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宦官>第五十九章

  努吉。

  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也骗了我。

  原来启初的谋反意图是假,“同流合污”是假,答应我去协助舟靖之也是假,全都是他和殷烁算计好的。

  如今看来,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个人,什么计谋什么预测……

  都是一场拙劣的笑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当真是……可笑极了……

  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

  “阿玉就在这里好生歇着,不要出去。”殷烁从容地说,“很快就会结束,结束了我们便继续赶路回宫。”

  殷烁说的云淡清风,更像是赴一场宴席,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他起身下马车的一瞬,鬼使神差的,我拉住了他的手。

  “陛下……”我犹豫几番,仍旧没有说出口,两人皆心知肚明,眼下哀求的话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

  殷烁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身下了马车。

  我拽紧窗边的穗子,没由头的心慌,不知怎的,这一夜都显得尤为漫长,像是皆不过的篇章,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浓,那股子杀戮的戾气越发强烈,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蓦地,马车顶部似乎是被什么锋利的勾子勾住,紧接着好似有利器破风而飞,将前段牵马的绳索霍然斩断,既而听得声声马鸣,引起好一阵动乱。

  顶部的弯勾扣得紧,骤然间穿过顶间,借着数道牵扯之力,马车竟然被牵动了起来。

  轮子滚动,竟是朝相反的方向奔去,这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有意要赶着什么地方去。

  我撩开帘幕,外面的景物已然不是先前经过的地方,扑面而来的风里夹杂着刺鼻的腥味,月挂苍穹,高高地俯瞰大地,月色倾洒,照亮了这条陌生的幽径。

  而后面,殷烁的影卫穷追不舍,有几个功夫了得的纵身飞跃石壁间,陡然落到马车顶部,挥剑割断棚顶的绳索。

  马车的速度逐渐放慢,乃至停了下来,我听见殷烁说了句什么,下一秒数百发弓弩箭矢对准路径深处。霎时箭如密雨气势汹汹,齐发飞向一处。

  此刻我已经走了出去,视线死死盯着尽头,指尖被我捏的发白,以至于自己都没察觉到我的手在抖,在害怕。

  既而,谁也没想到,数轮飞刀齐刷刷从路径深幽处莽出,冲破那层密雨,目的明确地朝殷烁的方向飞去。

  位列前方的影卫当即便被刺穿了身体,数具尸体轰然倒下,见此情景殷烁猛然抽出影卫手间的剑,旋即便接住侵袭而来的飞刀。

  那弯刃像识得回路似的,被剑挡开后又返回飞向殷烁的后背,在影卫替皇帝挡身之际,我看得路径那处有个人影依稀出现。

  只见那人打马如飞,马蹄声错落,尘埃四溅,从黑暗中奔向了月光下。

  那人一身黑衣,脸颊上多了几道伤疤,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气魄,高竖的马尾随风飞扬,甚似比以前更加锋芒,更加坚定。

  明明危机四起,原先的紧张与不安却在看见舟靖之的一瞬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与安心。

  舟靖之一言不发地奔向我,在快接近的一刻,他伸出一只手,我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有力的大掌,顷刻间一道力量将我带上马背,他带我冲了出去。

  我抱住他的腰,耳边风声簌簌,刮得脸疼,可我毫无意识,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声,舟靖之……

  他回应道,嗯,我在。

  我笑着,眼睛里却有了泪:“真的是你……我没看错……我以为我又在做梦呢……”

  舟靖之握住了我一只手,劫后余生般握得紧,似也有许多话对我说。

  “萧玉……。”这名字喊出口,舟靖之的眸子都深了几许,他说,“我是来带你走的,今后颠沛流离,兴许比不得宫里的富丽,躲避朝廷通缉,这样的生活,你愿意么?”

  我红着眼圈,声音哽咽:“怎么不愿意……”

  我在宫里头半生都在追权夺利,为权势几乎抛却了生死,尝尽玩弄人权的快活感,可惜这份快活在糜烂的深宫中维持不了多久,那份被人捧高的权贵渐渐变得乏味又令人茫然。

  像是我根本从未活过……

  皇宫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里面夹杂许多肮脏又充满野心的欲望,若没有舟靖之,我兴许真会死在权势的高位上,或者是与殷烁明争暗斗,如此纠葛一生。

  不过好在有舟靖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浪迹天涯也好,隐匿山林也罢,我愿意跟随他度过余生。

  “舟靖之……”我抱着他,脑袋搁在他的后背上,不知为何喉咙里堵了一口泡沫腥子,有点缓不过气来,兴许是崎路颠簸,我没多想,脸上挂着坦然的笑。

  “我心里好高兴。”我说,“我们隐姓埋名,就我们俩,叫旁人找不着我们。”

  舟靖之的嘴边也浮了层浅浅的笑容,他捉着我的手在他的腰腹间按了按,叫我抱紧他。

  数十里路途一路飞奔,早已甩远了那些影卫,天边东方欲晓,光线四射,前方路途越发璀璨明亮起来。

  快马飞进山林,周遭植株障碍迫使马儿自觉放慢速度,既而扬蹄而落,悠悠地踱步于山林间。

  我的双臂搭在舟靖之的腰间没了力度,殷烁回头看了看我,瞧我闭着眼,他便轻轻碰我的脸。

  “萧玉。”

  “嗯……”我小声哼唧道,“我们到哪儿了?”

  “我们到——”

  舟靖之的话陡然停在嘴边,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瞧,我却不明所以,疑惑地睁开眼道:“怎么了?”

  舟靖之抹掉我的嘴边的血迹,指尖发颤。

  再仔细一瞧,我背后不知何时落了三根银针,银针已经全黑了,无声地钉进我的骨血里,竟是无人察觉。

  “我……”我张了张嘴,在舟靖之诧异的目光中吐了一口黑血,眼前的视线陡然变得昏暗起来。

  “萧玉!”

  舟靖之的声音焦灼,他赶紧下马将我接了过去,怎料我的双腿已经站不稳地面,只得靠着对方,借着对方的力道不倒下。

  我的眼前已然是什么也看不见,舟靖之在拍我的脸,试图叫我保持清醒,我听见他在不停地呼唤我,我艰难地笑了笑,刚开口想说点什么,可是嘴里又在吐血,我说不了话了。

  我以前不怕死的,可现在不一样,我有舟靖之了,我不能死……

  靠着这点意念,我捉住舟靖之的手臂,虚虚地捉不稳般,整个人都倾在他身上。

  我比着嘴型对他说,救我……

  也不知眼睛里流的到底是血还是泪,昏迷前只感觉自己在哭,来自于内心的不甘与深深的怨念。

  舟靖之抱着我跪了下去,我闭着眼,耳边也听不见了……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抖得厉害,把我抱的好紧……

  我感觉得到他也在哭,本是还可以用手指勾勾他的手指,再后来,我也回应不了他了……

  如此真切的死亡来临时,不甘与怨气也显得极为脆弱与渺小。

  又兴许这是对我的惩罚,对我从前种种事迹的惩罚,我本就不是一个善人,害过许多人,踩着数不清的尸骨踏上的权利之位,那些人的脸,我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我死也不能如愿,当真是最为恶毒的惩罚。

  我想着若能重来一次,我定不再入皇城,闲云野鹤一生清贫,也比皇宫那人间炼狱要好上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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