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245章 纵容

  “我大约是告诉过你的。

  沈迟起身, 拉着她去书案前坐下, 然后提笔蘸墨便要写些什么。

  江怀璧眸色平静, 似是低叹一声:“……许是我想的不对。”

  沈迟手下一顿, 干脆又将笔放回去, 回头疑惑地问:“怎么了?我都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定定地看着他, 可话到嘴边忽然就不知道怎样开口, 唇动了动,干脆又沉默了。

  他觉得此时若是写起来大约也麻烦, 干脆将纸放在一边。

  “我先回答你方才那个问题,”他敛了眼眸, 复又抬起静静看着她,“方文知与我或许有关系, 但与庆王的确不是一伙的。”

  看着满面疑惑的她,沈迟解释道:“但方文知的确与我未曾碰面, 平时交往也不多,当日是我设法让人引他去魏府的……阿璧,你知道魏察思怎么死的么?”

  他忽然抛出来这个问题,倒让她怔了怔:“外界所传出去的是他为太后崩逝哀思过甚,陛下为保全魏家的名声, 以至于他不那么狼狈。我只知是晚上突发心疾去世。”

  沈迟微一点头:“心疾是没有问题的。但你知晓他为何会忽犯心疾么?因为方文知拿到了一样东西,一样能致魏家于死地, 能令他魏察思悲愤到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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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怀检于十二月中旬时已回到沅州,后又送信至京报了平安。这半年于书院中学到的不少,又加之江耀庭时不时点拨几句, 他天资本也不差,看上去较以前已进步很大。

  但江耀庭还是忍不住叹气:“那孩子性情实在内向得紧,我敲打他的也都听进去了,可……”

  两人都知道原因在哪里。陈氏对于庶子素来是不上心的,江怀检是江家最小的男孩,上面哥哥姐姐一直压着,他生母去的早,自小被乳母带大,难免自卑些。这些却也只能慢慢来。

  江耀庭默了默由道:“你二叔新收了一个妾室,我听闻那妾室前不久有了身孕。你二婶在家中闹,如今迫近年关,才能消停会儿……”

  江怀璧微惊。沅州那边的事她关注的少些,现在才知还有这样的事。以二叔的性子纳妾倒是正常,二婶闹也是正常的,只是……

  “祖父没有出面?”

  江耀庭叹了口气:“你祖父出面自然是好些,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有些力不从心,且二房也总不能靠你祖父撑着……”

  江怀璧沉默。这样的事,她不大好作评论,只提起另一件事:“父亲,我听闻二叔开了春也有可能进京?”

  江辉庭于沅州已经任职多年,一直未见调任,忽然升迁入京倒是令人有些惊奇。

  “你二叔在沅州政绩不错,来年便九年考满,留京可能性极大。”

  “那……祖父可也要一同入京么?”这要折腾一来回着实不大容易。

  江耀庭放下茶盏,长叹一声:“你祖父大约是不愿意的……到时再说罢。”

  若是江老太爷真执意要留在沅州,他们在京如何能放得下心?

  虽说已近年关,佳节气氛甚好,但朝中日常工作还是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东宫所有属官已然定下来了,这是内阁头一次将事情拖这么长时间。名单递上去了有四五次,景明帝却总是不大满意。直到最后一次景明帝与诸位阁臣于内阁讨论了足足三个时辰,激烈争辩后才定下来,但是似乎双方都让了步。

  太子詹事府提拔了许多新人。这一开始是由太子提出来,景明帝采取观望的态度。自然,众大臣大多持反对意见,毕竟储君不可马虎,东宫那些官员以后待太子登基后都有可能成为重臣。新科进士大多都年纪轻,难免狂妄自大心浮气躁,且上任不久毫无资历。一来于太子成长不利,二来对以后朝中格局有大影响。

  且此事引起争议太大容易令朝局动荡。

  然而最后结果双方都让了步。

  即便提前已有预兆,可当几名翰林院几名修撰编修也入了左右春坊时,还是难免激起波澜。然而很快引起众人讨论的便是,方文知与姚长训都已入了右春坊,倒是偏偏跳过去了今年榜眼的江怀璧。

  她原本还是翰林院侍讲,后来还于文华殿给太子讲过几个月的课。且太子对她印象还不错,这一次竟像是将她漏了一样。可原本按例来说应当是那些新人不大合适,此刻倒是显得问题都在江怀璧身上了。

  众人不免都做了些猜测,是否她惹怒陛下失了圣心之类的。但是看着她于翰林院整日也是如同往常一般,受诏面圣的机会并不比别人少,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众人心中也都明白,以江怀璧的身份如是入了詹事府,官职无论高低,都会有人有说法的。

  有心如明镜者已想明其中关节。三人中单单留了江怀璧看似将她推进众人眼线中,实则是要将她的名头淡下去。首先令那两位原来因江怀璧得盛宠而心生的不甘消下去,才能让其他人不那么心生愤懑反感乃至事事针对她。

  自然,虽说有新人涌进,最上层还是要由资历丰富者来领导的。毫无意外,太子詹事由内阁首辅礼部尚书江耀庭兼任,少詹事由吏部左侍郎兼任,詹事府大学士由翰林学士钱谆兼任,其余职位已各有充实。

  而后东宫所有事务步入正轨,一切出奇地顺利。景明帝对太子很看重,只东宫侍卫的数量便已是历代所有皇太子中最多的。但是他担心的又不仅仅是太子的安全问题,太子册立前后出的事情不少,盯着东宫的人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

  江怀璧一开始还在疑惑景明帝为何会同意太子的观点,那意见分明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却是江耀庭先为她解了惑。

  “我这里有一份詹事府名单,你先看看,”待她看完后江耀庭才继续道,“其中今年进士有几人,上一届进士又有几人,这些人能占几成?”

  “今年仅有三人,上一届是四人……一共不到两成,”她还是蹙了蹙眉,“可那是詹事府,既然有些人陛下是信不过的,为何还是视而不见?”

  江耀庭失笑:“若是如你那么说,蒋过,孙世兴,谢简宿以及上一次牵扯其中的那些人,便都要想方设法贬出京城?”

  江怀璧一噎,默了默开口:“……这倒不是,只是太子身边选人本就需慎重。我原也猜想过陛下另有打算,只是若是于太子身边试探不大妥当。”

  最后两个字音极轻。妥当不妥当这事,也不是由她说了算的,也就如今同父亲闲聊罢了。

  “那便是你还不知道陛下什么打算了,因此才会疑惑,”江耀庭抬笔,将手下那张纸挪到一侧,换了新的还未打算落笔,思忖片刻还是对她道,“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陛下打算。但陛下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他心里定然是早有主意了,我们也无需在意多言。那些反对者一开始如潮水般汹涌不觉,后来却都销声匿迹,其中也定然是有原因的。……此事如果陛下肯对你说,你守口如瓶便是,若是不曾提,亦无需主动去问。”

  江怀璧眸色微一敛,颔首道:“怀璧明白。”

  书房中沉寂了片刻,她于父亲写字声中竟觉得分外宁静。

  然而这宁静仅是片刻,江耀庭又开了口:“前日石应徽上书,为沈迟请功。要说这事其实自半月前石应徽回京时便已经提出来了,但一直没人理。”

  “当时有功的诸位将士的确都有了封赏,沈迟与我说过他在边关一些事,我想着即便是有人拿筑安来说事,怕也是抵不过战功罢。”

  她语气倒还平静,但江耀庭还是听出来来其中意味,神色不明:“石应徽的折子我看过了,还附有另一片奏疏。其中将燕州大战那几个月的过程都详尽说明,沈迟数次以奇计击退北戎,将燕州最北一县挽救回来,亲自上战场次数虽少,但功劳不必那些将领小。封赏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麻烦的就是陛下给予的封赏。”

  江怀璧心底已有了底,犹豫道:“沈迟曾对我说陛下对他提了顺天府……”若是真进了顺天府,那的确是值得考量了。

  “顺天府通判,”江耀庭看着江怀璧吃惊的面容,顿了顿又继续道,“与太子一事相同,陛下借沈迟此事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景明帝将沈迟也算计进来了?

  “但此事无论陛下现在有什么打算,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应该驳回,也必须驳回。这事没得商量。”

  难得看到父亲愤怒却又有些无奈的神情,她愣了愣,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最后一句话,忽然便觉得有些好笑。

  没得商量。

  她自然知道父亲的思量。景明帝这个举措实在像是小孩子胡闹一样荒唐。

  可回想来,景明帝真的是太过与众不同。他自登基初那些举动,与最近一两年的大转变。往小了说,在她身上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能。自她中第到现在,每日所做的工作已不仅仅一个寻常的编修或是侍讲应该做的,还有以前晋王,如今幕后人庆王,同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可这一路观来,竟发觉景明帝对她,似乎有着旁人难以置信的纵容。她平时极有分寸,但于景明帝面前,似乎是有过口无遮拦的时候的。然而景明帝却并未有怪罪的时候,更多时候都是任由她发表观点。

  她萌发出一个念头,沈迟是否同她的情况一样?但思来想去,又觉得大不相同。

  便干脆放弃了深思,脑中只回荡着一个词,纵容。

  竟没由来的感觉到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