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南人>第100章 葛屦二

  宋芷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动摇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但因为角度问题,孟桓并未看到。

  宋芷弯了弯唇,亲昵地蹭着孟桓的脖子,轻声道:“少爷,我从来不曾跟你怄气。”

  依旧是这句话。

  孟桓的动作一僵。

  宋芷有些苦涩地想,你怎么不明白呢?

  他对他,从来不是怄气。

  而是真心实意地,不想跟他好好在一起。

  “少爷是嫌现在这样不好么?”

  “不好!”孟桓说,他想了想,又退了一大步,“以后,你可以出门,可以出孟府,我不再限制你了。但你出门时得带着人,否则我担心你的安全。”

  “这样,好不好?”

  孟桓自觉已经退让很多,单单是希望宋芷明白,他对他的一片真心,亦从未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男宠看待。

  本以为宋芷会高兴,可宋芷并没有,他的目光微动,略带诧异地看着孟桓,想了想,竟拒绝了:“不必了少爷,你既不信任我,不必为难自己。”

  “反正于现在的我而言,能不能出孟府,又有什么分别,就算出去,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其他任何人呢?”

  说什么带人保护他,难道不是怕他会跑?难道不是为了监视他,看住他?

  仿佛施舍一般的恩宠,宋芷不屑于要。

  孟桓皱眉:“你又闹什么?”

  果然,和缓的气氛在现在的两人之间,根本无法持久。

  宋芷依旧是笑着的:“少爷不是喜欢我待在府里不出去么,那我便不出去。”

  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让孟桓突然觉得自己的退让就像一个笑话。

  前一刻的柔情仿佛是假的,浮光掠影一般,当时感动得要哭出来的宋芷,似是孟桓的一个幻想。

  而现实里的宋芷,依旧戴着冷硬的面具,对他冷嘲热讽。

  孟桓觉得累,也觉得烦,将宋芷从怀里放下来,站起了身:“你为何一定要跟我拧着来?”

  “明明你也不是不喜欢我,我这般退让,你为何还是如此固执?”

  宋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孟桓闭上眼,微仰起头,嗓音是低沉的:“到底要我如何,才能打动你,宋子兰?”

  宋芷弯下腰去,轻轻地说:“少爷,含珠小姐在兴许在等您呢,您不去看看她吗?”

  孟桓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冷冷看了宋芷一眼:“既然你这么希望我去看她,那我就去了,你不要后悔。”

  宋芷低着头,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情绪:“恭送少爷。”

  孟桓拂袖离开。

  他们之间仿佛陷入了一个死局,无解。

  变故发生在二月,宋芷收到了一封来自白满儿的信。

  白满儿识得几个字,不多,磕磕绊绊地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说白阿朱病危,想请宋芷帮忙。

  小姑娘原本今年或许不久就要出嫁了,年前白阿朱已经相中了人家,对方是一个卖香料的掌柜家的儿子,生得憨厚,看起来是个疼媳妇儿的,嘴不大利索,但为人实诚,家世清白,家中只得一个老爹,娘早早的去了,没有恶婆婆的担忧。

  双方爹娘都见了面,相过了,那小哥儿看过白满儿的画像,见她生得标致,喜欢得紧。本来只等白满儿除服,婚事就能操办起来。

  但如今,白阿朱的病一闹,这婚事或许就黄了。

  小姑娘许是边写边哭,字歪歪斜斜不说,纸还皱皱巴巴,看起来是被泪水打湿了的,字迹都污了。

  宋芷勉强看懂了,顿时有些心焦,孟桓下朝回来,宋芷就去见了他,想求个恩典,让他去看看白满儿一家。

  没想到孟桓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才过年关,罢朝的这些日子,大家手里头都堆了不少折子,今晨在朝堂上险些吵翻天。

  争吵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日本该不该继续打,正月末,带着玺书出使日本的王积翁,还没到日本,半路上就被舟人所杀。缅国又乱了,又需要派兵去打。漳州盗贼并起,民不聊生。秦州总管刘发谋反,杀了不少地方官……

  一件件,吵得孟桓头疼。

  缅国是他去年亲自去打下的,竟然又反了,一个个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整日就想着怎么造反了?

  连宋芷说的话也没怎么细听。

  孟桓烦躁地想着,一抬头,发现宋芷竟然朝他跪下了。

  孟桓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嫌他不够烦,来添堵来了?

  宋芷:“少爷,大半年来,我从没求过您什么……这次,能不能请您……”

  孟桓皱眉,回想了一下宋芷方才说的话。

  白满儿的娘亲病了,白满儿是……宋芷的邻人?

  一个邻人而已,也值得他这么关心?

  孟桓忽地回想起来,前年冬天,他陪宋芷去积水潭赏梅,见过那白满儿一次,在崇国寺也遥遥看了一眼。

  

  那丫头……似乎对宋芷心思不纯。

  “不行,你不许去。”孟桓说,“你若真担心,我便派个人代你去,给他们送几两银子便罢了。”

  “少爷!”宋芷的头伏下去,“满儿才十五岁,一个小姑娘,怎好抛头露面?她年纪小,此时定然六神无主。”

  “满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娘亲出了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少爷,请您答应我这一次……您可以派人跟着我,我发誓绝对不会乱跑……好不好?”

  孟桓:“你先起来。”

  “少爷……”

  “宋子兰,你对谁都如此温柔,绝情是只对我么?”

  宋芷的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去:“我没有……”

  孟桓俯下身,一伸手,将宋芷拽起来,冷冷地说:“那丫头对你有意,你看不出来么?”

  宋芷皱眉:“少爷,你怎么总是……”

  “上次是莲儿,这次是满儿,是不是只要谁与我亲近,你就觉得我跟谁有什么?”

  “……”

  宋芷抬眼看着孟桓,眼神里竟隐约有些失望。

  孟桓无力地松开他,摆手:“你要去就去吧,我派几个人随你去,有什么事,只管让他做。”

  宋芷的头又低下去:“多谢少爷。”也不再说什么伤人心的话了。

  秀娘与白阿朱情同姐妹,此事她自然也是要参与的。

  孟桓把两个人都放了回去,还派了马车送他们,两三个长随跟着,有个丫鬟。

  这待遇,一般人享受不了。

  宋芷坐在马车里,唇边还有些苦笑。

  等下了马车,宋芷已经调整好情绪,直奔白满儿的家。

  敲敲门,很快有人来开了门,宋芷和秀娘走进去,看见里头的白满儿,瘦了很多,面容憔悴,眼眶红红的,都哭肿了。

  兰哥!”一见到宋芷,白满儿就大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宋芷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满儿乖,别哭。”

  “兰哥回来了,兰哥帮你,你别怕。”

  秀娘也柔声安慰:“满儿莫哭了,我们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娘亲不会有事的,乖。”

  白满儿埋在宋芷怀里哭了好一阵儿,才慢慢缓过劲儿来,红着眼眶抬起脸来,却看见两人身后的几个丫鬟小厮,顿时害怕地缩到宋芷怀里:“兰哥,他们是谁呀?”

  宋芷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满儿别怕,他们不是坏人,也是来帮忙的。”

  白满儿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屋。

  白阿朱在床上躺着。

  大半年不见,这个女人瘦得没了人样,头发干枯,脸颊瘦削得凹陷下去,面色发黑,俨然已经快不行了。

  宋芷一看,便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白阿朱待他素来亲近,当做半个儿子对待的。

  秀娘同她更亲厚,已经快步过去,刚想握住白阿朱的手,就被白满儿拦下了:“秀娘,别!娘亲害的是痨病……”

  秀娘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白阿朱,叫了一声:“阿朱!”

  “阿朱!你醒醒……秀娘来看你了,你睁睁眼!”

  “白姨,宋芷也回来看您了。”宋芷红着眼眶说。

  白满儿一边抽噎,一边拿手帕擦着眼泪。

  在几人的呼唤下,白阿朱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她睁开眼,混浊的眸子有些无神,又过了一会儿,才看向床边的人。

  声音沙哑难听:“秀娘,兰哥儿……你们来了?”

  秀娘不住点头,想去握白阿朱的手,白阿朱却一缩,避开了。秀娘更加难过,哽咽道:“我们来晚了。”

  白阿朱却微微笑了一下:“不晚。”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要下去找我家老头子啦……”

  “他抛下我们母女俩,早早地去了,这几年……我一个人撑着……”

  “阿朱!”秀娘眼含着泪,制止她,“不能说这些丧气话!”

  “满儿还这么小,你若是去了,满儿以后可怎么办?”

  白满儿“噗通”一声跪在娘亲病床边,哭道:“娘,满儿不能没有您啊!”

  一时间几个人哭作一团。

  倒是宋芷还冷静些,擦了擦眼角的泪,问白满儿:“白姨害这痨病有多久了,现下情形如何?”

  白满儿哭哭啼啼地说:“去岁,娘亲的身子一直不好,请了许多次大夫,家里的积蓄都快用光了,今年正月,就又病倒了。”

  “我拿了仅有的积蓄去请大夫,谁知大夫只看了一眼,说是痨病,就不肯再看,匆匆地走了。”

  白满儿一面说,一面哭,“连银子也没退我。”

  “我去求伯父……伯父、伯父却根本不管。”

  “满儿没奈何……只好去求兰哥。”

  白满儿一个小姑娘,这些日子,恐怕没少吃苦头,她那个伯父本就对她们母女心怀鬼胎,帮忙是不可能的,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咳咳!咳咳咳!……”正在这时,白阿朱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白满儿刚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背,就被白阿朱严厉制止了。

  然而下一刻,一口暗红的血,咳到了褥子上,隐约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白阿朱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娘亲!”白满儿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