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南人>第134章 鸨羽十

  听得这句话,孟桓的手倏然一顿。

  “你若是杀了她,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宋芷便抬起头来,看着孟桓又说了一遍。

  语气轻轻的,仿佛天上飘落的雪花,他又瘦了,连眼神也空空的,除了悲伤,还多了隐隐的恨,似乎孟桓今日杀了白满儿,他真会恨他一辈子。

  孟桓的刀停在白满儿身前一寸,却无论如何也没再落下去,他的脸色愈渐阴沉,终于如寒冰一般,凝上霜雪,却比霜雪多了分嗜血的味道,他连连冷笑,将宋芷从地上拉起来,箍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好,好得很……宋子兰,你胆子愈发大了。”

  “不仅敢逃,还敢威胁我。”

  “我不在的日子,你真是长本事了。”

  孟桓收刀入鞘,发出“铿锵”一声,单手就把宋芷抱起来,进到屋里,随手解了自己身上满是积雪的大氅,将刀放在一旁,在燃着的火炉前把宋芷狠狠地锁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勒得宋芷喘不过气来。

  孟桓扣着宋芷的后颈,近乎撕咬地吻着他,可那已分明不是吻,而更像野兽在吞噬猎物。

  宋芷不堪承受,眉头拧得死紧,大脑因缺氧而有些发胀,唇齿间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拆吃入腹,可他却分毫也动弹不得。

  长久以来积存的爱、恨与隐忍的欲望都在此刻爆发出来,孟桓之前忍得辛苦,此刻却不想再忍了,几步就将宋芷抱到了里间。

  白满儿无力阻止,只能怔怔看着炉子里的火,又看看大氅旁的刀。

  屋外的风雪愈发大了,北风呼啸,凛凛的寒风吹得木门吱呀作响,掉光了叶子的海棠树枝桠在朔风中瑟瑟发抖,雪越下越大,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厚厚的积雪上,孟桓来时的脚印也逐渐被掩盖。

  白满儿将孟桓的马拉到院子里,好让它少受些苦楚。这马跟着孟桓一路过来,想来也很是辛苦。

  等孟桓从房里出来,已天色将晚。他只穿了单衣,露出颈侧暧昧的痕迹,脸上冷硬的线条总算柔和了几分。因此当瞥到那勉强拿着刀的白满儿时,竟也没动怒。

  孟桓在火炉前坐下,淡淡问:“想杀我?”

  白满儿的眼神原是不谙世事的,这几年下来,天真没了,多了几分成熟。

  “如果真能杀了你的话,我肯定会动手的。”

  “既然知道杀不了,就不要徒惹人发笑了,”孟桓扫了她那细得仿佛能轻易折断的手腕,“拿得稳刀吗?”

  白满儿抿唇:“这与你无关。”

  “我只想让你知道,兰哥不能任你欺负。你该回去问问,你那尊贵的夫人是怎样对兰哥的。你不敢对她如何,便把气都撒在兰哥身上。你这样对他,也不过仗着他喜欢你。”

  “欺软怕硬,你也不过如此。”

  孟桓道:“我答应了子兰不动你。”

  “饿了,去弄点儿吃的来。”

  宋芷醒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缩在被子里,除了浑身酸痛,便只有羞辱……这根本就是□□!

  可他对他从来都是这样,他想要时,从来不管他愿不愿。

  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宋芷闭上眼假寐,来人是孟桓,他的脚步声与白满儿不同,他的身上除了风雪的寒气,还似乎带了辽东的血腥气,在时刻提醒着宋芷,他是一个怎样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孟桓在宋芷床边坐下,眉心微蹙着,眼底被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充斥,宋芷醒了,他看得出来,为什么要装睡?

  孟桓低下头,感觉到眼前人的身体更加紧绷了。

  “醒了?”孟桓把玩着宋芷那枚玉佩,去年宋芷入狱时,玉佩被摘了,后来被孟桓找回来,重新给他戴上,宋芷也就一直留到了今天。

  “白满儿做了你爱吃的,起来吃一些么?”

  宋芷睁开眼看他,屋里没有点灯,借着月色和雪色,孟桓琥珀色的眸子透着股莫名的妖异和冷冽。

  “辽东一战……听说大胜了。”

  消息一早就从大都传了过来,圣上御驾亲征,大败乃颜,是孟桓亲手把抱头鼠窜的乃颜抓回来交到皇帝手上,又带领大军追击乃颜余党,立下赫赫战功,圣上龙颜大悦,直接提拔孟桓为参知政事,从二品。

  孟桓连跨数级,重新成为朝中的新贵,虽然根基尚浅,但已不必事事看伯颜脸色了。

  “嗯。”孟桓道,“我早说过会回来的。我想要的,也会自己争取到。”

  “恭喜。”宋芷说。

  恭喜两个字,说得平平淡淡,丝毫恭喜的意味也听不出来,反倒像讽刺,孟桓抿唇,问:“你不为我高兴么?”

  宋芷疲倦地看着他,半晌,问:“终日打打杀杀,你不累么?”

  “一次次在战场上以性命相搏,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权,为名,为利?……还是说,为了我?”

  宋芷一直为此而迷惘,他不止一次劝过孟桓,可孟桓从来不听,他不明白为什么。而同样,孟桓也不明白他。

  两人僵持了半晌,孟桓打破沉默:“我把粥端进来,你吃一点儿。”

  考虑到宋芷身子不好,又畏寒,孟桓怕半路上出问题,没敢趁这寒冬时分启程回去,便就此住了下来。

  天气冷,宋芷写字画画时手冷得几乎握不住笔,连砚台都凝了冰。孟桓舍不得他受这个苦,跑去杭州路总管府讨了些银子,足以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

  总管府达鲁花赤原想替孟桓安排更好的宅院,但宋芷不肯,孟桓只好作罢。

  或许是从绰漫那儿得知宋芷知道了他受伤的事,孟桓也不再藏着掖着,于房中事上不再刻意压着,加上寒冬腊月无事可做,孟桓百无聊赖,每天抱着宋芷,脑子里就没别的事。

  日子久了,宋芷真是受不住。不论他愿不愿意,体力的绝对差距下,只要孟桓想,他就拒绝不了。这更加让宋芷觉得,自己除了是孟桓的娈宠,似乎没别的意义了。

  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下,孟桓却不许他和白满儿多说一句话,稍稍触及他霉头,孟桓便要把白满儿丢到冰天雪地里去。

  这等蛮横做法,让宋芷深恶痛绝,又无力反抗,只能在夜里时,用沉默和无声的拒绝以示不满,虽然孟桓并不会因他的不满而有所改变,反而会更加粗暴,因此宋芷常常会痛得哭出来,哭也是无声的。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转眼到了二十五年春,积雪逐渐融化,春回大地,草叶抽芽。

  杭州路总管府达鲁花赤听说孟桓要回京,给孟桓安排了马车和车夫,还准备了许多盘缠,一切收拾妥当,三个人从杭州出发,回大都。

  从杭州到大都,起码要两三个月的行程,孟桓十月才回京,也不知去岁是如何十一月就找到宋芷门前的。

  当然宋芷不会去问,而孟桓也不会说。

  回京的路上,孟桓告诉宋芷,他已经与绰漫和离了,和伯颜是彻底闹翻了。

  从辽东回京后,他看老皇帝心情好,对他也十分纵容,便直接把这事了了。

  “你此番回去,就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孟桓说。

  “你不要孩子么?”宋芷状似不经意地问。

  平疆夭折了,孟桓已经二十五,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忽都虎和巴雅尔绝不会同意的。

  孟桓动作微顿,答道:“我只要你。”

  从至元十四年到至元二十五年,当年那个骑着白马盛气凌人的少年,和那个趴在地上脏兮兮的男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今天。

  马车走得慢,暮春初夏时节,才晃晃悠悠地进了京。

  马车停在孟府大门口,马蹄在地面踩出哒哒的声音。

  “吁,”车夫拉起缰绳,“到了,大人。”

  孟桓掀开帘子下来,而后握着宋芷的手将他搀下来,道:“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家?宋芷仰起头,看着高大的朱红色的门,以及正中央匾额上的“孟府”两个字,仿佛是已看清了他的后半生。

  他随着孟桓缓步踏进孟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响声,“铿”,门彻底合上了。宋芷觉得自己仿佛是踏入了一个牢笼,再也不见天日。

  孟府扩建了,比从前更大更恢宏,多了许多江南水乡意味的亭台楼阁,一看便知是为宋芷而建的。

  孟桓指着湖中央的阁楼,道:“阁楼里放了很多书,等夏天来了,你便可以到那里去避暑。”

  “那儿的景致也是极好的,湖里种了莲花,夏天盛开时,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芷静静地听,只是心底有些不解,孟桓对于他,到底是自以为是的爱,还是真心的好。

  孟桓贴身的小厮换了个人,不是齐诺了,新来的叫阿尔斯兰。宋芷悄悄问阿尔斯兰齐诺去哪儿了,阿尔斯兰初时不敢多言,后来宋芷问得急了,他才小声说:“死了。”

  宋芷愕然。

  “怎么死的?”

  阿尔斯兰浅褐色的眼睛飞快地看了宋芷一眼:“还能怎么死,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死活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宋芷没有再细问,齐诺跟随孟桓二十余年,也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没了。

  和郎撒也没了,说是办事不利,被处决了。

  转眼到了夏天,暑气难耐,宋芷喝着冰镇酸梅汤,想起已经许久不见白满儿,想着人去给她送一碗,却被告知,白满儿已经不在孟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