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佞骨>第123章 酌后邀陵

  翌日一早,天将亮的时候,将落的月牙被藏在了阴云后,风也叫前几日比来大了许多,软帘翻飞,织锦打着窗棂。

  谢陵从睡梦中醒了来,将赵祚锢在他腰间的手轻轻移开,安置妥当,这才起了身。方要离开床沿去取青衫来,就叫赵祚勾了衣角牵绊住了。

  他回头看向了赵祚,见赵祚仍合着双眼,好气不气地将衣角从他的手中取开来,听赵祚迷迷糊糊地绵了声:“平之。”

  谢陵被他这声软软地亲昵逗笑了。他重新给赵祚牵了被角,倾身吻了赵祚一下,在他耳边轻声道:“山就平之,我记着了。再睡会儿,我去看看羡之。”

  语气亲昵,像以前睡在居衡一般,夜半三更时,谢无陵总会起身去看看羡之和陆岐,因着赵祚一直没有做父亲的自觉,他便替赵祚多操了一份心。

  谢陵取了青色罩衫拢在外,回身合了门。而躺在榻上的赵祚,却在这时睁了眼,眼里没有半分惺忪,反倒像醒了许久的清明。

  他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也跟着起身,开了寝殿的门,叫老宦奴来服侍洗漱了,才走出了长明殿。

  老宦奴掌灯,一路跟着赵祚走往了兰池后的那间厢庑。

  而率先出了长明殿的谢陵,本当走右手甬道到东边的宫殿找羡之的,却在甬道上被一侍婢拦了脚步。

  “谢先生,主子有请。”

  谢陵看了身边掌灯的宦奴,宦奴立马跪身下来,一连磕了几个头,诺诺说着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的话。却在抬起头的那刻,被人手刀砍了后颈下部,暂时晕了过去。

  谢陵蹲身下来,听那才收了手的侍婢道:“他已经晕过去了,先生。”

  “嗯,我知道。”谢陵将他手中的灯笼手柄取了下来,一同取来的还有藏在那宦奴掌心,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一方小纸条。谢陵将纸条收入袖中,把灯笼掌在自己手中,才看向了侍婢,“带路吧。”

  小侍女抬脚领着谢陵去了中宫。

  因着后宫虚设,周遭都还沉寂在拂晓里,黑压压的半城里,中宫却灯火辉煌,所有灯烛都像被点了起来,似要将东西二宫的那些厢庑小道都照亮一般。

  谢陵入了院,便见那要见他的人立在院中花树下。青鬓簪新芳,铅华绘芙蓉,华服曳地,禁步庄雍。明明是旧时见的那个酌后,偏偏又不似旧日那个皇后。

  谢陵迈了步子上去,作揖道:“酌后,别来,无恙。”

  “小先生,可让我好等了。”酌后手中掌剪,在花树下平摆着的三盆旧菊前,因着天气,扶风的菊要比旁处开得早些,仲夏时候渐渐打起了小小的苞儿。酌后理了理枝儿:“本宫还当小先生要下辈子才能还与梁酌的约了。”

  “酌后可说笑了。”谢陵上前迈了两步,“与梁酌的,不管约还是没约,怕都只有等下辈子了,与酌后的,平之还是不敢拖到下辈子。”

  酌后回头,抬了抬手招呼了门边远远立着的侍婢,待侍婢走近,才将剪子递给了她,又接过侍婢递来的一方手帕。

  “本宫早前听闻先生没了旧时记忆,如今看来……”酌后低着头,一点一点拭去手上的污渍,“又是谣传了?”

  “谣传倒不至于,”谢陵摇首笑道,“昭行的东西,历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那酌后信吗?”

  酌后反是长叹了口气:“唉,倘本宫今日信了,那先生转眼便说把与本宫的交易也忘了,那本宫岂不是得不偿失?”

  谢陵拈花的姿势顿了顿,他恍然想起了酌后所说的交易,是当初那张小笺上,他亲口应下的。只是那方纸笺被他随手放去了何处,谢陵却一时记不起来了。

  “酌后这花倒是应景,冲天香阵透长安,”他侧首,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又道,“那酌后要问平之要什么?”

  “求今日之后,无论输赢,都放本宫走。”

  “那酌后不该求平之,这事你说予圣上听,他必不会拦你,你又何苦浪费一个要求呢?”

  “圣上只能应本宫一句放我走的要求,却不能保本宫日后。”

  “那酌后又如何以为平之能?”

  “你不能,你身后的昭行却能。先生,”梁酌将拭手的帕子丢到了一旁的石案上,“本宫要一张昭行印信,不过分吧。异姓候这十几年的安稳……”

  酌后最懂得便是识人颜色,与点到为止,谢陵也是极为欣赏她这一点的,也不算枉费老珍妃那些年对她的引导了。

  而他谢陵确实也和酌后做了交易,在他布局的时候,他就想过要让局开,这中间的几年,首先得确保陆岐能不提前知道他的身世。那整个重阙能压住消息的除了赵祚,便只有梁酌。

  他要让陆岐安稳地在重阙活过他布的这局开始之前的那几年,便少不了酌后在梁策与重阙之间的周旋。

  “不过分。”谢陵冲那矮墙的梁顶眨了眨眼,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但我身上并无昭行印。晚些时候,我会让人给酌后送来。酌后以为如何?”

  谢陵问来,一把银刀却慢慢架上了酌后的脖颈。

  “谢无陵?”酌后蓦地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冰凉,瞬间一僵,方才眉飞色舞的表情也立时收敛了去。

  谢陵不容辩驳地道:“还请酌后今日不要出中宫了。”

  “你……”酌后的青颦紧蹙着,神情紧绷着,生怕持匕的人一不小心会在她的脖颈下拉上一刀。

  “酌后为人,平之信。”谢陵转了身,不再面对酌后,反而更悠然地道,“但梁策那老狐狸,平之不得不防。我总不能把我和赵祚的后背交给一把冷刀,酌后说,是吧。”

  谢陵说着从袖子掏出方才从那宦官手里取出来的,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地一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来,谢陵的目光先在酌后微变的面容上停留了一下,才回到这方纸条上。

  “平之不知道在这个重阙中,酌后还有多少个内应,现在也没有时间来一个个知道了,那只有这唯一一个办法。”谢陵适时地替梁酌叹了口气,“唉,重阙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所以只有委屈酌后,被昭行的刀架上一日了。”

  “谢平之,你别出尔反尔。”酌后咬牙切齿道。

  “平之可未说不给昭行印信,何来的出尔反尔?况酌后与平之之间,当是酌后先坏了规矩才是。”谢陵将那方纸条塞到了酌后的手中,将身边的昭行僧人留了下来,才离开了中宫。

  日光过了柳树梢头,留了一地斑驳,谢陵择了兰池的近道,往羡之那处走。只是步子算不得快,还未走过半个兰池,便听见了远处隐隐传来的号角声。

  是边塞军队攻城前的信号,一声号角落,四面皆有号角声起,相互应和着。

  谢陵反应过来时,步履匆忙了起来,却被人突然从后抓住了手腕。他回头看去,那人却就着力,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你怎么在这处?”谢陵问。

  “等你。”赵祚答。

  赵祚俯身在谢陵的唇上啄了一下,复问道:“解决完了吗?”

  “嗯。”谢陵本想装懵,毕竟他之前和赵祚说的是去见羡之,而今却从中宫那处的小径来,但在和赵祚眼睛对上的那刻,他的愧疚还是占了上风,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应了声。

  “行吧。长乐他们已经在前面候着了,你……护好自己。”

  “我会的,我昨夜不是应了你,要和你一起审那老狐狸。”

  昨夜睡前谢陵和赵祚将最后的决定敲定,却并没有支会其他人。一是夜已深了,二则是赵祚告诉了谢陵,这重阙里的耳朵没清干净。

  赵祚点了点头,在谢陵额心落上一吻,又拍了拍谢陵的屁股,道:“去吧。你得把他们两个小混账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谢陵点了点头,听着号角声再一次响了起来,看了赵祚一眼,勾了笑来,眼里似有桃夭绽放来,让赵祚不愿放手。

  谢陵推了推赵祚,待号角声歇,独身内闱的长明殿前的明堂那处去。

  重阙内听到号角声消歇去,城外的号角声也在之前渐渐停下了。

  山鹿营一万的兵力都在这扶风城外,铁甲军队列队城外,乌压压地,甚为瘆人。

  重阙传令的旗手到达了四处城门,守城的御林军将领见旗语,纷纷下令,开闸放人。

  西城与南城的是宋行和他的副将,二人俱是在塞上草场摸爬滚打过的,也算经历过一两次攻城这般大场面的将军了,确实还是第一次见人大开城门的。

  他手下的兵更是第一次见,也有一两个新兵想要一探究竟的,都被左右的老兵拦住了。山鹿营是出了名的治下严明,无论是在陆老将军手下还是在陆慎成手下,都没变过,后来到了叶窥鱼手下,那更是说一不二的严明。

  宋行未发话行进,这些兵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而羡之要的就是这份迟疑,他站在城楼上,亮出了那半面玉鹿角,而后让宋行骑马入城。

  另一边城东的陆岐便未经历过这般事,也未踌躇过,因着城门大开,凭着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领着他的那一队兵马,摇缰打马入城。

  宣城和长乐则早在外宫门内候着陆岐了。

  陆岐的兵马举着山鹿营的大旗,叩开了外宫的大门,铁蹄将踏进外宫时,第一波骑兵却被外宫门内的第一道障碍拦了一道,惹得后来的陆岐与其他骑兵纷纷立马。

  陆岐这才看到了守在外宫第一道门内的是宣城与长乐。二人坐于连战马都算不上的高头大马上。当陆岐的注意还在长乐与宣城身上时,骑兵们的注意却被外宫屋顶上三三两两架起来的□□吸引了目光。

  “看!有弓箭手。”骑兵上有一宋行配给陆岐做副将的小将,小将指了指屋顶,提点着。

  陆岐也闻声抬了头,周遭屋顶上伏着的,确是弓箭手,是赵祚许久之前就在灵荐观的后山壑谷里默默训练着的。但人数不多,本是当暗卫训练的。

  但对陆岐来说,他们虽可胜在守外宫的弓箭手人数不多上,但败也会败在这人数不多上。天家暗卫少而精,这几个弓箭手,那也当是百发百中的。只要梁上的箭矢足够,那他带的这一对兵,被直接射杀殆尽也不是问题。

  陆岐皱了皱眉头,翻身下了马。那副将不知陆岐为何这般作为,但见主将下马,马上的骑兵也都纷纷下了马。

  陆岐跳过了那第一道长绳做的障,看向了马上的二位,将手中的那把银戟立在了场中,扬声却如旧熟稔道:“世叔,长乐姑姑。”

  弓箭手见状纷纷竖起了□□,上箭崩弦。

  宣城却一打马,几步到陆岐身前,翻身下了马,顺带将马鞍边的长剑抽了出来,剑刃冷光,过了陆岐的眼。

  他抬手拍了拍马屁股,让那马儿归位,而后睇了陆岐一眼,翻腕挽了剑花

  “陆岐,你现在让你的兵退出去,还来得及。”长乐仍坐在不远处的马上,替宣城守着他那匹走回去的马,扬声道。

  “来不及了,姑姑。”陆岐拔戟一挑,这戟是他和羡之学的,至于羡之是和谁学的他不记得了。刚才出发的时候,他们让陆岐挑一兵器,陆岐不假思索地弃枪选了这把戟。

  陆岐回身看了眼那些下马的骑兵,一抬戟将那第一道长绳拦腰一斩,给那些骑兵上马拖延时间,不理宣城,反是向长乐发难,问道:“姑姑是不是也知道当年的事,却对陆岐只字不提?”

  与此同时,宣城察觉了陆岐的意图,手负于身后,向身后屋顶上的弓箭手打了手势。

  长乐自然也看见了宣城的那个手势,她看向了陆岐,摇了摇头道:“陆岐。你这样,要羡之如何?”

  “羡之?”陆岐的怒火猛地起来了,他还记得在城南叶窥鱼的尸体边亲眼所见那个人,他还记得梁策书房里亲眼所见的那方字条。

  那个他倾心以待,恨不得此生都跟他系在一处的人,却一直面上同他笑眯眯,背地里却一下一下地在他心口剜血。

  “休要和我提他。”陆岐打了口哨唤自己的马来,又让银戟触地,一捞一扬,飞沙做掩,他翻身上马。

  宣城负于身后的手蓦地捏紧。箭矢从背后屋顶飞来,齐齐往陆岐射去。

  长乐抓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使了力,让缠着的缰绳在手上勒出了几道红印。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应该可以……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