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苑中禽>第9章 沐浴更衣

  郁白坚持要自己去洗澡,赵钧知道拦一只醉鬼不会有结果,便也由着他去了。

  他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只慢慢喝着姜汤,边盘算那帮大臣上的奏折,边等着郁白出来。

  算算时间,赵钧皱眉,扬声喊了句阿白。

  此时郁白正拨弄着水,枕着浴桶想着赵钧发呆。他酒量还没差到杯酒下肚不能自理,只是头脑有些混混沌沌的,眼前时不时掠过赵钧的脸。

  ……那是个皇帝哎。

  那可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原来也会对人说这样的话吗?那可真是皇帝中的另类了。

  郁白琢磨不通,便也不为难自己,慢吞吞地套上单衣。

  纵使是初春,黄昏时分也不怎么温暖,郁白打了个哆嗦,瞥见窗上的帐子,便想把它扯下来披上。

  赵钧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郁白和窗户较劲的画面。

  赵钧:“……”

  他默默看着幔幛脱手,郁白一下墩在地上,很没同情心地笑出了声。

  少年歪头瞅他,语气不满地叫他的名字:“赵钧。”

  赵钧愣了一下,很快恢复状态,应道:“我在。”

  郁白仰起脸看他,黑漆漆的瞳孔努力睁的很大,渐渐将赵钧的面容映的清晰起来,心中忽然掠过些许模糊记忆,随之而来的是发自心底的恐慌。

  “别乱动。”赵钧顺势弯腰把他抱起来,哄小孩一样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发尾滴滴答答淌进单衣深处。他想起那道刀伤,便取了药膏,解开郁白衣襟。

  ——不成想郁白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仿佛他的动作触动了什么机关,倾泻出什么记忆似的,动作之大几乎要从赵钧怀里挣开。

  赵钧轻轻松松握住他手腕,反手把他圈在怀里,还腾出时间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呵斥:“别闹,不然有你好看。”

  郁白像是一下被定住了。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都不能判断那是真是假的从前,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话。那人声音淡淡的:“阿白,你不在乎自己也就罢了,你记得自己还有姐姐吗?若是叫朕找到了她……”

  郁白忽然一个哆嗦,像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呆呆盯着他不动了。

  赵钧乐得轻松,轻松地解开郁白的衣衫。那条打刀伤渐渐愈合,手指挖了一块淡绿的药膏,抹上那条疤痕。期间郁白身体一直绷的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他,是蓄势待发的姿态。

  赵钧好笑地弹了他额头一下,轻松掰开他紧紧攥着衣袖的拳头:“松手,把头发给你擦一下。”

  郁白抿着唇不吭气,由着他把毛巾覆上自己的脑袋揉搓起来。按理说赵钧这样被人伺候惯了的人,不大可能擅长伺候别人,但他给郁白涂药、擦头乃至披衣的动作却都熟练的很。

  郁白眨了眨眼,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赵钧给他系上扣子:“什么?”

  郁白稍稍瑟缩了一下,面上仍旧理直气壮:“我说……你混账。”

  “我混账?”这话倒不陌生,过去两年听也听惯了,只是没料到此情此景还能体验旧时感觉。赵钧失笑,不客气地屈指弹弹他额头,“那你说说,哪个混账给你擦的药?”

  郁白没再吭气。

  赵钧俯身靠近,直把郁白逼到角落里:“我是谁?”

  酒精降低了对危险的敏锐程度,郁白愣了一下,呆呆地鹦鹉学舌:“我……是谁?”

  。

  ——“我是谁?”偌大深宫里,没有人会告诉郁白实话。

  日暮起风,花瓣被风带着,零零碎碎地洒了一地,郁白安静地看了许久,道:“柳城没有这么多花。”

  赵钧温声道:“你喜欢的话,朕派人多种些。”

  郁白摇摇头。花总是要枯萎凋零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郁白轻轻地反问道,“我想要什么,陛下会给我什么吗?”

  赵钧没有答话。

  ——我愿意给你我能寻到的所有东西,除了离开。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一寸。我要你永远和我一起,待在这座穷奢极欲的巨大牢笼里。

  不过郁白也没有精力纠缠这个问题了。许是察觉到危险渐渐消失,更可能是重伤未愈的身体支撑不住醉意,郁白就这样在他怀里睡着了,脸色红扑扑的。

  赵钧听清他咕哝的是“赵钧”。他凝视着郁白绯红宁静的面庞,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在殿门外守了许久的侍女听到动静,端着热水毛巾迎了上来:“陛下……”

  赵钧摆摆手,抱起郁白,熟门熟路地走进寝殿,把瞠目结舌的侍女甩在身后。

  他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将熟睡的郁白抱回寝殿,亦不知自己注视着郁白的眼神很柔和。杀伐果决的帝王动了真心,是美谈也是误国,为民间传颂,也为皇室不容。

  “真心”——赵钧不知真心为何物,亦不认为自己会动真心。但这是他第一次想,假若他们没有那样的过去,他抱着郁白时,会不会更欢喜几分?

  答案无从得知。

  。

  郁白安睡了,赵钧却提着笔,久久未曾落下一字。

  李德海缓步上前替他将烛火剪的更明亮些,恭声道:“陛下似有心事。”

  赵钧轻轻地闭了闭眼:“朕突然有些后悔。”

  饶是经验丰富的李德海,也未料想到赵钧会说这样的话。他攒起眉头望向这位他自小服侍大的帝王,头一次听见赵钧声音涩然:“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阿白想起了所有事情,朕……朕却舍不得困住他了。”

  “陛下是天子。”服侍他几十年的老太监声音却宁静,“陛下若是后悔,那便让一切回到后悔之前。陛下想做的,郁公子必然领情。”

  不是必然,而是必须。是不得不。

  是的,他是皇帝,他有足够的能力把郁白围困在这张大网里。

  赵钧定了定神,道:“今日带郁白去冷宫的那个宫女来了吗?”

  。

  画柳跪在赵钧面前,冷汗涔涔:“陛下,奴婢所说字字属实,不敢有一丝欺瞒,望陛下明鉴!”

  赵钧也不答,只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佛珠转动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大殿上。

  他恐怕郁白身边有人会说漏嘴,打着宁王叛乱清扫宫禁的由头,杀了一批人,换了一批人,几乎把整个宫的人手都换了个遍,郁白身边尤甚。他早将郁白身边的旧人打发干净,留下的都是宫中经年心腹,绝不肯用那些懵懵懂懂一无所知的下人。

  直到一柱香燃尽,画柳一身春衫被冷汗浸透,赵钧方将佛珠扔回桌案,淡声道:“朕知道了,回去做你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