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万咎>第10章 没谈过恋爱

  在许为溪说完那句话后,计鸣淇没有问是什么人,他只是盯着这个男人的脸。再之后就被送到了看守所里。

  次日——

  女人已经在刑侦大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她穿着华贵,化着精致的妆容,手指飞速地在手机界面上点击着。

  于沅泡了一杯茶端过去,女人轻点点头,随后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谢谢。”

  单看气质,于沅实在无法将面前矜贵自持的女人和看守所里那个犯罪少年联系到一起。

  “所以你是怎么联系到的计鸣淇母亲。”梁亭松坐在椅子上,看着把他办公室当成书房,此刻正专心写字的许为溪。因着沙发太高茶几太低,许为溪索性直接跑腿坐在地上,将手腕枕靠在桌面上,落下一寸见方的字。

  “不是我联系的,计鸣淇爷爷自从上次警察去过后,一直很担心孙子情况,就打电话给国外的儿子,儿子将老人家骂了一顿后挂了电话,老人家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联系前儿媳妇儿。”许为溪移开笔满意地看着桌上的字,又在下方题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计鸣淇妈妈昨天下午就从远疆省过来了,了解了下计鸣淇平时的去处后,去了西月网咖。小蔚给我打了电话。”

  “老大,这孩子嘴太硬了,啥都不说诶。”林钟抱着审讯记录本推开门进来,面上写满了痛苦。

  林钟和姚枝年是第一批去对计鸣淇进行审讯的,这是梁亭松的安排,林钟欢脱的性格也许能让计鸣淇暂时缓和防备心,而姚枝年更沉稳些,把控好全局,适时将问题抛出立刻。但他俩似乎碰壁了。

  “无论我们说什么,计鸣淇都只是低着头,仿佛听不见一样。”姚枝年叹了一口气,这是从没有遇见过的状况,平常的嫌疑人一旦坐上那个“铁凳子”,要么老实交代,要么咬死不认,什么都不说的,确实很少见了。

  “让梧禹和于沅去审讯看看。”梁亭松略一沉思,过去也是存在着一些少年犯只有面对女性审讯员,才肯说出犯罪经过的审讯案例,“让他们把手机带着,必要情况下,可以放那首歌。”

  姚枝年点点头便和林钟一起出去了。

  这也是庆州刑侦支队在面对犯罪嫌疑人时摸出的一套方法,人的情绪如同装着水的杯子,不断的劝诫、说服,往这个杯子里加水,但有的人承压能力强,这个杯子就不会水满溢出。

  或者利益使然,他们在心中给这个名为情绪的杯子盖上了盖,双避冲突下,他们选择保持沉默或咬死抵抗。

  但只要找到一个情绪突破口,一切都不是问题。

  梁亭松这是在赌,如果计鸣淇是杀害童欣和伤害另一个女孩的凶手,那么他在听到那首歌时,心中必然有所动。

  许为溪心下一片了然,这种审讯方法所利用的沟通技巧是他在修心理学时就学到过的,只是他并不认为那首歌能打动计鸣淇。

  “梁警官,童欣遇害的事我一直没告诉小蔚,你知道为什么吗?”许为溪拎起另一张纸,边伏案书写边道。挑开说不是他的性格,但他又实在憋不住。

  “蔚平顾喜欢童欣,如果告诉他这个消息,对他会有沉重打击。”梁亭松没有想到人这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因为他不配。”许为溪冷漠地道,“他没有那么爱童欣。”

  在这段暗恋里,蔚平顾是个懦弱的守望者。所有的不坚定,退缩只是在给自己没有那么爱找借口罢了。

  梁亭松看着沙发上的许为溪,头发垂下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他的表情,手里的笔依旧沉稳有力。

  “梁警官。”许为溪偏过脸望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的对视了几秒,梁亭松移开了目光。许为溪眨巴了下眼,随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没谈过恋爱?”

  梁亭松被人这么一问,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心里已经闪过一堆“为人民服务”,“沉溺儿女情长不如忠于事业”,“青春就是奋斗,哪有功夫谈恋爱”,但话都堵在了喉咙,愣是什么也没说。

  谁能想到,雷厉风行的刑侦支队侦查组长已经单身28年了呢。

  也不是没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跟那些女孩子一见面,不是穿着制服就是带着手铐的,坐在那里跟桩一样。女孩子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犯事了,要进局子了。偶尔有能坚持聊两句的,梁亭松就已经把话题拐到“当代年轻人应当如何预防犯罪”上了,女孩们这辈子都没想过,在相亲场合也能被上课。

  而这个致力于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市局局长付志行——每次都会铁青着脸把人喊到办公室训话。

  “小梁,你这样下去不行啊,相亲怎么能把人家女孩当犯人呢?”付志行脸色沉重。

  “付局,其实,比起对象我更热爱工作。”梁亭松以退为进。

  闻言,付志行面色更沉重了,“你打算打光棍一辈子吗?你这样下去我之后怎么见你爸妈?你爸不得抄起棍子跟我后面追?你妈不得哭得让你爸心疼,把棍子换成铁的继续追?”

  “我爸应该不敢揍上司。”梁亭松被人说的眼皮直跳,每次付志行训他,必然会提到已经过世的父母,“付局,现在是科学社会,而且我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

  “……”付志行端起保温杯,手被气的直抖,颤颤巍巍喝了一口,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半大不小的青年,“小梁,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

  “……”梁亭松愣了愣,他从来没关注过自己的取向问题,而且恋爱经验为零,他也没机会去了解,但没关系,付局谈话三对法之一,答不上来就宣誓,“不知道,但我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

  态度之端正,语气之陈恳。

  然后他就被付局赶出了办公室。

  许为溪玩味儿似的品着梁亭松的沉默,贴心地挑开了话题,“那条手链鉴定出什么了吗?”

  “用DNA数据库进行比对,那条手链上存在两个人的生物信息,童欣和计鸣淇。”梁亭松清了清嗓,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纸,走到许为溪身边沙发坐下。

  “我记得,那个小警察说计鸣淇折返现场是在找东西。”许为溪写字的手微顿,而后抬起另一只手抵着下巴,“也许就是这条手链?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一定要回到现场找到这条手链?”

  梁亭松翻动着手里的鉴定报告,听着人的分析。

  “有的人会对一些物品产生严重的依赖心理,如婴儿依赖毛毯,带有母亲气味的衣服,但是这种依赖更多的是一种偏执,如果失去所依赖的物品,这个人就会表现出攻击性。”

  “但是手链现在还在我们手里,而这段时间里计鸣淇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梁亭松顺着人的话说下去。

  “但如果不是很在意,又何必费尽周折地回现场找呢,他既然能想出带人皮面具躲避,自然也会想到这样会被警察抓住。”许为溪抬起来往梁亭松身边看去,一个没注意,笔尖在纸上晕下了厚厚的一点,“梁警官,那条手链现在在哪?”

  “在材料室,需要的话,我去取。”梁亭松将鉴定报告放在桌上,站起身。

  许为溪点点头,手往门口一抬,“麻烦了。”

  梁亭松看着人这丝毫不客气的姿态,行吧,他很看看许为溪还能就这个手链分析出来什么。

  手链很快被拿回来了,依旧是被放在无菌袋里。

  之前只是匆匆一眼,现在看来手链上的小船背面似乎还刻着花纹,许为溪将袋子拎起来举在半空中,他觉得这花纹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梁亭松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小船上的花纹,“这是一种藏族纹样。”

  许为溪这才想起来,这确实是民族花纹样式,不过梁亭松居然能讲出是哪个民族类的,让他有些意外。

  “你刚刚说过计鸣淇的母亲是从远疆市。”梁亭松继续道,“所以这个东西应该来自于计鸣淇的母亲。”

  “说些我不知道的。”许为溪将袋子轻放到桌上,将身体侧过来面对着梁亭松,双手交叠于腿间,已然做好了听的准备,“不要说不能向普通民众泄露案件相关,这一刻我可以勉强充当一下案件法律顾问,放心,我有律师资格证,还有心理咨询师证。”

  当然这话只是说来缓一下气氛的,庆州市局招聘法律顾问都是三十岁起步的,不说专业如何,许为溪在年龄这方面还差着一大截。

  “计鸣淇的父母早年离婚,母亲是远疆人,改嫁后回到家乡,父亲出国,常年不归。家里只有一个腿脚不便的爷爷照顾计鸣淇。”梁亭松将之前得到的信息顺了一遍,“计鸣淇高二上学到一半,就被学校劝退了,之后就一直在社会中游荡。”

  许为溪垂着头听完,在心里编织着关系脉络,他转过身去,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计鸣淇的父母离婚后,母亲留给了儿子一条手链,计鸣淇因为原生家庭的伤害,加之成长过程中无人教养,所以成为社会人员。之后在网咖里认识了童欣,同样受到原生家庭伤害的童欣在了解计鸣淇的事情后,对这个男孩共情了。之后的事就是童欣日记里写的了。”

  梁亭松看着落在纸上的字,虽然用的是毛笔,但丝毫不乱,像是在临摹什么碑帖一般。

  许为溪写完后将笔搁在一边,一手撑着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袋子,看着梁亭松,“我想跟计鸣淇母亲聊一聊。”

  “我带你去。”

  会谈室里,计鸣淇的母亲拿着袋子看了一眼,就递回给面前的警察。

  “是我的东西,当年结婚时,我母亲给我的,说是庇佑平安。我跟那个男人离婚后,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唯独没找到这条手链,还以为是丢哪了。”

  “这条手链是在一个受害女孩身上找到的,上面有计鸣淇和女孩的DNA信息。”梁亭松将手链接回来放到许为溪那边,对着女人道。虽然许为溪想见这个女人,但询问工作还是得他来。

  “小淇一直都是那样顽劣的孩子。”女人靠在椅子上,眼睛半眯着似是思考,随后摇了摇头,“不服管教,那个男人说一句他,他就抄起东西砸,而我说一句,他就会直接摔门跑出家,一连几天不回来。后来那个男人就不管他了,我也懒得管了。”

  “在之后,那个男人开始在外面勾三搭四,小三都找上门来了。我就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梁亭松听完女人的话,斟酌着开口道,“孩子还是需要父母的管教,您要见一下计鸣淇吗,我可以安排。”

  “不用了。”女人摆了摆手,“于情,而且我也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了。于理,小淇的监护权在那个男人手里,怎么也轮不到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现在知道他在这里了,我也该回去了。”

  从前没想过养他成人,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再见一面。

  “啊,我想起来了,离婚前一晚,小淇在我们房间玩,我还以为他又是缺钱去玩了,还把他骂了一顿,原来是去拿手链的。”女人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

  许为溪一直低着头,闻言猛的抬起头,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他仿佛透过女人精致的妆容,看到了几年前,一个顽劣的孩子溜进母亲的房间,翻找出了一条手链,却被母亲发现,只能在情急之下将手链揣进口袋里。

  他从来没有想过劝父母不要离婚,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什么都不会留给自己,所以他从母亲那里偷走一条手链,留以纪念。

  计鸣淇的母亲走后不久,于沅和梧禹也回来了。于沅趴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老大,我就没见过这么软硬不吃的孩子。他这嘴不去当卧底可惜了,咋都撬不出来一句话。”

  梧禹坐在她身边,将审讯记录表递给梁亭松,“我们尝试播放了那首歌,但计鸣淇只是短暂的抬了下头,依旧是什么也没说。”

  “辛苦了,这次我去审讯。”梁亭松接过审讯记录表,下意识地看了眼许为溪。

  他清楚这个人必然会提出带上他之类的请求,而后者用着万分无辜的表情看着他,随即笑道,“既然梁警官盛情邀请,那我自然要一起去了。”

  哪来的盛情?哪来的邀请?梁亭松觉得自己入了套,主动的那种。

  他两走后于沅伸手捣了捣梧禹,“好家伙,快,一百块!”

  “姑奶奶你怎么还惦记着呢!”梧禹抱着胳膊往边上靠去,斜着眼看她,“老大这算脱单?你不要无中生有。”

  “你懂个锤子,老大都让许先生和他一起去审讯了诶,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于沅越说越激动,直接抓过梧禹的手,“下一步就是甜蜜双排办案,然后犯罪现场深情告白,最后携手……呜呜呜”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了,梧禹咬牙切齿道,“姑奶奶,楼下扫黄大队的人已经上来了我跟你说!把你脑子里的东西清理一下,我们一会儿去庆医。”

  看守所在离经开区不远的郊区,一路上两人依旧是沉默不言。梁亭松专心开车,而许为溪在用手机备忘录编辑着一会儿要做的事。

  “晕车就不要看手机了。”梁亭松看着身边的人,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又难受的往后仰,忍不住道,“不急这一会儿。”

  “没事。”许为溪干脆仰头靠在靠椅边上,将手机举高着编辑,“这样就不难受了。”

  不过这样的姿态也不比晕车好到哪里,许为溪编辑到最后只输入几个关键词就立刻关了手机,闭上眼缓解晕车的感觉。

  两个人在审讯室待了一会,武警边领着一个穿着黄马甲的男孩进来了,去掉了那层假面,许为溪才发现男孩子长得十分乖巧秀气,眉眼和他的母亲很相近。

  计鸣淇往椅子上一坐,把头低着,并不看向他们,梁亭松和许为溪对视了一眼,将那袋手链举到空中,“你是不是在找这个东西?”

  计鸣淇闻言,缓缓的抬起头,看向手链,而他的表情也明显变化。计鸣淇舔了舔嘴唇,扯出个不太好看的笑,“警察叔叔,我说是我丢的你就会还给我吗?”

  当然不会。但梁亭松将袋子放下,“如果你愿意把自己做的事,看到的事都说出来,会还给你的。”

  “你问。”计鸣淇直起身,双腿交叠,俨然一副观看者的模样。

  “是不是你带走童欣的?”

  “怎么能说是我带走的呢?”计鸣淇被铐着的手抬起来,身体往前倾,笑道,“她自己要跟我走的,说去哪儿都要陪我。”

  “那杀害童欣的是谁?”梁亭松面无表情地继续提问。

  “我不知道啊。”计鸣淇眼睛一撇,露出惊讶的表情,“半路上她说他不愿意和我一起了,然后就走了。怎么,她死了吗?”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

  “什么几个人啊?就我一个啊,我不想待在那个窝囊的家里了,就请人家货车司机载我一程去别的区混日子,然后就到了那个小村子了,就是运气不好,田里耍的时候把手链丢了。”计鸣淇说的有模有样,“叔叔,我都已经说了,你就把手链还给我吧。”

  梁亭松已然明白计鸣淇根本就是在扯谎,于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些失踪的女孩在哪里?”

  “都说啦,我,不,知,道,啊。”计鸣淇慢慢往后靠去,笑的灿烂。

  “计鸣淇,你为什么要留着你那么憎恨的母亲的手链呢?”许为溪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估摸着梁亭松被人遛着没话说了,才开口。

  计鸣淇脸色一僵,别开了头,“她不配当我的母亲。”

  “可是你依然留着她的手链,这么多年。”许为溪捕捉到这一瞬间计鸣淇情绪的变化,而打破临界点也就在此刻。

  少年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你憎恨她,因为作为你的母亲她没有抚养你,把你留给父亲后,转身就嫁给了别人。你恨她背叛你,你不相信所谓的亲情和爱情。所以你把对母亲的仇恨报复在那些无辜女孩的身上。”许为溪缓声道,“计鸣淇,你和童欣最大的区别是,她遭受到家庭的创伤后,依然愿意用真心待你,依然相信真挚的感情,选择爱你。而你什么都不信,你只爱自己。”

  “你给我闭嘴!”计鸣淇突然暴怒朝人吼道,手铐敲击着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两名武警立刻走到计鸣淇身边将人控制住,而梁亭松几乎也是下意识地伸手拦在许为溪面前。

  “计鸣淇,刑事案件中的从犯。如果主动交代,态度良好,根据法定从宽处罚情节,可以依法减轻处罚。”许为溪拉开梁亭松的手,冷静地看着计鸣淇的双眼,“如果你不能说你做过的事,那就说说你没有做的事。”

  “我……”刚刚还在盛怒的计鸣淇被人的一席话安抚下来,“我没有杀童欣,也没有……侵犯她。”

  “嗯,好孩子。”许为溪点点头,看向身边的梁亭松,“我出去等你。”

  许为溪在楼道口等了蛮久,梁亭松才出来。梁亭松还没开口,许为溪便抢先说了:“我可不是温柔引导那一派的,有时候先狠一点再给糖,更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

  “没有怪你。”梁亭松没有想到人会跟自己解释这个,“你的引导方式对我来说很有启发,谢谢。”

  许为溪看着梁亭松的脸,因为身高问题他是略仰起头的,梁亭松面容严肃,语气里是不容置疑。许为溪眼睛眨了一下,“不客气。”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梁亭松接通后,于沅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些怒气,“老大,那群记者又来了,现在堵在病房门口!草!把那个人给我拦住!你快来啊老大!”

  电话被打断,梁亭松对着话筒喊了几声,没有回应。

  “你打车回去吧,我去庆医处理事情。”梁亭松先一步往前走去,拉开车门。

  “把我用完就丢?”许为溪挑了挑眉,直接上了副驾驶,“不道德啊梁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