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111章 独留

  离开了西城那片便算暂时安全下来了, 江怀璧与沈迟二人回到城南宅院时已经筋疲力尽, 伤势更重的沈迟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好在江怀璧还在身旁, 眼疾手快扶住他。归矣也过来帮忙, 刚要扶住他手臂, 江怀璧却出声:“他臂上有伤, 我来罢。”

  木樨出门去请大夫, 木槿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暴露行踪。木樨郑重应下,她虽在有些时候会犯糊涂, 但若涉及重大事情却是半点不敢马虎,认真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进了屋以后沈迟贴身的事情便都由归矣来做了。

  江怀璧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去烧水又拿了被子, 直到沈迟要换衣服时她才从房中出来。自己也去换衣洗漱,一身的泥垢和疲惫才有所缓解。

  毕竟是与晋王相对, 她身上也有伤,不过比起沈迟要轻一些。

  沈迟手臂上那伤算来也是为了护她所受。当时晋王攻势尚猛, 林中雾气又大,衣袂翻飞间眼前除却晋王的玄袍其余都有些模糊

  那一剑应是能避过的,然而沈迟偏偏就回身冲了上去。当时只听到剑划过皮肉的声音,却不知是沈迟受的伤。还不明所以,待一切安静后她仔细回想才发觉, 晋王当时那一剑若是朝着她的面门刺去,按照她的习惯必是向左躲避, 然而晋王的左腿早已有了起势。所以沈迟伤的正是左臂。

  若无沈迟挡的那一剑,怕是要栽在那里了。

  但……她现在已经这般不谨慎了么?打斗中招式自认为比较灵活,但晋王与沈迟两人竟都能琢磨出来。

  她心中沉了沉, 不由得紧蹙眉心。晋王她自认为还比不过,但沈迟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有精力去观察她,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木槿在看到江怀璧回来的那一刻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晚上真的是提心吊胆。

  “公子身上可有伤?”她看着沈迟回来身上似乎伤痕不少,自家主子看上去好一些,但她却是一向不爱说出来的。

  江怀璧摇了摇头,“皮外伤,无需担心。……昨日是该寄信回京了,只怕这一次要迟一些……”

  “公子放心,奴婢已代公子写了封信报平安,信中一切如常。”

  “也行。然而无论是你代笔还是我今日晚一天回,父亲也还是会多想。罢了……总归一切都好。”江怀璧叹了口气,眼眸微抬,城南的这片天也并不安定,晋王若回府,接下来大约便是封城搜人了。

  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静静站在檐下,眼眸中平淡无波,但心知此次遇险有多少惊涛骇浪,若真回想起来也仍旧惊险。更遑论沈迟这个时候了也不忘记试探她。

  “你们一开始便没打算去增城?”她看着院中的陈设,并不想是要收拾东西走的样子。

  木槿摇了摇头,回道:“并未。一来是公子与沈世子若回来怕找不到地方落脚,二来……奴婢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那人看上去不像是晋王的人,现在不知是敌是友,若我们走了也怕惊动晋王的人。”

  江怀璧眸光微闪,有探子?那人如何这么迅速就找到了这里?

  思绪一瞬间便想到了湘竹,现在只有她是个外人了。她又是从晋王府出来的,且上次审问她时句句提到晋王妃,让人不得不起疑心,然而方才回来为何却不见她?

  “湘竹呢?”

  木槿道:“在侧屋里,上次我们见她是那个样子,这几天都不肯出来。”

  到底是女子,千算万算也不过是这个样子。逃离了晋王府也未见有多自在。

  “我去看看。”

  江怀璧敲了门,湘竹闷闷应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去,屋内帘子没有拉开,有些暗。湘竹衣衫还算整洁,就是整个人有些颓废,目光呆滞,怔怔地望着窗子。

  她缓步走过去,默默将帘子拉开,那一刹那,阳光如洪水般猛然灌满了整间屋子。

  湘竹瞳孔一缩,下意识用手挡住阳光,整个人都觉得有些窒息。

  “你……你将帘子拉上……”

  江怀璧转身又拉上一半,仍有光射进来,不过现在要温和得多。

  湘竹缓了缓将手放下,看了看桌子上不知凉了多少天的茶壶,想了想便是没有茶水好歹也要装装样子。遂抬手倒了两盏凉茶出来,直了直身子,尽量提起精神,“公子请坐。”

  江怀璧也不在意,随意坐下,要开口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按说她现在与湘竹谈话是要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对一个女子说话的。

  刚失去贞洁的湘竹,她能说什么?安慰么,还是激将。

  谁知先开口的居然是湘竹,她的唇有些干涩,嗓子也有些哑,“我并不为我的清白伤心。它算什么?不值一文,左右我也不打算嫁人了。我只是在想,丁家的覆灭纵然与七叔有关,可毕竟一个家族,我自己焉能脱得了干系?”

  她此时也不排斥阳光了,甚至有些贪恋,眯着眼睛感受那份暖意。

  “我幼时在家中便娇纵任性,父母虽也多加管束,但天性难改。或许因为我也得罪了不少人,其实抄家时盯着我的人也不少,若非七叔救我出去,我怕是在狱中便被人糟蹋了。我记得我出去后,一心要救我父母,便背着我七叔四处求人,有个老爷说若我嫁她为妾便放了我全家。我当时气盛,如何肯依他,一口回绝。但似乎也就那一个机会,我没抓住,到后来父母皆被斩后,我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到现在,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是我自作自受,活该孤身一人。”

  江怀璧一直默默地听着,末了才出声问了一句:“所以对于丁瑁,你悔了?”

  湘竹却仍旧恨道:“我活该,但我不悔,他没有尽到一个孝子的责任,于丁家,他有愧。”

  江怀璧沉默片刻,有些明白却又有些不解。他心中暗叹一声,话锋一转:“你说晋王妃懂医术?那在丁瑁药中做手脚的法子是她教给你的?”

  湘竹点头:“是。晋王妃一直不满他教小郡主的那些东西,觉得一个女孩子学那些东西会惹来杀身之祸,但晋王不同,所以于丁瑁她也是怀着恨的。”

  江怀璧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像这种事情不至于让晋王妃这般怀恨吧。况且她自己便懂些权谋,怎么就不许秦妩学?

  湘竹目光中含了深意,“晋王妃与丁瑁之间可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或许还有其他隐情,我自己也看不出来。至于晋王妃想让丁瑁死的真正原因,我也不大清楚。丁瑁将我带进王府后,将我放在了外院。便看着其他人羞辱我。”

  “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江怀璧问。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其他的便只能自己去查了。从晋王身上查不到的东西,可以从后院入手。

  “我啊……我大概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上忙。晋州容不下我,我便去京城闯一闯吧,总得为自己活。”

  江怀璧不置可否。京城那个地方,比起晋州来,其实要危险得多。但既然是湘竹自己的事情,她也懒得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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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樨请的大夫是城南这一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诊脉后也只说沈迟一是太过疲累,二是手臂上伤有些重,开了药又叮嘱好生休息后便提着药箱走了。

  江怀璧进屋时沈迟恰好睁开眼,看到她还扯着嘴角笑了笑。

  “上一次是我救你,这次是你救我,咱们缘分可真深。不过说来上一次你的那个伤势可算是吓到我了,一路上背着你只嗅到血腥味。”

  江怀璧缓步走进去,将窗子打开,风很静,尽管入秋了却是没有半点凌厉之意。

  他在沈迟旁边坐下。沈迟忽然觉得和上次他在江怀璧身边坐下,等着江怀璧醒来的那个情景一模一样。

  “沈迟,多谢了。”

  沈迟心安理得受了她的道谢,觉得她现在无论何时说话的语气都要比以前要柔和多了。

  “哎,怀璧,你告诉我,那晚你是不是背我了?”沈迟侧了侧身,眼睛发亮地看着她。

  江怀璧无语,为什么沈迟关心的事情总是那么不一样。

  鉴于沈迟替她挡的那一剑,现在还受了伤。江怀璧好脾气地回了一句:“背了,拖上去太累。”

  沈迟:“……你居然忍心把我拖上去?”

  江怀璧默然。她一向对于与男子接触有强烈的抵触感,在背他之前反复确认沈迟是不是还醒着,若他醒着还真的需要好好思量一番。自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丢下他是不可能的。江怀璧是冷心的人,但不是没心的人。

  “如今晋王这边情况已经大致摸清了,也不宜久留。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晋州,离开后去哪里?”沈迟问。

  “尽快,离开晋州后先去增城。这边我们还得接着盯紧。”

  “那城西晋王的军队你可给京城递消息了?”

  “不用传,晋州城现在都被盯紧了。晋王很快就会封城,我们出城都困难。且晋王一定会将军队转移地方,我们对城西也只是知道有军队而已,其中详情一概不知。”江怀璧摇头。

  “那我们不是白去了?”

  江怀璧眸中闪过一抹深沉,“我出雾障林时在溪水中丢了东西。出去时看样那条溪水与饮水有关,大概能起作用。”

  沈迟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什么时候干的?深藏不露啊……当时情况那么紧急你还能顾得上那个?丢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们进去时口中含的药丸以及……与晋王打斗完后我将那溪水改了道,引流到雾障林中绕了一段。”

  从雾障林中流出去的水,自然是不能引用的。也就是说那溪水流过军营时,无论他们是用来做什么,只要与饮食有关,都是有害的。不过效果大不大就不一定了。

  “而且很明显晋王不可能就用城西那些兵来直接攻上京城。我们就在晋州附近盯着,应该还会有其他动静。”

  “但是现在我们尚且不知道隐藏的那些势力在哪里,京城朝中的,以及晋王自己的军队……他还能从哪里搞到势力呢?”沈迟干脆坐起来,疲倦之色此时全无。

  江怀璧略一思忖,又想到京城最近的那些大的小的事情,慢慢梳理出一个思路来,但是却不知道是否正确。

  “能有军事势力的,除却地方藩王……便只有外敌了。”江怀璧先是略带犹豫,到最后已经几乎可以确定。

  “绛州水患刚平息不久,晋州便已传来消息说丁瑁重病,同时北境战况愈发严峻。然后周家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愈发嚣张,陛下又忽然变了态度,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处于有些混乱的状态。此刻晋王若是起兵……胜算要大的多,但是若论火候还欠了点……”

  沈迟豁然明朗,眸光一亮截住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北方动.乱明显,只差南方了?”

  江怀璧点头:“我是这样想的,但是究竟是不是便不确定了。”

  “南方……南方是庆王封地,庆王这些年也算老实,但人心我们也不敢保证。内若为庆王,再往外便是……百越!”沈迟想起来,前段时间便是百越闹得事大,北戎却是忽然起的事,当时京城中还传言说北戎这场战役无缘无故有些摸不着头脑。

  现在想来大概是晋王早有预谋,在其中挑唆的了。那么,百越之前便与晋王有牵连,此时难免不会再次暗中勾结。

  当然,猜想归猜想,未曾证实之前也只能是猜想。但若属实,那晋王营造的这个大势可真的算是内外南北兼顾了,丁瑁就是丁瑁,临终前也要再为晋王谋划好。

  沈迟叹一声:“怀璧,你觉得你能阻止到什么程度?到此时我们也不可能顾及到北方,至于晋州……以我们两人之力,也实在是不大可能。”

  “若真的其中牵扯了庆王,大概还要麻烦,”江怀璧眉心微蹙,“庆王算是陛下的皇叔,事后处理也要多方斟酌。涉及伦常,言官话总要多些。”

  “先不考虑事后如何,单说现在。但是我们的行动真的迫在眉睫了,尚且不知百越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没有探查清楚。现在却又不得不暂时离开晋州,岂不更加耽误时间?”

  江怀璧忽然抬了眸子看他,似乎是下了决心。沈迟看她神情觉得她似乎已有了主意,还未问出口,便听得她道:“你与其他人去增城,我一人留在晋州更方便打探消息。”

  沈迟面色一惊,“你疯了!你知道晋王现在盯你比盯我更紧,你若落到他手里绝无机会逃出来!”

  “我自……”

  沈迟猛然一转身子探到她面前,伸手将她身子捞过去,两人头对着头。

  沈迟忍着手臂上的痛意咬牙狠道:“你敢一个人留在晋州城里,本世子就敢把你女扮男装的事情传出去,一天之内传遍大江南北,不信你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