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150章 退路

  她甚至有些疑惑, 是什么事能将方文知逼到这个程度?三年前茴香楼一事暗中查到全是方文知在背后搞鬼, 结果他自己倒是没有多少事, 杨澄与周炜却是倒了大霉。

  方文知面色有些冷, 似乎是在咬牙切齿:“此次殿试也就罢了, 三年前茴香楼一事, 以及这几年中, 陛下凭什么要护着你,护着江家!”

  江怀璧想起来了, 那件事父亲与自己说过,的确是景明帝暗中在护着。查烟景楼那一晚锦衣卫的人是景明帝亲自派来的, 便是为了防止三人闹事。

  而方文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后来查了许多, 四处寻找周炜乳母的消息,总算找到了查下去, 竟发现背后是景明帝!他拐那么多弯,只为将三家拉下马,由此看来,他究竟是有多偏颇。

  而此次殿试三甲排名,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这状元的位子或许是景明帝对父亲多年兢兢业业的奖赏,而背后还是偏袒江家!凭什么!

  这问题江怀璧可不好答。很明显景明帝现在是非常看重父亲的, 至于她,也有多次看的出来景明帝的意思。

  杨氏死的时候觉得方文知很能忍,如今看来只是不能算计到方恭头上, 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江怀璧头上而已。

  方文知临走之前丢了一句“时日还长,且看鹿死谁手”,江怀璧依旧保持沉默,心道这算是撕开了,以后便也无需互相套话恭维,倒也方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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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翌日最早来找她的人居然是沈迟。因着休沐,她本也没什么事,刚至前堂还未见到父亲,便看到沈迟已在侯着。

  仗着江耀庭还没出来,沈迟显得有些随意。待看到来的人是江怀璧以后,更无所顾忌了,翘起二郎腿便捧起一盏茶。

  所幸堂中没有其他人,否则沈迟怕是要被江耀庭直接呵斥出去,或者下次找个什么活为难为难他。

  他咂了咂嘴,脸上挂着笑意:“当初选礼部算是选对了,见你真是方便。”

  江怀璧默然坐下,问了一句:“那你今日是为公事来?”他可不记得沈迟有这么主动勤奋。

  沈迟懒懒答了一句:“算是吧。”

  眼皮子刚一抬便看到江耀庭已从门外走进来,瞬间屁.股如同被针扎了一样,火急火燎起了身。江怀璧只听他暗暗嘀咕一句:“我还以为你来了你父亲就不来了呢……”

  她不由得暗自轻笑一声,也起了身。

  “大人。”

  “父亲。”

  江耀庭颔首,转头问沈迟:“世子可是有事?”

  身份向来他都分得清,若在礼部自然是按主事来称呼,现在便是世子。

  沈迟道:“与往常一样,沈迟与怀璧那幅丹青还未完成,趁着今日得闲,便来与怀璧探讨一番。”

  江怀璧眸色微闪。那幅画完成少说也有半年了,沈迟每次来都这么说,然后对着各处细节指指点点,未见有什么增益,纯粹是过来消遣的。

  如此,江耀庭不放行还说不过去,只看了看江怀璧,应了一声便不再管他。说实在的,沈迟在礼部还真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但就是看着总是不大顺眼。尤其是看到他总是缠着江怀璧的时候。

  江怀璧往外走的时候,总感觉身后父亲的目光有些灼热,眼皮一跳,袖中的手都不由得轻颤一下。

  回到墨竹轩,她一边去取画一边问:“三年之期在即,什么时候呈上去?”

  沈迟接过木樨呈上来的茶,细细呷一口抬头道:“不急,万寿节再呈上去,岂不是更好?再说了,这其中不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么?”

  江怀璧默了片刻,将画卷展开,垂眸又问:“你还想以这个借口来几次?”

  沈迟闻言搁下茶盏,看屋中已无人,便走过去,行至桌案前,与她一同看着那画,轻声道:“能拖一次是一次。我烦你父亲这么多回了,他不是也都同意了嘛……”

  江怀璧挑眉:“父亲的耐心是有限的,若是……”

  “若是什么?”他抬手取了一支笔,沾了墨,细细描着河畔的杨柳枝,随后又搁下笔,朝着她笑了笑,“我哪一次没有干正事,嗯?这不都画了么?”

  江怀璧无言,眼眸又淡淡扫视一遍,虽比不得张择端的画作,却也是十分壮阔了。

  而沈迟的提议更是妙,并非如宋人那般将汴京城全物尽收卷中,而是采取了时间线。自画卷右侧开始,从京郊开始,逐步向城中走近,而其中景色并非是四时之景,而是选取了自开国以来的关键性时间,由时间线逐步推进。从高祖开国那一场战役打响开始,经文景盛世,元贞改革,建平大赦,懿兴宏词,至如今京都盛景,一一再现。

  一路的辉煌,一路的灿烂,大至百官朝拜,大殿恢宏;小至市井和乐,十里街巷。从右往左,缓缓展开的是,从京郊一砖一瓦皆是废墟的乱世,到皇宫金碧辉煌、民间富裕和美的盛世,平地一间间楼阁拔地而起,由饿殍满地到歌舞升平。

  所有的时间静止在卷末,然而又算不得末尾。卷末留了白,所有的颜色淡了下去,似乎意犹未尽,只待后人往后延续。

  即便知晓有些地方还算是一个未达到的梦,但已有了希望。这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大齐,也是父亲日日望着、盼着的大齐。

  然而沈迟忽然指了一处,江怀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只见代表如今景明帝的这块区域里,远处是隐隐约约一座山,山的颜色浅浅淡淡,虽然只做了陪衬,却少不了。若是少了那几笔,空白便大了,若是颜色稍微深一些,便要盖过近处的楼阁,喧宾夺主了。

  江怀璧微微蹙眉,“可是有哪里不妥?”

  沈迟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离她又近了几分,拉着她的手,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侧氤氲开来,声音却是柔和的。

  “这远处是座山,山上有条蜿蜒的小路,山下有个花轿,轿中有个要出嫁的姑娘,等着她的夫婿来背她。背着她踏上那条蜿蜒小道,一步步向前走,走到满月落下去,初阳升上来,然后身上、心里溢满铺天盖地的光。嫁衣便也能烫出灼灼天涯。”

  本以为那一晚很快就会过去,却不想是他第一次,离她那么近。

  江怀璧蓦然觉得心中似有万年寒霜忽然融化开,连指尖都仿佛真的被他拂过,从心中匀出暖意,足以绽放出一片锦绣来。

  沈迟头一次看到她耳朵有些异样,忍不住用手去摸,果然一片灼烫。再去看她的面颊,早已不复往日清冷,虽然还是平平淡淡,却已改变了太多。

  他离得很近,看到她眸子低垂,眼睫在微不可闻地轻颤。大约便如同她的心绪了。

  忍不住还是低笑着调戏一句:“我还头一次看到你羞涩成这般模样。”

  江怀璧习惯了沉默,此时也说不出话来,只眼盯着那座浅淡得近乎虚无的山看。

  沈迟便也移目过去,“都说女子娥眉淡扫如远山含黛,我偏是喜欢你这样的,……或者说,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无论是她的横眉冷目还是轻笑淡然,左右现在哪里看着都欢喜。

  沈迟知道她是承受不了太久这种太过亲密的气氛的,也不想她太不自在,便将手松开。手一松,才发觉方才他许是太过用力了,她的手都有些微微发白。

  他带着歉意地看着她,然后江怀璧低声道了一句:“没事。”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手掌那些汗意和麻木从何而来。

  沈迟便去收拾画卷,仔细卷好替她放回原处,又将案上整理一番,发觉江怀璧还怔怔地站着。复又垂首低低一笑,将她按到椅子上。

  自己也去搬了椅子过来坐,看她还有些恍然,连自己都有些无措,只笨拙地拿了扇子替她扇扇,“你要热……热的话我……”

  江怀璧一把将扇子夺过去,已回过神来,“我不热。”

  想了想又抬头看着他,“公主不担心你?”

  沈迟一怔,“担心我什么?”

  “你今年也二十三了,若是寻常人家,早已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有了。”

  沈迟轻轻一笑:“你今年二十,现如今十五出嫁当年得子的不少,按照这个算法,你孩子今年也都五岁了。”

  “……”江怀璧无言,噎了一下又道,“我与你不同,我父亲知道我的情况,他无需忧虑我的婚事,也不能去考虑。”

  沈迟摊手,依旧笑得坦然:“我母亲也一样。我是我,她着急是她的事,总归我以后的日子是我自己过的,她又不能替我过。”

  江怀璧轻叹,“可我不能耽误你。”

  “何来耽误一说?你愿意来,我愿意等,我心甘情愿的事情,不算是荒废时光。”

  “可你我的路,终究是不同的。”他的前面是坦坦荡荡的阳关大道,而她的前面,始终都是看不见的生死深渊,随时都可能坠下去。

  沈迟抬手去拿了案上的镇纸把玩,口中自有自己的一套说理,“我倒没觉得有何不同。你我如今同朝为官,所要面对的前境相同,所处的环境也相同。顶多就是我多了永嘉侯府这条退路,但是——”

  他眼眸轻抬,看着她:“我也可以是你的退路。我们其实从来都不用想得那么复杂,你父亲眼中是山河万里,你的眼中是江家,而我眼中是你。当你觉得无路可退的时候,回头看一看,还有我在。所以你大可阔步向前,前面若有星辰日月我可陪你一起观,若有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