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佞骨>第111章 爱屋及乌

  “那人是谁,信陵主认不出来?”观之看向了羡之,觑眸打量着羡之。

  羡之突然间像叫人掐住了咽喉,他心下陡生的仓皇毫不意外地暴露出来。他略带颤抖地道:“你、你故意的。”

  “这叫做,兵,不厌诈?”观之的话里多了点趾高气扬,“我方才就说过,你赢不了那老狐狸。”

  “梁策,早就和你预计好了?”

  “老师,不也和你预计好了吗?”观之说完见羡之一脸疑惑,以为是羡之装傻,遂不禁轻蔑地一哼,“你不知道?世叔和梁后见面的事,你也不知道?”

  “他们为何见面,你从何得知?”

  “为何见面,”观之咂巴咂巴嘴,“我每年都送梁后一幅画做贺寿之用,他找梁后,难得不是为了从她那里要走我的落款吗?“

  观之的目光里藏了怒气:“谁都知道宣城是掌了昭行势力的人,而那个长明殿偏殿里住着的人……”观之啐了一口,又道,“枉我直到你们来宣旨前,还信着他,没想到他早就把我往火坑里推了。”

  观之的手向袖下摸去,袖兜里却空落落的。那之前放了一柄谢陵给他的银匕。当时谢陵说,这银匕梁策是见过的,可以救他一命,结果呢,银匕到了梁策手上带来的,也就是这样一个布置。

  羡之在囹圄外看到观之黯然,还是不忍心,他负手低声提醒道:“宣城之事,与你无关。”

  观之闻言,突然笑开来,挑了眉道:“怎么,信陵主现在又知道了?既然与我无关,那你说,他为何去找梁酌?他宣城与宫闱嫔妃私下来往,不怕帝祚治他个私相授受的大罪吗?”

  “本是寡人授意,寡人为何治罪?”赵祚放轻了脚步走来时,正听得观之的质问,遂冷声应道。

  “父皇。”

  赵祚颔首应了,指着狱门跟身后而来的老宦官吩咐道:“打开来。”

  锁解开来,宦官正欲推门,羡之的目光移向了赵祚,余光却正好瞥到了身后那暗卫提的锦盒子,他心下一惊,抢先一步抓住了门栏,确认道:“父皇?”

  赵祚也回身一望,似是了然了羡之的这个举动,摆了摆,手背打在羡之肩头,羡之无能为力地垂了眸,叹了口气,让了步。

  迈步跨进了狱门的赵祚,找了一处本该作为床榻的石台落座,抬手打了明黄袍子,道:“早听说寡人的观之待他亲外公忠心耿耿,寡人一直以来甚想知道梁策到底许了观之你什么,会比桑落先生许给你的更贵重?”

  “桑落?嗬,他许给了我什么?这一身囹圄铁枷,算不算他许给我的?”观之扬声厉色问来。

  “错了。”谢陵的声音响了起来,牢房内的几人都转了头向外看去,门外站着的人仍裹着黑色兜袍,他迈了步子走了进来,才让人看清了那被黑袍衬得更苍白的面色,他勾唇,语重心长道:“他许给了你,他的所有。”

  “师父……”羡之上前扶了一把,谢陵的手在他手背拍了拍,应了声:“嗯。”

  “老师,”观之回首,见了谢陵,又做了乖巧模样,满是虚情,“可真巧啊。”

  “你到了。”赵祚朝他递了手,示意他过来落座。

  “嗯。”谢陵伸手打了赵祚的手掌,故意嗔了他一眼,让他莫要胡闹。这才正色对着席地而坐的观之蹲身下来,问道,“那把你不知道的去哪儿了的那把弯刀吗?”

  观之的目光也直直对向了谢陵,眉头间写着疑惑。

  “那就是他留给你。”谢陵又凑近了些,轻声道。

  观之却不以为意地轻笑:“不过一把弯刀罢了。”

  “不过一把弯刀罢了?”谢陵咬着牙重复了这一句,将藏在黑袍下的那把弯刀抵在了他脖颈旁,“这把弯刀现在就可以要了小殿下的命。”

  谢陵的话音刚落,羡之提醒的话陡现:“小心!”

  他方才看到了观之皱眉后,手便往衣袖下探,未几,观之的眼神里生了几分狠厉,但未等观之起身抬手,赵祚已先将谢陵揽了过来,谢陵的弯刀在仓皇间还是猝不及防地划过了观之的肩头,伤口不算深,但血色还是在观之那锦衣肩头晕开来,一直候着的暗卫说时迟那时快,将观之反手捆去,一手抓在他肩头,叫他吃痛后,让他跪于赵谢二人身前。

  赵祚在谢陵尚心有余悸时,从谢陵手中取出那把弯刀,随手一掷,谢陵回过神来时,他的目光投向了赵祚放在自己腰上微微使力的手,他抬手拍了拍那手,赵祚才放下心来。谢陵感觉自己腰上的力道松了,才看向那跪着的人,冷声道:“这弯刀本是他拿命换的,偏小殿下看不上。”

  “你说什么?”

  “我说啊,那把弯刀曾救过我的命。他前几日死在了我那处,原来本就是为了让我愧疚,而后再把弯刀留给你,等你真有今天的时候,再拿出来,那无论是我还是是羡之顾念,大抵都会留你一命。若他赌对了,我还在世上,那就该是我会尽我所能,如你所愿。”

  谢陵的笑容说着就变得苦涩起来,他在心下兀自唏嘘着,桑落的这一笔,还是真埋得久啊。

  “如我所愿?”观之皱着眉头,忍着肩上的疼,狂妄道“我愿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也要坐观山河,手掌生杀,这些东西,您能答应吗?我愿承我生父遗志,也愿我母亲死而复生,这些您都能应吗?”

  谢陵听着他的痴妄,反从兜袍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手指摩挲了一番那封皮页,才掷出到他面前的稻草上:“这本手札也是你的。上面记的都是你,大概是从你被带离雍国公府那日开始他就派人记着了。”谢陵顿了顿又道,“待你看完这本册子,再来告诉我,你的所愿所求吧。”

  谢陵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面前所跪之人,眼里却带了几分怜悯:“他待你一直如亲子,只是可能你不知道。若你还执迷不悟,也就辜负他的一条性命。”

  谢陵说完便领着赵祚出了刑部大牢。

  接谢陵的车辇是停在大牢偏僻处,不怎么能见着人的。前是刑部官廨的高墙,点卯的官员这时候早已离去,左右又因着是牢狱,有京畿重兵守着,平头百姓自然是能避则避的,遂这处也给了谢陵一个方便,一时间他连兜帽都忘了戴,由赵祚扶着上了车辇。

  羡之仍打量了一眼周遭,才跟着上了车辇。待他将车帘放了下后才问道:“师父怎么出重阙了?”

  “找东西。”谢陵的手肘怼了怼赵祚,道,“惠玄师兄旧时曾来过扶风。昭行前几日给了个字条,让帮找找是什么留在了扶风。”赵祚将那还未丢去的字条从袖中取了出来,递给了羡之。

  羡之接过字条展开来,看着那上面写着的十二个字——“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他将这十二字默默记下了,又将字条递还,“所以师父是为找惠玄大师留下的东西。那可找到了?”

  “还未解开这‘如暗得灯’,不过记得上次他来扶风时走过宫外几个地,说去瞧瞧。但刚到了居衡,就听园子里的人说你捉的那胡人要见我。你……”谢陵故意顿了顿,看向了赵祚,赵祚皱了皱眉,极不情愿地接话道:“做得好。”

  羡之少有听见赵祚夸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攻人攻心,师父说的。”

  赵祚闻言对羡之这个恰到好处的马屁感到满意:“嗯。你师父向来最擅长这个。当年在长明殿求我送他一杯鸩酒的时候,就是如此。”

  谢陵侧首:“胡说。”

  “胡说?也是,不只是攻心,那时只差没把寡人的心剜了去。”

  赵祚这话未尽,谢陵的羞赧就上来了,从脖子红到了耳根,让那少血色的面容也多了点红润的感觉。谢陵惯来是听不得赵祚说这情话,只一句,他就像他那死心塌地,都是有所值的。

  谢陵慌忙地转移了话题,正色地对羡之吩咐道:“对了,明日让昭行的人送那胡人去姑臧找叶伏舟,叶伏舟会送他回桑落原来住的那个胡地小镇。”

  “好。”羡之应了后,又见缝插针地将好奇问来,“刚刚是那个胡人给了师父弯刀和手札?”

  “嗯。”

  “那手札……”

  “不过是一些琐碎事。”谢陵翻了前几页,写了观之去闾左地了,他如何装作小恩小惠,打发人去给观之带一些吃食,又怕观之受了欺负,常叫人守在观之身边。待观之过生日,他特地让人放了礼物在他枕边。他还在手札中戏说自己大抵是爱屋及乌了。

  倘真随了他这“爱屋及乌”的说法……

  谢陵道:“那他待雍国公的那份心啊,才是深可入骨了。可惜了。倘雍国公和他能在黄泉遇上,那雍国公怕得要三叩九拜才能还上。”

  赵祚伸了手去握住谢陵的那柔若无骨的手,小心翼翼地举起来贴上额头,戏谑道:“那,寡人可要三叩九拜?”

  谢陵翻腕,将手挣脱来,又在赵祚眉心点了点,道:“你凑什么热闹?”

  赵祚抬手抓了指着自己眉心的那根指头,拉了下来,凑首道:“你不是也同他一般,待吾儿如亲子?”

  谢陵对上了赵祚的眼,眸光微动。

  “先生。”车辇仍停在原处,外间有人叩了叩车厢门,羡之回身启门,探出脑袋问道:“何事?”

  “之前有个小郎君让我物归原主的。”那人递出了一枚环珮,羡之看着那人双手捧来的东西,瞬间变了脸色,顿时煞白了去。他僵立在了原处,一动不动,当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羡之?”谢陵发现了他的异状,肩头更是有些颤抖,谢陵轻唤了一声。

  “嗯?”羡之背对着他们应了一声,才颤抖着抬手,从那人手中拿过环珮,手指摩挲过那环珮上的刻字。那一个“羡”字,他从小看到大的,现在羡之自己却有些看不懂,认不得了。

  羡之将这枚玉环佩攒在手中藏进袖下,玉环佩还是温热的,想来之前也是那人贴身戴过的。如今这点温热却一点都传不到羡之心里,甚至让他止不住地打着冷战。

  他冲那人道谢后,回了身,谢陵的目光直绕着他转,半晌也没问出口,倒是赵祚替他开了口,轻声问道:“怎么了?”

  羡之犹豫了一番,赵祚待陆岐与他之间那点事的态度,他是知道,正因如此,他才犹豫。而现在陆岐是成了自己的七寸,是别人只要掐住了陆岐,就是掐住了他,如此便由不得他犹豫下去。

  他咬了咬牙,才道:“那个……方才陆岐在大牢里。”

  “陆岐?”赵祚疑惑道。

  “他不是被梁相的人带走的?”谢陵离开重阙前,便听见了有人来传了这消息,他当时还让昭行的人不要拦了,梁策的好坏,陆岐早就有分辨了。这是非黑白的分辨,谢陵总还是相信陆岐的。没想到,竟多生了这一出。谢陵冲羡之招了招手,让他坐过来。

  “不知道,但他刚才就在大牢里,他在你们来之前走的。”羡之坐了过来,谢陵伸了手,去探他藏在袖下的那只手,他碰到那枚环珮,便没有继续了,只感觉羡之又握紧了那环珮几分,有些失落地道:“他、他走了。”

  “会回来的。”谢陵轻声安慰道。

  “不会的,他听到了我亲口承认的是您杀了他的母亲。”

  “你……”赵祚闻言,蓦地开口,真要说了又不知当说什么重话来。

  “对不起师父。”羡之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了谢陵的手,像抓住了什么可以在荒池里赖以生存下来的浮萍一般,握得谢陵有些疼。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当初本就是我送的鸩酒。”

  “可他……”羡之低头,将那枚环珮递了出来,“他没了自己的,也将我的还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