,扒拉着曲瓷胳膊:“姑姑,罗湘湘是谁啊?”

  “是我的手帕交。”曲瓷吩咐道:“请进来吧。”

  侍女麻溜去了,曲瓷又扭头冲画眉道:“画眉,你带岁岁去玩儿吧,记得别去娘那边。”

  “好嘞。”画眉应了,立刻拉着岁岁出去了。

  走到院门口时,刚好撞见了罗湘湘。

  罗湘湘看见岁岁,很是惊讶:“这哪儿来的小团子?”

  “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托我带来盛京来的。”

  “哦。”

  罗湘湘八卦过后,目送画眉和岁岁走了,才在曲瓷面前坐下。

  “我上次让你帮忙办的事,如何了?”曲瓷问。

  罗湘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没戏,我迟了一步,他被九公主带走了。”

  “九公主?!”

  曲瓷皱眉,她临走之前就料想到了这件事,叶侍郎的案子是大事,再者,她离开盛京之前,就与九公主在寿宴上闹得不大愉快,此番若是有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你可知道叶君然现在近况如何?”

  罗湘湘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似乎不大好。”

  不大好,又是怎么样——

  罗湘湘也是打听到点消息,又听说曲瓷回来,就赶紧来给曲瓷‘复命’。

  曲瓷又问了几句,见毫无头绪,便打算将此事先放一放,改日自己再去问问,再大的事情,应该也不急于这一时。

  曲瓷想的松快,于是便跟罗湘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罗湘湘很是好奇陆沈白这一路的遭遇,见他出去赈个灾,回来在京城成了半个红人,十分想知道其中的曲折过程,所以拉着曲瓷一定要问个清楚仔细。

  但是赈灾的事情,真说起来,又是乏味无聊,罗湘湘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意兴阑珊,只是问曲瓷:“阿瓷,那你与陆大人此番,走了这么一遭,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啊!”

  “什么新进展?!”

  “他为了救你,差点都跟贪官屈服了,你没感动得痛哭流涕,对着再来一番表白,或者以身相许?!”

  “我跟他现在已经是夫妻了。”

  罗湘湘凉凉道:“但你们俩是表面夫妻吧。”

  “……”

  “阿瓷,你真的得好好考虑考虑,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曲瓷垂眸。

  凭心而论,陆沈白对她已经很好了。

  纵然嫁个夫婿,也未必如陆沈白对她这般说,但是——

  她希望,陆沈白对她的好,是出于喜欢,而不是他们过往的情分。

  可这种事,又不是她一个人能定的。

  曲瓷选择了逃避:“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罗湘湘一蹦三尺高,大为不解:“我说阿瓷,你总说你不知道这怕是不行吧,你看你如今回来了,不管是九公主那边,还是你自己这边,总是要对自己有个交代才是吧——”

  交代——

  曲瓷有些恍惚,过了会儿,她轻声道:“我与沈白,已经是夫妻了。”

  她曾幻想过嫁给他的,如今已成夫妻,纵然没有夫妻之实,但两人相处的也很融洽,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个不算,你得知道他要什么,你能不能给得起,你要什么,他能不能给得起,不然,你们如今这样子,夫妻不算夫妻,朋友不算朋友,一日过了又是新的一日,如此日日复日日,也不是办法。”

  曲瓷垂了眼睫,她明白罗湘湘的意思。

  她想要的,陆沈白都给她了,但是陆沈白要的,曲瓷眼皮动了动。

  她在丽端城的时候,曾有一次,就碰到了这个问题。

  当时她和陆沈白同在一个学堂,陆沈白少年刚正,总是不得孩童们的喜欢,又加上相里金禾从中刻意折腾,闹得更是没有人愿意和陆沈白亲近。

  曲瓷不。

  她总是爱凑上前去,趴在陆沈白桌子上:“沈白,你看看我,你怎么不开心啊?”

  陆沈白板着一张脸转过来:“看你什么?”

  曲瓷笑嘻嘻,将手里的东西一把递到陆沈白面前。

  是几颗糖豆。

  陆沈白的眼睑微微拂动,长长的睫毛帘子下,黑漆漆的眼珠动了动,又斜睨着抬起来,钉在曲瓷脸上。

  “吃呀,给你的。”当时的曲瓷傻得可以,她什么好东西都想分享给陆沈白,比如这糖豆。

  这糖豆是曲砚从外面带回来的,并不多,且天气一转暖,这个糖豆很容易融化,曲瓷这是今天一大清早背过了好几篇诗词,才从曲砚手里讨来的。

  她舍不得吃,包在油纸里,带来给陆沈白。

  陆沈白看着这小小的糖豆,神色昏暗不明。

  周围其他的人也好奇,顿时全呼啦啦围上来,问长问短:

  “什么啊什么啊?曲瓷你今天带的是什么好东西?”

  “哎,给看看嘛,真是小气,怎么每次都是只给陆沈白啊!”

  “就是就是!!!不公平,啊,是糖豆,能不能分我一颗?”

  曲瓷:“……我只有这几个。”

  一堆人围上来,将陆沈白的课桌弄得乱七八糟,拥挤中,甚至将陆沈白桌子上的不少书都拨到了地上。

  曲瓷生的可爱漂亮,父兄又在丽端城小有名气,所以连带着学堂的小孩都喜欢跟曲瓷玩儿。曲瓷也经常将父兄给她的东西分享出来,只是这次——

  “这个我只想给沈白,这个糖豆很难买到的。”曲瓷奶声奶气:“这个糖豆可甜了,比糖葫芦还要甜特别多。”

  她殷切地看着陆沈白:“沈白,你尝一尝?”

  陆沈白自乌泱泱的脑袋里抬头,看着曲瓷。

  他的神色太冷了。

  曲瓷不由得愣住,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他是不开心了吗?可是自己只是想让他也尝一尝这糖豆啊——

  凌乱的思绪,淹没了曲瓷,曲瓷试探着,小声说:“沈白——”

  “我不要。”陆沈白道:“多谢曲小姐美意,心意我领了。”

  众人:……

  有人替曲瓷打抱不平:“他不要算了,阿瓷,我要!”

  “就是,一个怪胎,整天怪里怪气的,读书好又怎么样?我们都不跟他玩。”

  曲瓷是觉得难堪的,虽然那时她尚且年幼,还不知道难堪是怎么样的意思,但她本能的,觉得摊开在陆沈白面前的那只手叫她觉得如此想收回。

  “哦。”良久,曲瓷微微合拢了手心,“你不喜欢吃糖啊,那算啦。”

  说完,她转身就走。

  后来,她才知道陆沈白不是不爱吃糖,都是一般大的孩子,都是爱吃零嘴的年纪,他怎么会不喜欢吃?

  他只是被陆蔓教导的要板正有礼。

  且,他也不愿意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在一堆人的视线中,去接过那颗糖。

  罗湘湘推一把曲瓷,曲瓷从回忆中抽身。

  罗湘湘说:“怎么了你?”

  曲瓷摇头道:“没事,你怎么样了?上次在外祖母的生辰宴上,我听说,你家里正在给你议亲。”

  “有这么回事。”罗湘湘吃着糕点,含糊不清道。

  日光暖融,晒得人很舒服,曲瓷便八卦起来:“如何?有没有你中意的?”

  “没有,感觉都差不多。”

  “哪能差不多,婚姻大事,怎能儿戏。”

  “儿戏?!那不全凭爹娘做主吗?”罗湘湘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顿觉手里的糕点不香了,“阿瓷,说真的,我真羡慕你跟陆沈白,从总角之宴,能走到成婚,你看我们现在的,一个个都是盲婚哑嫁的,嫁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各有利弊吧,”曲瓷忍不住打趣道:“要是想找个相熟的,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哥?他那人除了古板点,别的都好。”

  “行啊,你哥要是愿意娶,我把自己打包去随州都成。”罗湘湘撑着下颌,认真盯着曲瓷。

  曲瓷笑着接话:“行啊,下次写信我告诉他,到时候用你去换我爹爹。”

  两人嬉闹了一阵子,罗湘湘把话题又转到了曲瓷身上:“真羡慕你这种,左手一个青梅竹马,右手一个两小无猜,嫁给谁,都能……”

  “湘湘,这酥糕做的不错,你尝尝看。”曲瓷看到院外进来的人,目光一闪,立刻用一块酥饼,塞住喋喋不休的罗湘湘。

  陆沈白已经在往这边走了,偏生糕点都堵不住罗湘湘的嘴,她还在那儿叭叭道:“哎,我听我爹说,庆怀快回来了,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琵琶别抱,嫁给了陆沈白,他……”

  “沈白,你回来了。”

  曲瓷突然叫了一声,吓得罗湘湘身子一抖,她下意识扭头,看到面容肃冷进来的陆沈白时,正想打个招呼时,结果一张嘴,就是一个“嗝~”

  “……”

  饶是罗湘湘脸皮再厚,现在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曲瓷替她解围:“沈白,这是湘湘,上次你见过的。”

  陆沈白轻轻颔首,冲罗湘湘打了个招呼。

  “陆……嗝……”罗湘湘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脸顿时耷拉下来,没了说话的欲望,冲曲瓷摆摆手,一脸如丧考妣的走了。

  “沈白,湘湘那人爱开玩笑,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曲瓷不知道陆沈白听了多少,只得囫囵解释。

  陆沈白从罗湘湘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问:“罗小姐也认识小侯爷?”

  “嗯,我和庆怀没去丽端城之前,都是我们三一起玩儿的,”说到这儿,曲瓷开心笑了起来:“刚才湘湘说,庆怀快回来了,他这一走,也快三年了,真快啊,当年惹是生非的皮小子,如今也能独挡一面了……”

  “薛峰死了。”陆沈白睫毛倾覆,轻声打断了曲瓷的话。

  曲瓷啊了声,猛地转头,惊道:“死了?你昨天不是刚把他交给刑部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死了?”

  “自杀。”陆沈白眼脸低垂,眉宇间愁思不散。

  “怎么会?”曲瓷喃喃着,若薛峰有心寻死,定然早就付诸于行动了,又怎会拖到现在。

  “陛下怎么说?”

  “就此结案。”

  薛峰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他这一死,京官和地方官贪污的线索,便就此断了。

  薛定山虽然被绳之以法了,但若不揪出幕后之人,日后必然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薛定山,可——

  “沈白,你已经尽力了。”曲瓷只能如此安抚。

  这一路上,他们尽力护薛峰周全,他是在刑部出的事,沈白也无能为力了。

  “夫人,夫人——”

  两人正说着话时,外面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女声。

  是花宜姑姑的声音。

  曲瓷刚站起来,花宜姑姑满头大汗从外面跑起来,扶着月拱门喘息道:“夫人,不好了,老夫人院中,去,去了个小——”

  话说到一半,见陆沈白也在,花宜猛地住了嘴,只眼神中透着焦急。

  陆沈白一见花宜这表情,便知是出事了,立刻转头,问:“岁岁呢?”

  “画眉带去玩儿了,我特地交代过,让离娘的院子……”

  曲瓷话还未说完,陆沈白神色倏忽冷了下来,立刻快步朝外走。

  曲瓷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也瞬间白了,忙小跑去追陆沈白。

  两人一路疾行,快到陆蔓院子时,远远就见画眉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院门口焦急走动。

  冷不丁听到脚步声,画眉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夫人,我和岁岁在亭子里看鱼,是老夫人——”

  话未说完,见到面色肃冷的陆沈白时,画眉膝盖一软,瞬间跪了下去。

  陆沈白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她,快步上了台阶,突然听到院内传来哼唱声。

  曲瓷轻轻皱眉。

  这调子,曲瓷隐约有些熟悉。

  再一细听,发现这竟然是她小时候,陆蔓哄她入睡时,经常哼的那首曲子。

  而她身侧的陆沈白,在听到这首曲子时,骤然浑身紧绷,整个人像张蓄势待发的弓,下颌骨绷紧,身子都在微颤。

  他是怕的。

  “沈白,”曲瓷一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别进去了,我去。”

  陆沈白闭了闭眼睛,像溺水的人,握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握住曲瓷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她腕骨捏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