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335章 龙椅

  京城比庆王想象中的要难攻打。他的策略是内外夹击, 但是关键宫门处居然会有埋伏。他自己的确占优势,但比最开始预测的要更费兵力。

  而更令他觉得诡异的是,现下正值隆冬,有一部分禁卫军居然是从护城河中忽冒出来偷袭的。这使他有些应对不及。

  按理说这天气护城河应当是结冰的。京城中埋伏军队时他记得承天门外的金水河都是结了冰的, 难不成就没人注意到护城河么?

  一直埋伏在午门的负责头领来回禀说护城河是认为消冻的, 前几日他们进城时也的确冻了冰。而从那消融的痕迹来看, 时间并不久远, 也就是说景明帝的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的。

  难怪景明帝至现在依旧能稳坐钓鱼台。

  冬天的京都天亮得特别慢, 尤其是近几天风雪交加的时候。

  皇宫里的火烧了大半夜才停下来。庆王点了点剩下的人数, 比他预想的要惨烈一些。

  其中出的变故不少,阻碍了军队的前进步伐, 但是势力依旧不可阻挡。

  庆王一夜未眠。

  他在盼黎明, 但是又不敢去看黎明。那张脸在面具之下掩藏了太多年,眼前的世界总有种半明半昧的感觉。一直渴望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能作为光明来拯救他,但这一天怎的这般难熬。

  他立于城墙上看着京城和皇宫的一切, 现如今天还没亮,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着夜色, 宫中则是大火弥漫后的焦枯味。

  沉默良久后他卸下那张面具,从当年离京就藩那年开始戴着, 一直到今日,应当也有二三十年了。那张脸大约是所有人都陌生的, 一条伤疤从眼角蜿蜒过鼻梁, 至另一边颧骨处才逐渐消失。

  过了许多年, 当时的伤痛早已忘却。他闭上眼,寒风如刀刃般从面上割过去,他伸手拂过那条伤疤,仿佛还能感觉到当年那把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剑利刃划过面庞的感觉。

  很冷的, 比今日的寒风还要冷。

  后来那些耻辱和痛,全部都变成了欲望和恶念。

  他恍然的眼神定了定,思绪从万千回忆中转回来,复戴上面具,下了城楼。看到自己人守在那里,他想了想,过去低声叮嘱了一句:“去后宫,将皇七子抱过来。”那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而后连一刻钟都不到,忽然便有人来禀说景明帝居然不见了!而那些大臣中也有一部分忽然不翼而飞。

  他围在奉天殿外的人最多,前前后后都看得严严实实,人定然不可能凭空消失。

  庆王目光一冷,下令进入大殿,对每个角落进行细细搜查。若猜得不错,应当是有地下密道之类的。

  他忽然想起来建安帝时北戎南下经过京城,建安帝便是在奉天殿消失不见,而后顺利脱险的。

  他居然将这一层给忘了。玉玺在景明帝手上,他必须要从秦璟手中拿到它。

  殿中那些朝臣自然都被他控制起来了。

  而偏偏是这剩余几十个朝臣,竟一个个都是硬骨头。年纪最长者已年过花甲,最年轻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初初选上来的人才。但无论年龄大小,在逼问景明帝去何地之时,竟无一人肯开口。

  那便杀鸡儆猴。最开始是一位两朝老臣,头颅被生生削下来,至死都未曾合眼,怒目而视,高喊逆贼。

  “既然都是忠贞之士,那本王就提前送你们下去与秦璟团聚罢,他很快就到。”

  殿中亦有武将,虽未曾佩剑,但赤手空拳依旧能与叛军搏斗一番,至死不肯松懈。然而这场屠杀刚开了个头,秦珩忽然从殿外走进。

  “父王,母妃与弟妹们快到京城了。”

  庆王点头:“让他们先不要进城,本王过些时候去迎他们进京。”

  秦珩面色沉沉:“赵家……现在在刘无端手里。”

  他对庆王妃终究是有情分的,对赵家虽然没有多少情,但若是赵家出了事,母妃定然会万念俱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母妃”嫁给我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已经不是他赵家人了,莫要因此误了大事。”

  这答案正在秦珩预料之内,不过他还是坚持道:“儿子带人去救赵家,尽最大努力,但不硬撑勉强,还请父王允准。”

  庆王眉头紧锁,终是允了。随后又派了人跟着他,秦珩是庆王的希望,可万万不能有事。

  随后又有人报,说皇宫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自大明门进来直至奉天门,这条最核心的门已经畅通了,其余的都不是问题。

  庆王大喜,忙问城外如何。

  京城外是他的主力核心军队,便是要一路长驱直入,进而占领京城的每一寸土地。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城门已有多处摇摇欲坠,杀入京城不在话下。

  他看了看下首众人,冷笑嘲讽:“你们忠心的皇帝已经丢下你们不管了,如今还要做无谓的挣扎么?”

  此时再无心情去看他们,只让下属将所有人都带下去关押。

  奉天殿中空空荡荡,他坐于龙椅上,俯视着金碧辉煌的宫殿,顿觉胸中尽是万里山河。

  他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然而随着那股豪迈之气一同吐出来的,居然还有一股腥甜。

  他猛地睁眼,伸手一碰,唇角居然满是鲜血。另一只手扶着龙椅也有些颤抖。伴随着这一抹鲜红刺入他心底的,还有从心脏传来的剧烈疼痛。

  心疾不该在这个时候犯,且也不该是这个症状。

  他有些喘不过来气,顿时慌了,却仍旧稳住心神,勉力高喊一句:“来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小了,殿外并无人回应。

  不过片刻后从殿后走出来一人。

  庆王一点点抬头,那人穿着宦官服饰,行路缓慢,一步步朝他走来。

  面容熟悉得很。

  却已顾不得他的身份,喘息着说道:“……傅徽,秦璟也是心疾,他也活不长,但他输定了。你救本王……以后子冲保你晚年荣华富贵,一定给你找阿福……”

  现在还不是他该死的时候。

  傅徽慢吞吞地抬头看着他,并不答应,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年建安帝死的时候,我在身侧。庆王殿下猜我知道了些什么?建安帝怎么驾崩的,先帝又是怎么驾崩的,我们都一清二楚罢。”

  语罢便看到庆王又吐出一口鲜血,此时却已有些发黑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中毒的迹象,可他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你……你先救我,这天下不是我的也会是子冲的……”他咬咬牙,开口乞求,“傅先生,求你……”

  傅徽冷冷地看着他:“当年你强行将我送入宫净身那天,我也是这么求你的。凭什么我求你你无动于衷,现在却要我救你?”

  他有些感慨,低头打量了一下这身行头,真是多年未见了,有些不习惯。穿上它从头到脚都是屈辱。此时他已清理干净了多年粘在面上的胡子,露出那张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却褶皱丛生的脸。

  “可丫头这毒到底还是下轻了,”他低叹一声,上前几步,“……既然是她想做的事,那我这老头子再帮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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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外的确是一片向好的形势。城外领兵者为张问,运筹帷幄要胜过其他人许多。

  不过互相联系的几道城门自然是一片向好,而北面的德胜门以及安定门没有传去消息的原因是,城内神机营加城外代王援军内外夹击,地方全军覆没。倒是留了报信的,报信的自然是一脸喜色说已获胜,至于军队,只模棱两可地说去了另一门攻打。

  而后城外又有消息说石应徽那三万人有眉目了,虽然至京城时已不足三万人,但支援一两道门绝对没有问题。

  不过庆王将主力都放在了正阳门和宣武门,秦王的军队都集中在西直门和阜成门,这两方的确难打。

  “宫里可传了消息来?”

  “我听闻奉天殿里陛下忽然不见了,猜着应当是已想了法子逃出去。”

  江怀璧又问:“那祖父和父亲呢?”

  沈迟面色凝重:“这暂时还没消息,我父母那边也没有消息。”

  她顿时有些焦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可保不准庆王会做什么。

  天色已渐渐亮起来,城门口两方已经打了整整一夜,都有些疲惫,但谁也不肯认输。而后才知道敌军中有一支特别的铁骑,大多数人出自北戎。北戎马上打天下,养出来的兵要比大齐的彪悍,也更耐得住寒冬冷气。

  若不是人数上占了优势,胜负还真是太难说了。沈迟去城墙上观望了片刻,竟有了新发现。

  “我发现了个熟人。我原去燕州时跟随石将军上过战场,也是这样的风雪天气,发觉北戎军队里面有个岭南人,后来多方查探,只知道他叫简重,现在居然又看到了他。看来当年燕州之事的确是庆王……”

  “你说那个岭南人叫什么?”江怀璧打断他的话,眼神一凝。

  沈迟看到她神色不对劲,又重复一遍:“简重。”

  江怀璧面色凝重,霍然起身开了门,冲上城楼,心绪有些太过激动。她去望前方的战场,雪和血混在一处,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战士。

  她努力想看清楚,却实在是看不到什么。

  沈迟跟上去,将斗篷给她披上,轻声道:“这里看不清的。但因我上次对他太熟悉了,所以这一次他出现不过数秒,我也能认得出来。”

  江怀璧泄了那股心上的激动,静静地看着远方,良久才出声:“当初教我武功的师父,名字也叫简重,祖籍岭南,满口的岭南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