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佞骨>第13章 竹屋暗室

  甬道绵长,烛台光弱,照不亮周遭。

  谢陵靠着陆歧相扶,慢步走着,步伐却越来越慢,陆歧侧首见身旁人面色如常,只当他是近乡情怯,毕竟这间暗室里放着的是谢陵的过往,谢无陵的“命”。

  而陆歧没有看到的是谢陵拳在袖下,掩在身后的手,他不是怕回首故去的阑珊事,而是膝下刺骨的疼,绊住了他的脚步。他出声替自己转移着注意力道:“我瞧着这当是一条密道。”

  “山人,这…通往何处啊?”

  “不知道。可能是当年藏人彘的地方?”

  “真的有人彘?”

  谢陵的步子突然顿住了,陆歧也跟着停了下来,便听见谢陵毫无波澜道:“不记得了,可能吧。”

  “山人可还能走?”

  “走吧。”

  烛台的火光在这密道至深处,明明灭灭。

  “山人。”

  “嗯?”

  “山人膝下平素也疼?”

  “春来就好了,是昨日跪久了,”

  “家父原也有腿疾,逢冬便疼。”

  “嗯。”

  “说来我倒不曾见家父跪人。”

  “他是右相,当旁人跪他。”谢陵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陆歧却惊得停住了步子,眸光熠熠。

  谢陵抬手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往前走:“我不记得。听他们说的,谢…佞原是右相。”

  “哦,”陆歧应了声,眼里是挡不住的失落,“他,连圣上都不跪的。不过从山叔叔倒未罚过他。论罚,好像只一次,父亲被还不是圣上的从山叔叔禁足在了云栖园子里的一处小馆,从山叔叔和父亲在小馆内待了一日,还不许我和羡之靠近探望,说是要教规矩。”

  陆歧一板一眼地交代着旧事,谢陵的耳根却莫名红了去,幸好这密道黑黢黢的,才未被发现。

  “啊!到了!”

  谢陵还在羞赧里,便听着身前人突然兴奋的话语,他应声抬头,是一处石门,左右雕刻着细纹,细细看来是,漫天流云下,一二荷花绽于其间,花叶相叠,精致异常。

  灯烛照向石门上方,有星星点点的光闪耀,细看来是镶了小粒的宝石,石门两边还各自延伸着一条小道,通往更深处。如此一看,倒更像是昭行藏着舍利的那座地宫。

  而这一暗室,多半是妙法真人和师兄借的地宫一偏僻耳房。虽是逆道的事,不过按着真人的性子,这般不讲究地行事,确也不足为怪。

  陆歧几乎要伏身石门上鉴赏那流云莲花纹了,谢陵拍了陆歧两下,从他手上接过烛台,径直走向了石门右侧,由上而下数了第七朵云和第七支莲,正像他所预计的一般,两纹之间有一块青石砖,他抬手按了下去,便听到了石门后的机括转动声。

  陆歧被突然想起的机括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见石门在他眼前开启,他侧首看向了谢陵。

  谢陵不欲解释,掌灯抬脚入室。

  陆歧跟着谢陵走了上去,却在入门后看着那三排书架时,愣住了。

  “这不是?”

  “是什么?”谢陵闻声回首

  “不是府里的?”陆歧对上谢陵的目光,后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后悬着那幅画吸引了目光。

  谢陵见他目光投向了身后,也回头望去。

  他身后离书架不远,置了一方琴案,琴案四周都挂着画,得有五六幅的样子。陆歧所瞧的正是那悬于琴案后的一幅。

  画上是一妙龄娘子,头戴青纱冠,手执拂尘,俨然一副道姑模样。青颦细描,端庄自然,一双剪水眸,右眼尾下,一点泪痣,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谢陵过了一眼,便瞥开了目光,他不记得这人,只知道画上所绘的不是妙法真人。妙法眉眼生媚,又喜檀色脂,抿于唇上,讨个“艳”批,也算名副其实了。

  谢陵不记得的这人,陆歧却记得清楚,那是羡之的姑姑,长乐公主赵元裹,她和羡之的叔叔,宣城主赵世还有一段过往,不过都是些旧时重阙里的闲话了。后来她以祈福之名出宫立观,一生未嫁;至于那宣城主,据说是在府里养了七八个倌儿,日日过得醉生梦死。

  陆歧被那画吸了目光,他不自觉地迈了几步,走出了书架,看到了堂上高挂的画幅,是他在谢府里不曾见过的。但每一幕都画的是极熟悉的场景,应当是他见过的地方,可是真论起来,他又不记得了。但若是赵祚在的话,他一定能将每一幅都解释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那……画的是谢无陵和他所经历的。从那一方琴开始,到那云栖园子的杏林结束。

  但赵祚从未来到过这间暗室,哪怕是谢无陵饮鸩去后,他也忍住了对这里的百般好奇。谢无陵曾经以命相逼,要他一个信任,到后来他信谢无陵,他再从未踏足过谢无陵的地域,却还是把谢无陵这条命送去了鬼门关前走上了一遭。

  “这画的是何意啊?”陆岐转目光向谢陵,抬手晃了晃,指过这周遭的画幅。

  谢陵依言看了周遭的画,目光却很快收回了,他的目光触及到每幅画落款的红章时,都不可控制地感到心头一紧,像有什么压在了心头,尤其在倒数第二幅画上,谢陵的心像被一掌握住了,那掌本是在慢慢收拢,却突然一下被攒紧了,紧到透不过气,直到他撇开目光,回到眼前琴案上,看着这一方桐木琴,才得以喘息。

  谢陵低首看着那方琴,琴身刻着二三梅枝,模样还是旧时妙法真人才送给他时的模样,只……

  他抬手抚上琴身中搭着的两根弦,瞧着是和其他弦丝一样的,只是定睛一看,便能看见这两根弦似是做旧了,不是原来的那两根了。谢陵抬手抚上那两根弦,脑海里便总有画面要往外蹿,他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琴揽入怀中,依旧未见好转。

  而一旁在刚开始注意到谢陵的异样也看上那幅画去的陆岐,还沉迷在那幅画里。

  那幅画上,是一树桃花,桃树枝桠延伸了出来,挂着一枚环珮,倒和陆岐腰间的环珮有几分相似。陆岐将那环珮取下,对着那幅画比对着,突然间,他被谢陵一把抓了手腕。环珮被他不慎掉在了地上,碎得七零八落。陆岐心惊,倒吸了两口冷气,一把挣开了谢陵的手,蹲下身去拾着那碎玉。

  谢陵眸里尽是厉色,他将琴抱于怀中,对他冷声道:“走。”却在话出口后,立马软了神色,看着陆岐拾玉的背影,他却像突然失了力,落入地。他一时间心下惶惶,不知所措。

  他从不曾对这个孩子这样厉色严声过,还让他失手碎了环珮,他知道这个环珮对那孩子多重要。那碎了的,不是他的所有,不是那孩子的所有。可能是,谢无陵的最后了。毕竟这是个事实——陆岐生日宴后,这世上便再无谢无陵了。

  但他想抬手拍拍那个孩子,悬空的手却犹豫了,他,不是谢无陵。方才的他那番动作,便是想快些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他的过去,是一个囚牢,囚住了曾经的谢无陵,现在似乎还想囚住他。他怕了,他想逃,离开这境地。

  现在的他,却又只能看着这个孩子抱着最后的惦念,兀自挣扎。

  他将身子坐正,看着那眼眶微红的陆岐,一动不动,看了许久,良久才轻轻地一声叹。后将琴置于身前,拨弄一二,见音是正的,遂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