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佞骨>第119章 反旗将举

  满堂寂然,没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出声,也没谁不想明哲保身。梁相抛开丞相的身份不说,也还是帝祚的老岳父。这事倘若是最后真的大事化小了,那现在站出来帮腔作势的必然都得不了什么好果子。

  可若是最后帝祚下了决心与梁相对着干,那大家也确实都吃不了兜着走。

  赵祚的目光在殿上睃巡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刑部尚书那处。刑部尚书似乎也感受到了帝祚的目光,他迈步出列,走至殿中,步子还是四平八稳的,就是持笏的手抖了抖,他跪于阶下殿中。

  “下官掌刑法,自知欺君之罪,罪累九族,是万不敢欺君的啊。还望圣上明察。”

  赵祚将罪书推到了案前,用镇纸压住了,才启口道:“梁丞这份罪书,寡人倒是第一次见,不知梁相是从何得来的?

  梁相拱手道:“自是从知情处来。”

  “知情处,刑部大牢,还是自梁相养的大理寺卿那处得来?”

  赵祚故意提及了大理寺卿,目光还未往大理寺卿那处转,便见阶下前排的几位重臣都扭头看了去。大理寺卿已然瑟缩出列,远没有刑部尚书的那一点镇定,反是浑身皆颤着,差点连手上的玉笏都握不住了。

  大理寺卿一脸惊惶地说着“冤枉”的辩词,一边偷偷地向梁策那处求助了几眼。

  梁策则没有回身给他什么指示,却更理直气壮地将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圣上这是何意,老臣可听不懂。”

  “是何意,”赵祚冷哼一声,“寡人也想问梁相是何意。”

  赵祚抬手将桌案左上累了七八本长折子的那厚厚一摞掀下桌案。锦折三三两两摔在了阶上,也有一二慢慢滑到了阶下。

  梁策递了目光打量去,看到了那折子右侧清楚地书着“劾书”二字,复挑了挑眉,好似赵祚先发难的动作正中了他下怀一般。

  赵祚率先发难来:“梁相背地里做了什么,心里当是有数的。自去年梁相赴任丞相位以来,寡人这桌案上,就没少压着几份劾书。这两日劾书的数量尤甚啊。”

  梁策却不以为意地躬了躬身:“两朝以来,老臣以为说不上‘鞠躬尽瘁’,也搭得住‘尽心竭力’这四字。老臣所做,自是为了圣上,为了扶风天家。”梁策顿首,扬声,兀自激情澎湃道,“众位大臣也知道如今市井传闻不堪入耳,臣也是怕污了天家清白。今日在殿上提起这罪书,也是为了借这罪书,想替天家证个青白,免教天家在百姓面前败了威严。”

  “那依梁相爷所说,扶风百姓凭着大理寺卿的一份罪书,枉顾天家威严?”一人声在梁相话音落下后,适时接了话,众人的目光皆投了过去,见是一三品监察郎,堂上不少人都不禁替他惋惜。

  惋惜他还不懂这扶风朝堂要的不是义愤填膺地逞能,而是明哲保身的长久。

  那监察郎受到了御史中丞回身投来的警告,但他仍然未停,仍是上前道:“如此说来,直属天家的六部证词,竟也比不上一个大理寺?那下官一时倒理不清到底是谁败了天家威严。”

  “陈大人这帽子,可扣得老臣,”梁策回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几分赏识的意味,但更多的带着点遗憾,继续刚才的话道:“惶恐不安啊。”

  “梁相惶恐?”赵祚眯了眯眼,目光却停留在那位御史台监察郎的身上,他是识得这人的,当初谢无陵一意孤行要从牢里捞出来的那个孩子,没想到现在确实满朝文武里,唯一敢出声的人。

  “寡人也惶恐呢。”赵祚以牙还牙道,“梁相说着扶风百姓疑寡人的金屋里藏了见不得人的人,这要寡人如何自证,难道要寡人大开家门,让他们来寡人檐下搜人?况谢佞已殁多年,梁相如今就凭着一份难辨真假的罪书,要将旧事重提来?”

  “老臣这里倒有一人,可为人前证。他已在殿外候着了,如圣上允许,大可宣他入殿,以证罪书所言真假。”

  梁相满脸春风得意,赵祚的眉目里却蕴了风雪,阴寒尤甚。他犹豫了半晌,才发令道:“是何人,让他上殿来。”

  赵祚的话音落下,朝殿外的阶下缓缓走上来一人,站在门内的末等官员率先看到了,都不禁吸了一口气,眉头蹙紧了来,更不遑论后面看到这人的那些官员的惊异表现了。

  那人也是一身华服锦衣玉冠,肩披晨间日光,快步入殿。在赵祚这处眺望过去,他是难见的器宇轩昂,只可惜时候不好,不然他当替谢陵欣慰一句“吾儿初成”。

  老宦奴立在帝祚身侧,万没有想到上殿来的竟然是帝祚亲封的异姓候,他不禁也面露难色起来:“这……”

  赵祚抬手止了他的后话,又放下了手,无意地搭在龙椅的扶手上,远没有老宦官所想的那般为难,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而那人在众臣注目下,走到了殿中阶下,伏跪问安道:“陆岐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陆岐请安的声落,满朝文武便按捺不住了,大概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平素最是不对付的爷孙二人,竟然在这时成了一根线上的蚂蚱。

  但论及能证那罪书真假,那重阙是否藏了谢佞的事,确实也只有这个实为谢佞私生子的人最有说话权。

  “陆岐,”赵祚故作亲切地出声,只是问话里让人觉察不出一点父慈子孝的情绪,“出去玩倒把性子玩野了?”

  “陆岐不敢。”陆岐低头避开了赵祚要探究来的目光,而后才咬了咬牙,抬首扬声,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陆岐从父亲之命,出重阙听故事,如今故事听完,便立时归了重阙。”

  声未落,满堂哗然声又起,陆岐这几年来,当众称过“父亲”的只有一人,他既如此说道,那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连梁相都不禁眉开眼笑。

  “混账,”赵祚叱骂声起,朝堂上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归重阙,归到了这朝堂上?”赵祚一拍案,又看向了梁策,“小侯爷不省事,怎么丞相也跟着胡闹?”

  赵祚欲盖弥彰地怒气恰好也正合了陆岐和梁策预计的,一方眉上洋洋得意,而另一方陈延等人却是面如土色。

  梁策特地补上一脚道:“老臣斗胆进言,到底是我等胡闹,还是圣上真的金屋藏佞,圣上最明白不是?”

  “明白?寡人看是丞相糊涂。来人啊,”赵祚从外间跑来的两名侍卫道,“请丞相和小侯爷往皇后那处坐坐。”

  末了又补了一句:“退朝。”

  半晌,未有一人敢先离朝殿一步,赵祚起身欲离,被梁策叫住:“那圣上这次是一定要护着那人了?”梁策眯了眯眼。

  “梁相,一日为臣,便该顾好你的身份。”赵祚说着故意横眉冷眼向朝殿众人顾看了一眼,让殿下人都胆寒,“一旦生了旁的心思,那便是反。”

  扶风城内的朝堂风卷云涌,京畿道上的风景也看得人心惶惶。

  羡之领着送灵队伍出了扶风,一直向西北直道进发。叶窥鱼的棺椁不似那些金银粮草,走不得山路,也就没有便捷的小径可供他们挑选,只有在直道上浩荡而行耽误时间。

  这日羡之他们方要出京畿道了,骤然发现有许多拖家带口的人打他们身边经过匆忙赶路。

  他怕生了什么事端是昭行没有提前传来的,就和身边的暗卫离了队,去周遭将一家瞧着面善的人拦下来,那家人以为他是哪家游山玩水的公子哥,一口气给他把扶风的事抖落完了。

  也是因着这位面善的大哥的话,羡之才知道是扶风出了乱子。

  那被拦下来的小哥说的话还在羡之耳边回荡着:“你们不知道啊。那京城的异姓候和梁家的臣子一同举旗,说是要清君侧。说那祸人的妖臣还未死,还被帝祚养在重阙里。他们都说要变天了,我们这些住得离扶风近的,还不都想着早走好些,免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送命在这变天下了。”说着,那大哥还多提点了一句,“啊对了,我听说那小侯爷的兵可就驻扎在城外,说不定哪天就兵荒马乱了,你们这种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可就最好不要走过京畿道的那条直道了,提前改道吧。”

  羡之看了看身边跟着的小辫,他顿时懂了为何赵祚让他来送灵。支开他,让他和谢陵来面对这文武百官和扶风百姓的施压是一回事,正重要的是,他离开扶风才是谢陵前几日弃观之这一步引起的后续效应的重要一环。

  那些死在了当初葬谢无陵的乱葬岗上的暗卫应该就是梁相的警告了。但梁相没想到,他的警告还没到羡之手上,就有人替羡之先出手了。

  那人就是谢陵,谢陵故意让他带话给赵祚,就是想提前知会一声赵祚,让赵祚知道观之是他动的手,而后留下认罪书,好牵出自己。

  再趁此机会让赵祚把羡之支走,等羡之自己一离开了重阙,就是梁相最好动手的机会。因为叶伏舟尚且生死未卜,羡之去了西北也无法立马回援扶风。等他安顿好了西北,想来扶风的事大概已经尘埃落定了。那梁策只要拿陆岐一威胁,羡之就会被逼死在城墙下。

  而谢陵手里握着比梁相更重要的一个条件——“你记得替我同你父皇带个话,说叶伏舟的消息在传回的路上了。”

  那便是说叶伏舟已经坐稳西北了,只要羡之能到西北带回少数一波人马,威吓,或者说从陆缄老爷子手中要回那半面山鹿角,那陆家为陆岐所用的兵力立马可以化解掉。

  所以赵祚一直说把叶窥鱼送回西北尤为重要。

  但现在在羡之看来,尤为重要的是那扶风城里的二人。他咬了咬牙改了赵祚提前替他做好的决定。心急火燎地翻身上了马,转身让小辫带话给那个礼部侍郎,要他们继续往西北姑臧走。

  而后羡之一打马缰,带着那谢陵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两三个昭行僧人和几名暗卫一路北上,往陆家的燕然城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一点 明天多一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