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怀璧传>第94章 夫子

  兄妹二人一母同胞, 相貌相似不足为奇, 但毕竟是兄妹, 哥哥通身是清俊英气, 而她则是娇娇柔柔的女儿家。许多人都觉得两人性格截然不同, 差别很大。然而她此时在梦中看到的哥哥, 眉目间没有她的娇俏, 含着微微清冷,但也能看出, 是极为欢喜的。

  然而哥哥我是男儿身,她怎么会看到哥哥与沈迟成婚?

  她吓了一大跳, 惊呼一声,猛然从梦中醒来, 冷汗淋漓,手都有些冰凉, 惊魂未定。

  然而还未醒过神来,便听到身旁景明帝关心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是做噩梦了?做了什么梦,与朕说说,说不定说出来就好些了。”景明帝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的汗滴, 语气中竟难得地带了些许温度。

  江初霁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平时看到的景明帝皆是平平淡淡的, 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还会这般温柔。

  可是这样反常的景明帝,却让她忽然觉得有些怕, 不由得浑身颤栗了一下。

  她垂着头,景明帝看不清她的神色,刚要开口问她怎么了,却听她低低开口道:“臣妾梦到三皇子和四公主在哭,然后地上都是血,臣妾有些怕……”

  听她忽然提起三皇子和四公主,景明帝愣了一下。前几天两个孩子才夭折,宫中这些天的气氛一直有些压抑。

  他想起给她封妃的那个早上,她与江怀璧便站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泪眼婆娑地看着兄长,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心里忽然就有些软。

  他对后宫向来不怎么关注,这些年都交给了皇后,有些事情只要闹得不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真正心动的基本没有人,也都是听了太后的话为了子嗣延绵而进后宫。

  若真说什么时候将女人放在心里,那大概便是还在潜邸时与皇后成婚的那个晚上了,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心有抱负但还是轻狂些,于美色还有些贪恋。对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感情还充满了憧憬,那时的周皇后还温婉贤淑,端庄的大家闺秀,但自从周家鼎盛以后,他不知不觉便对她淡了,又加上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

  然而江初霁……他是的确对她有一丝歉意的。那晚模模糊糊间眼前的影子他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就是觉得身上的酒意有些深了,身不由己便扑了上去。

  后来江初霁的位分一事他也不单单是为了江家,更是觉得心存愧疚自己有责任去护着她。

  有的时候他也在想,登基前后他以为他的心早已硬若顽石。可或许近来事情真的有点多,心也有些累了,才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后宫。

  且周家现在已经那个样子了,周皇后最终是脱不了干系的。后宫有个宠妃,其实也是挺好的,看能不能压一压周皇后的气焰。

  这些天,他总觉得,皇后膝下嫡出的长子居然总在他面前晃悠。

  他竟有些怀疑,周家,是不是也意图谋反?一个晋王已经够头疼了,若周家真的也有谋逆之意,他真得有些难应付了。

  现下只是希望将周家先放一放,晋王收拾完后,腾出手来与周家算账。

  眼下眼前的这个,先宠着也无妨。

  至于三皇子和四公主,毕竟是皇家子嗣,也是他的骨肉。他又何尝不知是何人所为?只是如今需先忍着罢了,该算的账以后都会算的。

  景明帝将江初霁揽入怀中,低声安慰:“别怕,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大概是无意间闯回来了,朕明日让人来做场法师让他们安心回去便是。有朕在呢,你安心歇着便是。”

  江初霁面色动容,实则心里有些骇然,这样的皇帝,真的太让人生惧意了。她只能用“后宫与前朝不同”来安慰自己,但是全身还警惕着。景明帝答应过她,守孝期内不会动她的……

  景明帝果然还是理智的,多安慰几句便起身离去。

  江初霁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方才醒来看到他立马清醒过来,只是为了提醒他宫中皇嗣的夭折另有隐情而已。无论景明帝知不知晓,都要让他知道周皇后在后宫的手段令阖宫不安。

  .

  七月流火,最炎热的时节已经过了,但余热仍旧不容小觑。

  过去半个多月了,北境依旧不肯有一丝的松动,京城中对周烨的议论逐渐减少,似乎很快就要被压下去了,周蒙这一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人在担心,这会不会是另一波澜的暗暗聚势,也不知何时要爆发。

  晋州。

  晋王府中,这一个多月来晋王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青古斋中,大齐各地神医甚至连深山隐者都相继被请来,也无法医好丁瑁的病。

  倒不是说那毒有多难解,即便如今身上已无毒,到底年岁大了身子撑不住,已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的丁瑁心里早就明了,怕是他的命数就到这里了。

  如今每日尚且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却也不肯再为晋王谋划什么,只说老眼昏花思绪不清怕耽误了他,似是要将这么多年的谋策都付之一炬一般。无论晋王如何放低了姿态去请教,也难以得到他一句指导。

  倒是偏偏和昭宁郡主秦妩话挺多。但听着也是寻常谈话,不过如往常一样问她今日学了什么,又和谁玩了一些细碎的又无关紧要的东西。晋王尝试让女儿去谈探探口风,却什么都探不出来。

  晋王曾仔细关注过女儿,却发现她如往常一样除了小心思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那么丁瑁一直留她在身旁做什么?

  丁瑁是看着秦妩长大的,如今他重病,秦妩便是守在床前也总愁眉不展担心着。丁瑁便会特意引开话题与她谈论一些别的,大概是没有人看出来的,他看着活蹦乱跳的秦妩时眼睛里就会莫名闪现一束光,却不是期冀而是怀念。

  垂垂老矣的老人,与生机勃勃的孩童,差了一个人生,再也回不去的往昔。他有些羡慕,却无可奈何,时不时回想他这一生,满腹经纶却一事无成。

  或许从他很久以前向师父那一拜开始,从他走出那个偏僻隔世的村子开始,他便错了。

  那一拜啊。他跪地拜过师父,晋王拜过他,到后来那个娇弱的小姑娘也拜过他,到如今,竟没有一人闻达于世。

  秦妩提着裙角悄悄离开,晋王从门外一声不响地走进来。

  “夫子。”他唤了一声。

  丁瑁有些感慨,自晋王封王以后已经很少再唤他夫子了,只端着身份将他置于幕僚家臣地位唤一声字,只不过对他还是很尊敬的。

  此刻便是要向他低头了,这么些天,他也等得有些急。

  晋王走进床榻,静静立着,如同多年前刚拜师时有些怯意的站在丁瑁面前,怕他冷不防叫他将手伸出来打一戒尺。只不过多年过去已物是人非。

  晋王轻声问了一句:“夫子,学生就想问一句,为何不肯再教我?”

  丁瑁轻叹一声:“该教的我都教了,成与不成在你。此事筹备多年,如今时候选得很好,无论我提不提点,结局已有定论。”

  晋王一惊:“定论为何?”

  丁瑁还道:“在殿下。我如今已想不了这么多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歇一歇。”

  晋王仍旧没有要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免有些气馁,但听得出来丁瑁已是不想见他,只能如以前还是学生时端端正正躬身一礼,恭声道一句:“夫子辛苦,学生告退。”

  在刚迈出门的那一瞬间,丁瑁忽然叫住他,声音不大却足以听的清楚。

  “我生前还有一愿,望殿下成全。”

  晋王回身,“夫子请讲。”

  “我想见见礼部尚书的独子,”说完又补充一句,“不可伤她,我有些事情要与她谈。晋州遥远,……望殿下多费费心,我还不知道能活多长时间。”

  晋王虽满心疑惑却也应了。

  不由得蹙眉,丁瑁的病与江怀璧可是有着直接的关系,难不成夫子是要暗中解决了她?但以他的处事风格,似乎没有做这件事的前例,夫子向来以谋策为上……罢了,也不难。

  看着京城的方向,他忽生一计。

  .

  江怀璧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晋王居然会盯上沅州江家。

  沅州距晋州不算特别远,但是因为有沅水阻隔,去沅州的人也不多。是以沅州一向比较安定。即便晋王在晋州做些什么也很少能影响到沅州。

  然而这次很明显晋王是故意的。

  江怀璧看着密信眉头紧皱。晋王吩咐底下人找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说江家有人犯了事儿,要押入监牢,还大肆宣扬开来。江怀璧便知道,这是很明显做给京城江家看的了。

  江老太爷年纪大了,最看不得小辈过得不安稳。听说常年不出门的祖父已经直接去了衙门了。

  密信收到不久,也不过过去一两个时辰,便有沅州家中人来信向他求救。这可就奇了怪了,明明知道父亲是家主,这么大的事情竟要直接送到他这里来。

  江怀璧不敢耽搁,立刻将事情告诉了江耀庭。

  江耀庭也是浑然不知,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但细想还是知道有些不对的。

  “这明显是有人要引你去沅州。”

  “正是。但他以祖父来作为要挟,我不能不去。父亲定也担心祖父的情况。”

  江耀庭长叹一声,张了张嘴,却知道拦不得,只艰难开口:“可此去明显……”

  “我知道,凶多吉少我也非去不可。况且那人既要费了这心思让我去,定是要从我身上得到一些别的东西,应当不会轻易于我不利。”

  良久,江耀庭又道:“沅州在晋王封地,晋王如今如虎狼盘踞,你是我的独子,上一次你去晋州在晋王府干了那么大的事,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江怀璧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