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雍京梦华录>第112章 番外

  “越客腰佩刀,行经千万里,偶闻边塞儿童谣,唱和皆平凉。

  平凉男儿登高处,秋风独唳,春景不住。南望锦绣城,东接绮丽池,马蹄踏过黄沙处,扬鞭所指尽胡羌。

  胡羌多战马,少儿射狐兔,弯刀似新月,斩杀楼兰城。

  平凉戎马铸战魂,号角萧萧越边城,女墙漫漫连大漠,将军瓮城谋帷屋……”

  “错了,手掌伸出来。”

  ‘啪啪’是柳条抽打的声音。

  “不是帷屋是帷幄,重背!”男人低沉的声音透着严厉。

  “爹爹,那这个字读什么?”是稚嫩的童声。

  “幄,帷幄,意思是帐幕。”

  荒丘连绵的高原,玉带河横穿其间,如同一条穿梭的银蛇,点缀在这荒凉萧瑟的西北边疆,围绕着河流,分布着许多零零散散的村落,因为常年被匈奴部族劫掠,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为了保命都早早搬去了主城平凉,那里有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是方圆百里最为安全的地方,而还留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困苦人家。

  炊烟袅袅升起,因为无风,烟尘笔直而上,直冲云霄,为这百里荒丘增加了一些烟火气息。

  而在这样的荒漠深处,却自天边缓缓行来一队人马,马上之人皆衣着黑甲,手执戈矛,领头的也是个穿着铠甲的男人,他身材魁梧,胯下一匹黑鬃马,高大剽悍,四蹄健硕,男人身后还跟着个着浅色长袍围着面巾的人,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他身形单薄,在一众人中显得孱弱瘦小。

  这里是悬泉,平凉城外众多村庄中的一个,因此处有玉带河的地下支流冲击形成的罕见泉水而得名。

  兵马声萧萧,通过荒原的静谧,传至悬泉村的每家每户,这样大的动静引起了悬泉人的恐慌,匈奴人常年的劫掠使得他们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动静便戒备十足,老弱妇幼匆忙躲进了屋下的暗道,而魁梧的男子,则拿起了家里的短刀长枪,然后出了门。

  背诵的童声也戛然而止,拿着柳枝条的男人赶紧让小男孩和还在厨房忙活的妻子一起躲了起来,而他则拿起立在柴门后的大刀出了门,门外家家户户的男丁都聚在了一起,戒备着远处行来的兵马。

  兵马的领头人想是也看见了村民的这番动静,他一扬手,身后的士兵们纷纷勒住缰绳,军队停了下来,男人唤了斥候上前,覆在其耳边说了什么,斥候得令,一人单骑,奔向悬泉村。

  马蹄嘚嘚声,由远及近,有人远远望见那奔来的红鬃马上并不是弯刀胡服的匈奴人,马上的人穿的是中原服侍,随口一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斥候一路扬尘,等要到时,飞快的翻身下马,对着聚在一起的男丁们抱拳,唱到,

  “诸位壮士无需惊慌,马上乃是李存利将军,将军奉命出镇平凉,惊扰之处,还望众壮士包涵。”

  听到是己方军队,拿着大刀的男人才彻底放松下来,除了放松外,他还有一丝喜悦。

  单骑将军李存利,对他有恩。

  六年前男人还在平凉城里服役,在一次与匈奴的战斗中,他受了重伤,是李存利将军救了他,而他的妻子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是李存利给了他做父亲的机会。将军自五年前被调回雍京后,便没了消息,原以为李将军不会再回平凉,哪知现在他奉了圣旨,又回来了。

  消息前后一通窜,大家纷纷回家放下了武器,躲在屋内的老弱妇幼也都出来聚在一起,望着远方的军队缓缓到来。

  说来李存利也算个少年英才,在雍京兵营训练时便勇冠三军,他胸有沟壑,能谋善断,加上还是新皇的小舅子,故而一路青云,年少成名,是个人物。

  李存利下了马,他身后的诸位将士们也纷纷翻身下来,但他却并未立即走上前,而是转身来到了身着浅色长袍的人的马下,伸出手,慢慢搀扶那人落地。

  男人有些激动的望着下马的李将军,被爹爹牵着手的小男娃却满脸好奇地望着那个被李存利牵下马的人。

  小孩子的目光总是敏锐而大胆的,他紧紧盯住那个蒙面人的眸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带着疑惑和好奇。

  他围着面纱,一定是怕被这里的黄沙吹了脸,男孩心想。

  悬泉的百姓纷纷向这位久违的将军问好,他们都曾与李存利并肩作战,李存利一一回了,直到走到男娃父亲的面前,他显然还认识这个曾被他救过的男人,李存利拍了拍男人的肩,问道,

  “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男人也没有想到李存利还记得自己,一时非常激动,八尺男儿竟在瞬间红了眼眶,他激动地握住李存利的手,说道,

  “托将军的福,好了,都好了,谢谢将军关心。”

  李存利点点头,视线稍微向下便看到了男人身旁站着的小不点,他猜测这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儿子,正要问,那小男娃却似不怕生一样,瞧着李存利看自己,便用脆生生的声音道,

  “将军好。”

  李存利点头回应,而后半俯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问,

  “你好,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钱佼,小名佼佼。”

  “钱佼,”李存利重复了一边,跟这个男人一个姓,看来是父子无疑了,“佼佼今年应当有六岁了,识字了吗?”

  说到识字,小男孩非常骄傲的点了点头,“识了,爹爹教我读了四书五经,我还会背《平凉赋》呢。”

  身后不远处,那个穿着长袍的人听了佼佼的话,不由眸光微动,像是对他的某句话十分感兴趣,佼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仰着一张小脸,偏头问道,

  “后面的姐姐也会背《平凉赋》吗?”佼佼会猜测此人是女人,是因为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眼睛,书里都写了,‘秋水剪瞳,顾盼生辉’,她一定是个极好看的女人。

  见佼佼的视线落到自己斜后方,李存利回头望身后的人,佼佼的爹则吓得赶紧捂住了佼佼的嘴,责备道,

  “佼佼不要乱说话。”

  李存利身后的人虽然蒙着脸,但一双眸子清贵疏离,加之方才李将军尚且还需前去搀扶他,可知此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还有就是,此人虽蒙面,可从身量上看,当是个男儿无疑。

  男人听了佼佼的话,谅是被人猜错了性别,也没有生气,在李存利的注视下,走上前来,俯身扯下自己的面巾,对着佼佼道,

  “佼佼,我是哥哥,不是姐姐哦。”

  望着扯下面巾的人竟然是个男子,佼佼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佼佼背后的人则都暗自抽一口凉气。

  洛青阳望着佼佼出神的模样,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儿,问道,

  “方才佼佼说会背《平凉赋》,那哥哥问问你,你最喜欢哪一句?”

  佼佼被洛青阳捏得脸红红的,他不好意思看洛青阳的脸,抿着唇绞手指,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走马川,雪原天,将军饮马黄河边。”

  听他说了这一句,洛青阳没忍住笑了,道,

  “好巧,我刚好也最喜欢这一句。”

  李存利在京五年,与洛青阳碰面次数并不算少,加上这一路行来相处的日子也有两月,但相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洛青阳笑,发自内心的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他那个独占欲极强的姐夫为什么会放走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了。

  与其给他镶金嵌银的枷锁,不如放他一个自由。

  正是此时,有斥候来报,说平凉那边接应的人已经到了。

  洛青阳先于李存利问道,

  “来的人是谁?”

  “是张信张副将。”

  “是张副将啊。”李存利望着身旁的人,听他语气里半是怀念半是惆怅,眼中却闪着期待的光。

  而不远处张信正一路策马而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平凉将士,下马之后张信先是对着李存利行了礼,而后转身眼中带着兴奋的光,紧紧盯住洛青阳,缓慢而坚定地抱拳,道,

  “一别五年,末将张信,拜见世子。”

  洛青阳含着笑,笑得眸中都带了泪光,

  “张副将,好久不见。”

  一行人一路奔袭,终于进了平凉城。

  平凉不愧为西北第一边塞,既高且厚的城墙让平凉城固如金汤,城外沟壑很深,需要士兵从城门处放下木板人马才能通过。入了城,城内的百姓也与雍京百姓不一样,面对在街巷驰骋的军队,没有人驻足观看,他们只是熟练的避让,想必这样兵马穿梭的场景在这里已是稀松平常。

  平凉城构造简单,南面是居民巷子和集市,北面是军队大营和训练场,中间分布着诸多官署,将军府便坐落其中。张信领着众人去了将军府,霍启外出有事尚未回来,说是北面的村落遭到荒漠悍匪的烧杀抢掠,霍启正带人劫杀这群土匪。

  刚到平凉城就听闻霍启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洛青阳有些担心,悄悄拉住张信,问情况危不危险。

  张信望着小世子那张秀眉微皱的脸,笑道,

  “世子宽心,除匪对于将军来说是最平常也是最轻松的任务。”

  一群武装差组织散漫的大漠悍匪可比凶残嗜血的匈奴人好对付多了。

  有了张信宽慰的话,洛青阳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李存利曾在这将军府待过一年,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倒是洛青阳处处显得拘谨,他自进了将军府,总有人时不时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些目光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打量,毕竟在这个全是男人,且还个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地方,一身浅色长袍,身材瘦削,皮肤雪白的洛青阳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气质清冷,神色虽不冷漠却透着淡淡的疏离,让人只敢远观,张信知道洛青阳不自在,领着他去了霍启的房间。

  看了霍启在平凉城的处所,洛青阳才知道原来雍京城的霍府布置已经很是精致。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屋内竟然一点装饰也无,毕竟在时刻都处于战乱危险的地方,东西实用最重要,要说唯一有情致的东西,当属房间东南角那张书案,案上垒着几叠儿厚厚的书,洛青阳走近稍稍一翻,发现全是些兵书,兵书旁边是个笔筒,筒里放着好些画卷。

  在洛青阳的记忆里,霍启好像并不擅长描摹丹青,透过薄薄的宣纸,他望见画卷里隐约的人形轮廓,虽然不经霍启的允许就翻看他的画作叫洛青阳有些心虚,可是好奇心和一些隐隐的担忧还是让他没忍住拿出画卷,铺开了来看。

  一看却叫洛青阳大睁眼睛。

  第一幅画,是他。

  画中的洛青阳手中端着精巧的白玉酒杯,满头黑发用镶了紫玉的金丝冠束着,神态略有些羞赧,身后是偌大的帝阙宫。这是二人在帝阙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幅画,还是他。

  这次的背景是在沉香阁,一身红衣的洛青阳正微微低头解开披风,几个低眉垂眼的侍女立在一旁,身后敞开的雕花漆门外面大雪正肆虐,夹着白雪的风吹乱了画中人的鬓发。

  第三幅画,也是他。

  这幅画中的洛青阳不同于前两幅,身上穿着的是粗衣短褐,黑绸缎般的头发只用了最粗劣的葛巾简单束起,但画中人眉目淡雅,肤白赛雪,在简陋的背景中像是会发光。这是他在荆州难民棚时穿的衣物。

  第四幅,第五幅……所有的画,都是他,各种情态,各个场景的洛青阳。

  洛青阳望着铺开于书案的画卷,五年来的幽怨和担心害怕似乎都消散了,他的霍郎,和他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对方。

  ……

  秋日的平凉城,白日稍短,黄昏来得很快,掌灯时分,霍启才领着人马回城,如果不是事出太急,今日他定是要亲自去接洛青阳的。回府之后 张信报告说洛青阳已在他的房间待了一个下午,霍启皱眉,

  “一个下午?难道不曾给世子送过饭?”

  张信是个周全的人,自然不会出现这种疏漏,他道,

  “小世子趴在您的书桌上睡着了,属下不敢惊扰,所以……”

  “我知道了,你现在下去令人备好热粥,顺便烧几个好菜。”霍启一边将青駹交给张信,一边吩咐道。

  张信牵过青駹马,领命下去,霍启则着急地往房里赶。

  推门进屋果然就见东南角的书案上伏趴着一个消瘦人影。脱了外袍的洛青阳已经在桌上睡着了,他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露出一边完美的侧脸,点了丹寇一般的嘴唇微微张着,轻轻吐息。

  霍启眼神一瞬不移地紧盯着洛青阳的脸,以眼为笔,细细描绘面前人的轮廓,似乎要将错过的五年全都在这一时看回来。

  趴着睡觉的姿势并不舒服,没一会洛青阳便嘤咛着换了个姿势,霍启这才想起将人抱起放到床上。

  落入霍启怀中的瞬间,洛青阳不知为何抖了一下,像是在抗拒也像是害怕,随后又安静下来,似乎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还悄悄地往霍启怀里靠了靠。

  霍启情难自制地吻住了洛青阳的额头,爱怜地落下细碎的吻。

  洛青阳身量高了,却没重多少,他依旧能轻松地将人抱起,只是美人在怀,霍启却觉得极不真实,毕竟朝思暮想了五年,只会出现在梦里的人,此刻却真实地躺在他的怀里。

  将人轻轻放到床上,霍启扯过一边的被子替他盖上。

  五年过去,曾经的少年已然长大,相貌也改变不少,十六岁的他已有天人之姿,但那时到底多了一份稚气,脸颊有着少年特有的一点婴儿肥,现在却已经完全长成轮廓分明,线条完美柔和的青年,眉眼越发精致夺目,眼角眉梢都含着成熟风情。

  实在,太叫人惊艳。

  但通身上下,洛青阳变化最大的却是气质,五年前凡是认识洛青阳的人都知道安和王府的小世子虽然出身高贵,却温和谦逊,最是平易近人,所以这五年间他的凛然疏离让诸多人感叹,安和王府的小世子仗着新皇的宠爱变得拒人千里,高傲而不可侵犯,明明有一张绝色的脸却因为表情淡漠,如同昆仑之巅的白雪,让人望而生畏,只敢远远地看着。

  平凉天高云远,日照强,风沙也大,常年的日晒风吹和行兵打仗让霍启的皮肤又黑了几分,洛青阳一双搭在被褥外的白腕子,叫霍启没由来的自惭形秽,这般好看的人躺在简陋的大床上,就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却装在朱漆剥落的木匣里,好物蒙尘。

  已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突然就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如同一个刚坠入爱河的青年,妄自菲薄,认为自己处处都是差的,担心心爱之人会对自己起厌嫌之意。

  毕竟当年的小东西长大了,长成了最令人动心的模样,他却老了。

  只要洛青阳愿意去发现,他就会知道,这天下比他霍启好的人有万万千千,只要洛青阳愿意,会有无数的男男女女为他前仆后继,为他不顾一切,就连帝国最有权势的男人,对他也是百般宠爱,求而不得。

  日日思念的人虽然来了平凉,但霍启却不知道洛青阳是否对他初心还在,毕竟五年的时光,能改变的东西太多。

  这一觉直睡到月上中天,庭院月色如水,不多的草木在银辉照映耀下疏影横斜,洛青阳终于幽幽转醒,长途跋涉让他非常劳累,半眯着眼想起身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突然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洛青阳稍稍偏头正好与坐在床边的霍启四目相对,两人视线胶着了半晌,直到洛青阳拉过被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只留下一双明媚的眸子露着,带着点鼻音软糯地叫了一声,

  “霍郎。”

  这一声霍郎打破了沉默,但霍启并没有如洛青阳想象中的那般主动亲近他,男人面色带着点疲惫,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薄茧的指腹不小心擦到了洛青阳光洁的额头,却又极快地收回了手,

  “醒了,饿了吗?起来吃点东西吧,我命人备了粥和菜。”

  洛青阳眨了眨眼睛,把被褥扯下来,自己起身坐起,巴巴地望着男人舔嘴唇,

  “霍郎,我想喝水。”

  “渴了?”

  “嗯。”霍启疏离的态度让他莫名有些委屈,但洛青阳还是点了点头。

  霍启站起身,去桌边为他倒水,望着霍启的背影,洛青阳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中,方才见了画卷之后笃定的心思开始摇摇欲坠,霍启的背影依旧高大,宽阔,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温暖,他,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自己来平凉?

  霍启端了水回来,却见洛青阳人坐在床上,低垂着头,叫他看不清表情,修长白皙的十指紧紧抓着被褥,霍启的心也一下如同那皱起的被褥褶子,揪了起来。

  霍启上前,一手端着水,一边有些焦急,问道,

  “阳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他伸手碰到洛青阳的背脊,却发现小东西抖得厉害,霍启瞬间兵荒马乱,连忙想搂住人,洛青阳却突然大力一挣,霍启不敢用力箍紧他,被洛青阳这样一挣动,手里的盛满水的杯子落地,瓷片碎了一地。而洛青阳也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明眸含着埋怨和难过,蓄着泪水,红着眼尾,像受极了委屈,祈求爱怜的猫儿,他咬着唇,问面前的男人 ,

  “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我来平凉,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霍启被他这委屈伤心的模样彻底弄得手足无措,他哪里不想他来,他又哪里会不喜欢他,究竟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才叫小东西这般误会,又这般伤心。

  五年来,霍启变了很多,唯有不会安慰人这点真是一点没变,瞧着洛青阳气得红了的眼尾,他无奈地吻上去,将人搂在怀里细细诱哄,

  “宝贝儿怎么哭了?我怎么会不想你来,你不知道你来平凉我有多开心。”

  听他软语哄劝,洛青阳心里更委屈,与洛天成僵持了五年,终于得到自由,而后离京千里马不停蹄赶了两旬路程来找他,霍启却态度冷淡,不抱他,不亲他,他现在只身一人,什么都没有,如果霍启对他感情淡了,那他该何去何从?

  怀里的人还在哽咽抽泣,霍启抬起他的下巴,见小家伙艳丽的脸上全是泪痕,他心痛极了,只觉得肝肠寸断怕也不过如此,

  “阳儿别哭了,这么大了,怎么还喜欢哭?你可知道,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霍郎,”洛青阳叫得又软又腻,他窝进霍启怀里,委屈巴巴地撒娇,“我不想喝粥,也不想吃饭,我只想要你。”

  霍启一愣,才明白是自己刚刚表现得太过冷静,让阳儿想多了,他会害怕洛青阳会变心,害怕他会看淡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洛青阳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小东西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吗?

  但无论如何,知道了洛青阳如此在乎自己,霍启心里高兴得无以复加,将人搂着压倒在床上,一边狠狠吻着,一边不忘安慰,

  “宝贝儿,这个世上只有你抛弃我的份,没有人能够丢下你,这五年,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刚刚见到你,我整个人如堕梦中,害怕眼前的你又是我梦中幻影,我稍微有动静,你就会消失,对不起,对不起。”

  听他又说起这五年,洛青阳眼泪决堤,雍京的这五年,对他来说,现在回首真真如同一场梦,梦里歌舞不断,丝竹乱耳,珍宝荟萃,名流齐聚,冠盖如云,但他的人是虚的,心是空的,他每日除了陪安和王养病外,竟无事可做,害怕白日,因为洛天成的步步紧逼,害怕黑夜,因为夜晚霍启会入梦来,叫他只能饮鸩止渴。

  洛青阳埋首进霍启的颈项,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那里有他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他放任自己,任由男人予取予夺,

  “霍郎,我也好想你,白日想,夜里想,我好害怕,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把我丢了五年。”

  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谁又能将其中曲折一一勾画,霍启想要安慰他,却觉得语言苍白,不管说得如何动听,这五年时光终究都已过去,他只能用力抱紧身下人,回应他的热切,让他感受到,此刻自己的存在。

  两人五年未见,都有些难以自持,几番动作下来,洛青阳双腿曲跪在床上,霍启从背后搂着他,散开的长袍摇摇欲坠地挂在洛青阳的臂弯,却遮不住裸露的大片春光。霍启一手拢住怀里人散开的满头青丝,一手顺着解开的腰带深入,在洛青阳细瘦的腰和敏感的胸前抚弄,缠绵而细碎的吻一路自脖颈吻向裸露的背脊。

  洛青阳红着眼尾,双手难耐地抓住床上的褥子,紧紧咬住下唇,忍耐喘息,双腿却循着以前的记忆开始交互着摩擦,寻求快感,霍启感受到了他的情动,本来在上方作怪的手,顺势下滑,握住洛青阳的细细套弄。

  很快洛青阳就被他弄得软了腰,无力的靠在霍启怀里,细细的呻吟随着霍启的动作此起彼伏,等到身下人终于尖叫着释放后,霍启将人压在床上温柔地接吻,手掐住洛青阳的腰,却迟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洛青阳有些不满他的迟疑,嘴里‘唔嗯’一声,霍启以为他呼吸不畅,遂从洛青阳口中退出来,淫靡的银丝自两人分开的嘴唇拉扯,又被霍启一一吃干净。

  霍启的两只胳膊撑起洛青阳身体两侧,想要起身,洛青阳立即用腿夹住他的腰,他的手顺势抵在霍启胸口,轻轻抠着男人胸前分明的肌肉,意图在明显不过。

  “霍郎。”口中是黏黏腻腻的邀请。

  霍启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

  “都半天没吃东西了,还想着勾引我,先起来用饭。”说毕,霍启起了身,先从桌子上给洛青阳倒了一杯水,喂他喝完后,洛青阳穿好衣裳下床,霍启则一把抱起他,将其抱到桌边坐下。

  床下有碎瓷片,霍启怕他不小心踩上。

  霍启吩咐人重上了新鲜的饭菜,陪着洛青阳用完了这顿迟到的晚餐。饭后,霍启陪着洛青阳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路途奔波加上不太适应平凉的气候,即使下午睡了一两个时辰,走了会路的洛青阳很容易就又累了,霍启望着身边人困顿的眼神,心疼地捏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洛青阳的手,洛青阳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偏过头来问他,

  “怎么了?”

  霍启停下脚步,问他,“是不是困了?”

  洛青阳点头。

  “我让人备好了热水,一会先洗个澡再睡觉。”

  “啊——”洛青阳有些不愿意,推脱的语气都一波三折,他实在太累了,只想倒头就睡,等养好了精神明天沐浴,但望着霍启颇有些不容反驳的神色,洛青阳望了望回廊四周,见没有人,他耍赖地圈住霍启的脖子,把自己挂在男人身上,霍启赶紧搂住他的腰,怕他掉下去,只听得洛青阳无赖道,

  “霍郎,我好累,我不想自己洗澡,你帮我洗好不好。”

  霍启不答话,眼睛望着洛青阳背后。

  “好不好?”见霍启不理会自己,洛青阳又问了一次,语气比之刚才撒娇意味更浓。

  “哈。”霍启忽然低笑一声,眼里满是笑意地望着黏在他身上的人。

  洛青阳莫名其妙,“霍郎你笑什么啊?”

  霍启微微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

  “阳儿,你背后有人。”

  “啊,不要吓我。”谅是洛青阳胆子不算小,这会半夜三更霍启说他背后有人,他还是吓了一跳,把霍启抱得更紧了。果然,就听得背后有声音道,

  “世子,霍将军。”是李存利的声音。

  原来背后有人说的是李存利,洛青阳假意咳嗽着从霍启身上下来,转过身去又恢复了他平日里的冷冷清清,

  “李将军。”

  李存利冲洛青阳点点头,他自动忽略了对方脸上即使是夜色也遮不住红霞,视线颇不自然的对上霍启道,

  “来找霍将军有些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

  霍启脸上笑意未散,他招呼着洛青阳回房休息。见他二人似乎有话要说,洛青阳也不再缠着霍启,对着李存利点点头,而后回了霍启的房间。

  “那个……”李存利望着洛青阳离开的方向,欲言又止。

  “嗯?”霍启疑惑。

  “小世子去的房间,如果在下没记错,是霍将军的房间吧。”

  “嗯,”霍启承认。

  “那霍将军今晚睡哪里?”

  霍启有些奇怪地望着面前人高马大的李存利,对对方的不开窍感到有些意外,

  “难不曾李将军还见过夫妻分房睡的?”

  “夫妻……”李存利尴尬地挠挠头,转移话题道“哈,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去前厅?”

  “好。”

  两人经过走廊,一路无话,等离院子有些远了,李存利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何事让李将军忍俊不禁?”霍启脚步未停,稍微往身旁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李存利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世子撒娇。”

  听他谈论洛青阳,霍启虽有些不悦,但更多的还是骄傲,骄傲洛青阳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

  “很可爱不是吗?”

  “很可爱。”

  顿了一会,李存利又感叹,“或许真的只有在霍将军面前,小世子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而不用强硬着伪装冷漠。

  “之前听姐夫说将军要用西北军统领一职换小世子自由,在下实在不能理解,以为大丈夫顶天立地,当志在功名,如何能被儿女情长牵绊。”

  霍启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李存利眨眼,无奈地摊手道,“现在好像也还是不能理解。”

  李存利的爽快直语换来霍启的哈哈大笑,半响后他道,“李将军想要建功立业,自然无可非议,我创建西北军的初心不过是希望边疆安宁,现在有李将军不远千里接替我,我也相信以李将军的能力能却匈奴于长城之外,既然边疆可守,我又如何不能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去过向往的日子?”

  “没了西北军的庇护,将军难道不怕姐夫秋后算账?”

  “秋后算账?”霍启冷冷一笑,“李将军在平凉也曾待上些日子,对西北军有何感受?”

  两人一路行来,已经到了前厅,下人应当知道他二人有话要说,匆匆行过礼之后,皆下去了。

  “骁勇善战,忠心不二。”这是李存利对西北军的评价,骁勇善战是对匈奴部落而言,而忠心耿耿则是对霍启而言。

  “所以,只要西北军在一天,洛天成便无法对我秋后算账,更何况,”霍启到堂前坐下,未说完的话引得李存利好奇不已,他问,“更何况什么?”

  霍启停下手里斟茶的动作,定定地望向李存利,

  “阳儿是我的软肋,亦是洛天成的软肋。”

  如果不是因为在乎,又如何会将人放在身边五年百般讨好,最后又放他自由,让洛青阳去追逐想要的生活?

  向来自诩能拿捏人心的洛天成却也被洛青阳拿捏了心,或许对霍启来说,洛青阳才是比西北军更为有利的保障。

  李存利听了霍启的话,也不得不同意地点头,还不忘感叹一句,

  “果然儿女情长什么的是男儿的大敌,难道只有和尚最适合建立功业,不受情爱困扰?”

  霍启无奈一笑,不愿与他再说些有的没的,招呼李存利坐下,二人正式开始商讨西北军的交接事宜。

  将军府前厅一整夜皆灯火通明,平凉城百姓不知道,这普通的一夜过后,被称为西北第一塞的平凉,却已悄然换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