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苑中禽>第38章 黄粱一梦终须醒

  乌楼罗的消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各隐秘之地搅起层层波澜。遥远的西北胭城在血水中浸泡,新任的单于用刀枪奠定了自己的地位。极南之地的苗疆,蓝桥站在熟悉的寨门前,却是孤翼只影,那个曾将他视如己出的云姨死在了异乡的皇城。

  一众人中,只有赵钧按兵不动,每天上朝批奏折、逮着不顺眼的大臣教训两顿,要不就是在书房在寝殿不拘什么地点地同郁白胡闹,日子惬意的神仙都不换。

  当然,就像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好日子过久了糟心事也该来了。

  上哪儿给郁白找一个长姐——赵钧在琐事中抽空琢磨。毕竟信可以伪造,凭空造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是麻烦。

  “瞒得过一时,终究瞒不过一世,郁家一事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终究不是陛下的过错,陛下何妨趁郁公子如今尚未记起……”

  赵钧知道李德海的意思。说到底,同定安侯勾结的是郁家老爷,下旨抄没郁家的是先帝,郁白能怪他不出手相助,却不能恨他是罪魁祸首。

  事情进行到这里,还有挽回的余地。先下手为强,总比郁白问“陛下可要随”时搜肠刮肚的好。

  赵钧慢慢地掀了一页书,道:“朕已经给了阿白一个美梦,不愿让阿白看着它破碎了。”

  “美梦”——李德海垂首,默然不语。

  。

  黄粱一梦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奈何总有人同这梦境纠缠,最终假梦也成真相,真相却如虚妄远去。

  芙蓉花树后头,郁白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凤十一闭嘴。

  凤十一会意,老老实实缩成一只鹌鹑,却越听越不对劲,几乎浑身汗毛倒竖——这几个碎嘴子小太监叨咕什么呢?

  什么叫“陛下专宠男妾、以至后宫无人”,什么叫“堂堂七尺男儿、自甘堕落狐媚惑主”?竟然还有什么“郁家这是造了什么孽,有这么个不孝子孙”?再传下去,岂不是郁家那些陈年旧事都要翻个底朝天?

  凤十一胆战心惊转头:“阿白……”

  郁白无所谓地耸耸肩:“好久没听过相声了,难得有人说的这么好听。”

  我的祖宗,这是哪门子的相声哎——凤十一内心煎熬,深觉这样的流言再多下去,自己就离掉脑袋的那一天不远了。他忽听郁白道:“而且他们说的也对。”

  当初既然接过了赵钧的香囊,这些后果他早想得到。他自己知道自己是被赵钧勾动了心肠,然而在不知所以的宫人和外界看来,自己才是狐媚惑主的那一个。常人眼中,以男子之身服侍皇帝本就有违伦常,何况是自己这样无权无势之人,没给他扣什么黄河水患、泰山地震这样的黑锅就不错了。

  那两人又嘀咕了一阵才走,郁白也尽数听完了,凤十一简直要怀疑他想铺纸磨墨一字不差地记下来——所以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爱听自己的黑料呢?

  “回去了。”郁白突然起身,冷不丁补上一句,生生遏住了凤十一的脚步,“别跟着我。”

  。

  把冷暴力发挥到极致以至于吓退了凤十一的郁白确认了几次身后无人跟随,悄然无声地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径。

  因着后宫无人,许多婢仆都被遣散出宫了,偌大宫中只留了些洒扫宫人,小径尽头这几间房屋便是这些人居住之地,想必那嘴碎的两人就住在这里。

  不说内里,单看外观便觉此处格格不入,同那些富丽堂皇的宫殿分明只差遥遥几步,却如隔天堑。

  怯生生的童音从他背后响起:“郁……郁公子?”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抱着一篮衣物,仰着头看他。见郁白转过身来,小脸立刻红了。

  “你是……”

  “公子不记得写意了吗?”小姑娘怯怯的,“我……我之前在燕南阁迷了路,是郁公子把我领了出去,还给了我点心和银子让我去给阿娘治病……”

  郁白沉吟片刻,颇有些新奇之感——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除了赵钧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往事。

  他失忆一事并未广而告之,写意只是个小宫女,不知道再正常不过。难得有个这样毫无心机又单纯坦诚的娃娃送上门来,倒是绝好的契机。因此他也不坦白,只装成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的令人如沐春风:“原来是你。你阿娘的病可好了?”

  骗小孩子是可耻行径,只不过写意的年纪和阅历还不能辨别出郁白的“恍然大悟”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听见这句笑眯眯的“原来是你”,写意登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公子还记得自己。

  “阿娘的病早就好啦,写意谢过公子。”小姑娘抱着笨重的衣物,行了个笨拙的礼,又着急忙慌地解释,“原本早该来谢过公子的,只是嬷嬷知道之后就不准我去燕南阁了,说我会冲撞贵人……”

  她忽觉怀中一轻。郁白替她接过衣物,推开沉重的大门:“无妨。嬷嬷还说什么了?”

  写意对郁白不动声色的套话毫无防备之心,一边颠颠地跟在他后头,一边皱着张小脸纠结。嬷嬷还说过,燕南阁里那位郁公子身体不好脾气也怪,陛下偏纵着他,还不准旁人打扰,让她以后千万离这位祖宗远些,免得被陛下迁怒——可是她再小也知道,这些话怎么能对郁公子说?

  半晌,她憋出一句:“嬷嬷……嬷嬷说,公子是个好人,让我以后报恩。”

  郁白噗嗤一下笑出来。

  写意小脸一红,赶忙补救:“还没问过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郁白忍住笑,简单描述了下那两人长相:“你可见过这两人?”

  写意歪歪小脑瓜:“公子是说胡家那两兄弟吗?这宫里只有他们眉毛上边都长着黑痣。他们原先是冷宫看门的,今天听嬷嬷说他们搬到东头常禧殿打扫去了,也不知是为何。”

  郁白心里有了数,嘱咐写意几句有什么事来找他,折身离去。

  常禧殿的下人房里,白日里的两人正趁着暮色窃窃私语。

  一人一张张点着银票,感叹了两声主家出手大方,又道:“话说回来,郁公子如今可真是好性儿了,我现在还记得琴贵人,那剑直接就架到琴贵人脖子上,留了好深一道口子……”

  旁边之人一把夺过银票,斥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琴贵人,小心你的脑袋!这话万万不准说第二次!”

  “是是是,外人面前我当然不会多说,可……”那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可你我都知道,这话是哪里流出来的。李公公的话不就是陛下的旨意,那这……”

  他瞪了一眼,看起来极其想把这张嘴缝上:“咱们这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的活,你以为搬到这里来就是好住处了?指不定今晚就是阎罗殿!主子一个不顺心就能要了我们这条命,你还不管好你的嘴,少生是非,听见没?”

  说着他抿了口茶,恨铁不成钢地推一把:“听见没?”

  随着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响起,旁边的身影应声倒下。惊惧的视线下,日暮余晖照见了那人口鼻中涌出的黑血,以及那一盏打碎在地的白瓷茶碗。

  暮色无声,崭新的银票蘸着血洒了满地。见血封喉的毒药没给另一人继续出声的机会,轻轻松松地结果了今晚的第二条性命。

  也就在此时,郁白敲响了房门。

  借着最后一缕日光,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一天所见到的、听到的种种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回放,他不敢去想最可怕的可能,又回首望了眼蜿蜒流淌的血迹,沉默着关上门。

  一切如旧,仿佛从没人来过。

  天彻底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抱歉断了这么久,接下来会稳定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