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烈火燎原>第59章 

  一群人忧心忡忡, 谁也没敢拿这个消息去刺激程老太。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重要的是,他们该怎么劝说程老太入院接受治疗。

  这种事程灼不擅长,他也不打算大包大揽, 跟姑姑们打了声招呼, 他拿着手机走到了一边, 给他爸打电话。

  电话一通,程灼开门见山:“我回杨槐了。”

  程光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你怎么突然想的回去了?”

  “这不重要。有两件事。”程灼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带着冷质的疏离感,“第一件,二叔死了。”

  他停顿片刻, 给电话那头消化的时间,随后说道:“第二件事情是,我看奶奶脸色不好,带她做了体检, 肠癌早期。”

  如果说程光宗这辈子还有什么人或事是能让他牵挂的,那大概就是他的老母亲了。

  说完这句,程灼听见电话対面叮呤当啷的一阵响, 像是有什么玻璃器皿摔下地碎了。

  程灼抿了抿唇。想笑的,但因为生病的是対他挺好的奶奶, 这笑并不能很顺利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有个民警从大厅里出来,像是有事找他。电话里一阵沉默,程灼觉得他俩是无话可说了, 便道:“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尽快回来一趟, 奶奶这病不能留在杨槐治,如果送去江城的话, 这事得你来牵头。”

  “再说,还要给二叔办葬礼,姑姑她们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奶奶说。”

  “你二叔怎么死的?”程光宗的声音竟然有了些哑意。

  “摔沟里了,意外失足还是人为造成的,要等警方调查。”程灼说,“具体的等你过来就知道了,我先挂了,警察找我。”

  那个民警这才迎上来,态度和善:“我们队长说有话想问你,能不能麻烦你进去一下?”

  ……

  片刻后,程灼坐到了办公室里。

  “队长”就是他刚刚打过招呼的那位,像从前那样笑着帮他倒了杯水,随后认真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份合同里的陷阱的?”

  普通人未必看得懂。

  程灼:“我学商科,选修过相关内容,平时也有在关注这方面的新闻。”

  队长感慨似的叹了一句:“看来你这几年变了不少啊,上回来的时候还在惹事呢。现在……挺好,是个高材生了。”

  程灼一怔,随后低头轻轻笑了笑。

  杨槐变了很多,他也在往前走,落到别人眼里,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物是人非。

  队长问这个,主要是因为这两年杨槐镇上因为套路贷被骗得家破人亡的案例多了起来,他们有心做一个普及教育宣传栏,却有些无从下手,因为这个仿佛千层饼一样的东西说来有些复杂,不容易让居民理解。

  杨怀镇居民少,警队的人才也少,事事捉襟见肘,难得碰见个了解这东西的年轻人,队长就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文宣这种事程灼真不懂,但好在还记得教授是怎么给他们分析案例的,便说了说该怎么从便于理解的角度去剖析。

  也算是做好事。

  良久,他才从办公室出来,姑姑们还以为有什么情况,还好队长跟着出来安抚了一下她们。

  知道不是坏事,她们松了口气,最近事太多,快要有些承受不住打击了。

  程灼视线一扫,看到奶奶坐在不远处。她已经不哭了,表情平静,稍显憔悴。姑姑们不放心她回去,商量着让她留在镇上住,但奶奶没同意。

  她只是问:“耀祖有消息了吗?”

  那样子看着就可怜,程灼有些不忍,走到了外面。

  谎话自有姑姑们去编,但他听见身后的动静,看着外面平静的街景,忽然又有点膈应。

  他爸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当年据说是还在辛苦种地的父母和两个早早工作了的姐姐倾全力供他上的大学,所以这些年,他爸没少给奶奶打钱,数额不小。

  还好他们家有钱,这事他妈没提过意见,但程灼一直膈应着。

  用全家的力量供养出一个“优秀”的大儿子,対小儿子,则是千宠万宠。二叔脾气暴躁,听不得劝,自己不上进又见不得别人好,用着奶奶从哥哥那边拿来的钱,还成天対着自己的亲哥哥阴阳怪气。

  听说他赌钱,程灼半点都不意外,対他的死,心里也没有任何感觉。

  从小他就不喜欢二叔,说他没心没肺也可以。

  可他有点心疼这个家里最懂事靠谱的两个姑姑,偏偏,奶奶心里更重要的是儿子。

  作为,家里的大孙子,既得利益者。

  他有种想打人却无处落拳的憋闷感。

  大汉打人的事证据确凿,套路贷也有合同作为证明,暂时被扣在了警局;他们一家人是可以走了。

  已经过了午,大家肚子都饿,一行人还是去了昨天的酒楼。

  考虑到老太太的病,只给她叫了些清淡好消化的东西吃。姑姑们没说破她生病的事,于是点了一桌子清淡菜色,陪老太太养生。

  菜刚上来,放在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程灼瞥了一眼,是他爸的秘书,“喂?”

  “少爷,我跟老板刚刚出发,开车去杨槐,预计晚上能到,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姑姑们在陪奶奶说话。程灼站起来,往包厢外面走:“……你们什么计划?”

  “老板说是,留几天,等处理好他弟弟的事情再说。”秘书说,“如果老太太的病情比较严重,我就先把老太太送到江城,办理入院手续。但我毕竟是个外人,最好是……你也能跟着一起。”

  “……”

  可他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回去的。

  程灼揉了揉眉心,忽然有点心累:“我只请了上周五一天假,我们组最近很忙。”

  “这事交代下面就可以了,你最好还是能留一留,毕竟是……家里的大事。”秘书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程光宗的秘书不止一个,这个男的跟着他的时间比较长,対程灼的狗脾气也更了解,讲这话的时候特别卑微。

  “……那你就交代吧,”程灼现在脾气好多了,叹了口气说,“我就是个搭把手的。”

  他忽然很想抽烟,可惜没有,放下电话,程灼从酒楼的小窗看出去,缓缓地吐了口气。

  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奈。

  哪怕是个不喜欢的长辈出了事,该支着还是要支着。

  他正发呆,手机再次震动,程灼刚想骂人,一看来电显示,目光又凝住了。

  他接起来,声线柔和了数倍不止:“小雨?”

  “出什么事了吗?”原雨轻轻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有些日常的散漫,“你说早上去看我妈,结果大半天了也没给我打电话。”

  程灼发了几秒钟的呆。

  察觉到他的沉默,原雨的语气认真起来:“怎么了?我妈……”

  “不是你妈,你妈挺好的。”程灼闭了闭眼,“是我家出事了。”

  “……啊?”原雨有些无措,“怎么了?”

  走廊上时不时就有端着菜盘的服务员走过,程灼忽然觉得烦,拿着手机往走廊尽头无人处走,嘴里的声音压着,不想让周遭的人听见自己说话。

  “昨天带奶奶做了体检,查出早期肠癌,然后是,我二叔赌钱,今天债主找上了门。”程灼慢吞吞地把这一天内发生的事告诉原雨,思绪太乱,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在不难理解。

  原雨静静听完,放柔了声音:“心情很糟?”

  “其实……也还好,奶奶年纪很大了,生病不奇怪,再说早期的话,还有救。我也不喜欢二叔,他死了我没什么感觉。”程灼揉了揉脸,“就是有点憋闷……说不上来。”

  “而且,”他顿了顿,语气低落,“我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回去的,但现在应该走不了。”

  “想我了?”原雨猜得很放肆。

  程灼倒是很坦诚,好像那天夜里一问一答之后,耻度已经爆了表,他反而在原雨这里多了份破罐子破摔的坦诚:“嗯,想你,还想抽烟……但烟和火机我在江城的时候就扔了。”

  无处发泄,于是烦躁一点一点累积起来。

  往来的服务员有点吵,远处包厢里客人的声音也很吵,他脑袋嗡嗡的,无意识地抠起了自己的手心。直到感觉到轻微的刺痛,程灼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扔香烟的时候,程灼一个人在家,这事原雨不知道,微微惊讶。他想了想,轻声问:“你的药带回去了吗?”

  “……”程灼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带是带了,但今天……事情太多,我忘记吃了。”

  “昨天呢?”

  “吃了。”

  “那你今天,平心静气,烦心的事情尽可能地不要想。”原雨停顿了半秒,然后说,“你明天回不来,我去找你。”

  程灼倏地抬眼。

  那一刻,像是在心里炸了团烟花,热烈而绚烂,某种,不那么负面的情绪丝丝缕缕地涌上来,一时间,他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不过他还有残存的理智,推拒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应该没多久就会回去了……你不是还要上课?别过来了吧。”

  原雨可是发烧了都要硬撑着去上课的人,程灼怎么能让他过来。

  原雨答非所问:“程灼,不抽烟是不是很烦。”

  “……有一点。”程灼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

  “你还在生病,虽然医生有给你药,但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尽量保持积极轻松的心态。压力大的时候,心里烦的时候,不能抽烟不能喝酒的,”原雨顿了顿,声音变小,“你还可以干我。”

  “……”程灼觉得自己开始耳鸣了,似乎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原雨的声音还是很小:“……我自己送上门,帮你戒烟,顺便陪陪你。”

  “再说,我也是可以回去看妈妈的啊。”他找补似的说了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

  程灼回到包厢还有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感觉。

  这一天下来,现在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刻,要面対后面的事似乎都没这么难了。

  中途,他借着上厕所的时间,跟大姑姑说了下他爸晚上到的事,于是饭后,奶奶被两个姑姑强留在了镇上。

  程灼已经长大了,自觉碍眼,没打算去姑姑家里住,自己找了个旅馆。

  有秘书提前的拜托,程灼开了三间房。

  那旅馆建在醉生梦死斜対面,大白天的酒吧没开门,但程灼出来后看到那块旧旧的招牌,脚步自动停顿了片刻。

  虽然也许用不上。

  可身体很诚实地,拐去了超市,从收银台旁的货架上取了盒乳胶计生用品下来。

  他放进贴身的口袋藏好,这才去姑姑家跟长辈们会合。

  ……

  黄昏,厚重的云层散去,露出橙黄色的夕阳。到了镇中放学的时间,小姑姑忽然想起这茬,站起来说:“得去接小珍和贵放学了。”

  二叔的老婆早早和他离了婚,爸爸失踪好几天,俩孩子自己上学放学,可怜得很。

  而且现在,他们没了爸,以后怎么生活还是个问题。

  两个姑姑虽说生活在镇上,但其实家里条件一般,不算宽裕,再养两个孩子,生活怕是要捉襟见肘。程灼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家里好几天没大人,那两个人在家怎么吃的饭?

  程贵可是个不干活的……程珍?

  程灼几乎没见过这个妹妹,但他那年在这里住的时候,晚上不回来全靠程珍带话,跟她打过几次电话,印象里,是个话很少,但很有条理的女孩子。

  连原雨这种人缘很好的人都说过程珍内向。

  想到这里,他追着小姑姑出去:“等等,我跟你一起去吧。镇一中我以前常路过的。”

  出了单元楼,小姑姑才像是有点意外地问起:“你怎么想起也一块去了?”

  “小姑姑,”程灼没答,视线落在远处,像是无心之问,“二叔不在家,家里程珍做饭吗?”

  “他在家也是小珍做,耀祖从来没进过厨房,不会干活的。”小姑姑叹口气,“那孩子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妈。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程灼这人向来直来直去,只対在意的人会稍微委婉一点,但也就是“稍微”。

  他瞥了小姑姑一眼,看见她愁苦的侧脸,选了个自认为委婉的说辞:“我爸晚上就到了,他俩以后怎么扶养,你们可以和我爸商量。”

  小姑姑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要我说,接走也行,就是江城那边的高中学习进度快,怕他俩跟不上。”程灼顿了顿,“不过,你们打算告诉他们二叔去世的事情吗?”

  小姑姑愣了愣。

  “我觉得留下还是跟着我们走,总也要问过他们自己的意见。”程灼拖了个长音,“其实他俩,年纪也都不小了吧。”

  是个大人了,该学着承担一些事。

  之后,小姑姑一路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他们来到镇中门口。小姑姑忽然抬起头,没看程灼,自言自语似的:“你说得対,他们不小了。这些事不该瞒着他们。”

  程灼轻轻地:“嗯。”

  但这或许有点残酷。

  二十分钟后,程灼站在一旁,看着突然跟鬼上身一样咆哮起来的程贵,看着他胀红的脸、紧握的拳和逐渐变红的眼圈,心里这样想着。

  但很快,他意识到同样听见了父亲去世消息的程珍,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女孩子很瘦,皮肤蜡黄,头发干得像一把枯草,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过于消瘦的脸颊,她的眼睛显得很大,黑洞洞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有点发怵。

  小姑姑哄不好程贵,焦头烂额地看向程珍:“小珍,你听见没?”

  女孩子轻轻地应了句:“听见了。”

  “那……”她为难地往程贵身上看。

  程珍扯着自己的书包带,看了眼蹲在地上狂哭的程贵,冷静地说:“你别哭了。”

  “……”小姑姑实在不觉得这能有用。

  程珍:“爹没了,以后没人会哄你的。你在这里哭断气,那也就是断气了而已。”

  “……”

  程灼偏过头,憋住了嗓子里差点溢出的一声不合时宜的笑。

  他走了过去,看了眼程贵:“你先收收吧,今晚都在镇上住,奶奶还不知道这事儿,你要是憋不住眼泪说漏了嘴,今晚全家都饶不了你。”

  程珍抬眼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

  程灼:“你有话想说?”

  “奶奶出什么事了吗?”程珍问得很平淡,“还是只是因为年纪大,受不住刺激?”

  程灼挑了挑眉。

  这妹妹,好聪明。

  “你奶病了,还没跟她说。等你大伯到了我们再想怎么告诉她,可能要把她送去江城治疗。”小姑姑拉了把程珍的胳膊,安慰她,“没事,啊。”

  程珍低头看了眼她的手:“什么病?”

  “啊?”

  小姑姑回过神,目光有些躲闪。

  程灼停顿两秒,又问:“能治吗?”

  “能,”话是程灼接的,这话他说得很笃定,“你知道我爸有钱,会给奶奶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不用太担心。”

  程珍“哦”了一声,然后,好像是再不在意这些事,低头看起了自己的鞋。

  程贵还是抽抽噎噎的,哭声半天止不住。小姑姑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口气:“等他哭完再回吧。”

  这里三个人是真的不会哄他。

  自从被程灼拍了一脸饭之后,程贵看他就有点怂,至于另外两个——一个他看不起,两个他还是看不起。

  他不想在看不起的人面前太丢人,抽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眼泪收住了。

  小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在奶奶面前说漏嘴,程贵敷衍地应了。

  不过他也没说漏嘴的机会,这一天奶奶精神消耗过大,他们几个人回到大姑姑家的时候,奶奶刚睡下没多久。

  大姑姑和小姑姑携手去买菜,回来张罗晚饭。

  程贵虽说是哭了一嗓子,但来了大姑姑家,没多久就跑去霸占表哥的电脑了;反倒是程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程灼看她发了一小时的呆,随后平静地掏出了作业。

  这动作让他想起原雨,因此対这个妹妹多了点好感。

  屋子里有游戏声,有炒菜声,有姑父闲聊的声音,很吵。程灼坐到程珍旁边,低声问了句:“你喜欢读书吗?”

  程珍看了他一眼。

  “你爸没了,你们姐弟两个要有人扶养。”程灼说,“他们估计会让你们选,是留在杨槐让两个姑姑带,还是跟我爸去江城。”

  程珍还是没出声,但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很认真在听。

  “江城的教育资源好一些,而且我家有钱,养你一个不算什么。”程灼说,“只是,我爸那个人不太会带孩子,而且,他跟这里……”程灼伸出一根手指,小幅度地画了个圈,暗示在场的所有人,也暗示整个杨槐,“的人一样,対女孩儿不会很好;也许姑姑会更疼你。”

  程珍的眼神没有波动,好像不意外。

  程灼点到为止:“你得考虑起来了。”

  他说完起了身,准备去帮姑姑打个下手,刚走出一步,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哥,”程珍说,“谢谢你。”

  程灼走去厨房了。

  打下手不为别的,只是和小孩子聊不来,又不想参与中年男人的油腻话题。

  他只会简单地洗菜切菜,不过这也已经帮了不小的忙,两个姑姑很快张罗出一桌子菜,一家人吃完以后,姑姑们才拿着另熬的粥去叫奶奶起床。

  程光宗要晚上九十点才能到,这会儿大家都没什么事。程灼无聊,只能掏出手机跟原雨聊天。

  他带着随身物品的背包还在村里。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挺想回去拿的。只是在这儿没车寸步难行,他不想添麻烦,便没提。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长辈们得开家庭会议。

  等他爸和秘书到了,程灼把房卡交给了秘书,留下旅馆地址后先回去睡觉了。横竖这家庭会议他没有决定权,不如养精蓄锐等待组织安排。

  可惜,药还在村里,没吃药他不太睡得着。

  也不记得是几点睡过去的,只觉得半梦半醒间,手机似乎响了很久。等程灼有点想接的时候,电话又不响了,他头疼得要命,只觉得思维迟缓,眼皮还很重。

  所以一开始听到敲门声,他还以为是幻觉。

  但那敲门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外面的人好像很有耐心,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始终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敲着,似乎程灼不开门,他就能敲到天荒地老去。

  程灼懵了三秒,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

  小旅馆的住宿条件不好,屋子里没有窗,整个是暗的;走廊上倒是有灯,但那灯的亮度跟没点也差不多,程灼打开门以后,连人影都没看清,胳膊已经下意识地把人抱住了。

  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扑进鼻腔,原雨反手关上门,往程灼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温和:“早上好。”

  “……几点了。”程灼没睡醒,嗓音还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

  “十点不到。”原雨说,“我下车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猜你大概还没睡醒,就直接过来了。”

  “嗯。”

  程灼抱着他往床边走,拿过手机看了眼,那上面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原雨的,他爸他们没给他打电话。

  昨晚通宵开会,这会儿估计都没来得及起。

  “你没有行李吗?”原雨在屋里转了圈。

  “有,在奶奶家。”程灼揉了揉眼睛,“昨天事情出得急,我没来得及拿。”

  “你今天还要留在镇上?”

  “是吧,看他们怎么安排。我现在是待机中的苦力,不方便乱跑。”

  “那我一会儿回村里看看我妈,顺便帮你把包带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你回去看你妈就好。”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原雨有点没好气,“你药没在身上吧?一天不吃,两天也不吃?”

  程灼:“……”

  什么叫冤枉。

  心疼自己男朋友还要被凶,这就是冤枉。

  原雨把自己的包放下,爬到床上,蹭到他身边抱住他:“奶奶家的钥匙呢?”

  “……外套兜里,一会儿给你。”

  “还困吗?”

  “有点。”

  “那你继续睡,”原雨说,“我陪你躺会儿。”

  程灼看了他一眼,忽然整个把他抱紧了,鼻腔埋在他脖颈间,深深吸了一口。

  原雨被他弄得有点痒,眯了眯眼:“?”

  “我昨天在想,要是没有为了你回来,我奶奶会不会就出事了。她虽然是个……不怎么完美的小老太太,但她対我很好,我不想她有事。”

  程灼声音闷闷的,听着心情不好。原雨抱着他,慢慢地摸着他的背,安抚似的。

  “有你在我才能及时回来,然后今天你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那种庆幸、感动,还有形容不出来的喜悦,以及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慢慢侵蚀了他心脏的烦闷和躁郁,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原雨蹭着他的身体,贪恋地吸了一口,轻声说:“那你说喜欢我就好了。”

  “嗯,我喜欢你。”

  程灼抱着他。说完这句,他又像是刚刚理解了含义,很滞涩地,试探着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奇妙的,带有某种未知力量的三个字一出口,他的思绪忽然就通畅了起来。程灼认真地,低低地又说了一遍:“小雨,我爱你。”

  原雨笑了起来:“你还睡吗?”

  程灼摇摇头,松开这个拥抱,从上方观察着他。

  屋里没有开灯,他只能看清楚対方漂亮的眼睛。他们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身体贴着,用这样的方式感受彼此。

  “你不睡的话,”原雨摸了摸上衣口袋,摸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塞进他手里,“这个给你。”

  程灼一愣。

  随后,他偏头笑起来,细碎的笑意从喉咙里逸出来。

  “我也买了,昨天下午。”他单手拆盒,另一只手牵住原雨的手腕,按到了另一侧,“我本来觉得家里出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我不能老想着这种事。”

  原雨侧了侧身,改成了平躺,方便他摆弄。他伸手摸了摸程灼的脸颊,轻声说:“然后昨晚你烦得没睡着。”

  原雨生物钟很准,虽然有心陪程灼熬夜,但后来说着话就昏迷了,终究还是只能一大早坐车来看他。

  有一回程灼莫名其妙发了病,一直干呕,浑身都是冷汗。就算没那么严重,他平时也会焦虑到抠手心,偶尔还会拿脑袋撞东西。

  虽说撞得不重,但原雨还是很心疼。

  也许昨晚程灼什么事也没有,可原雨不敢去想。他想让程灼心情好一点,至少能有个什么途径把这种躁郁的情绪发泄出来。

  “没事,我昨晚没犯病,只有一点点烦。”程灼一点一点解他的扣子,轻轻笑着,“主要是,虽然我不想想这些,但还是很自觉地去买了……本来挺唾弃自己的,没想到你也带了。”

  “那我是蓄谋已久。”原雨忽然翻了个身,伸手想去够电灯开关。

  程灼知道他喜欢从后面,但不记得他喜欢开着灯,疑惑地按住他:“开灯干嘛?”

  “开个小的。”原雨语气软了下来,“不然看不见。”

  “什么?”

  “你开了就知道。”

  “……”

  在开灯前,程灼真的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一个东西。

  一串漂亮的花体字母,在原雨的脊背上蔓延开,青黑的色泽,纹刻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感。

  也可能是此时此刻,原雨的肢体动作太过乖顺,像是能令他予取予求。

  也可能是这盏床头灯的光线过于昏暗,以至于让气氛变得暧昧。

  程灼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随后,他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

  “小雨……”他的声音变得喑哑,不敢置信似的,缓慢抚过那串字母,“你什么时候去文的……”

  “上上个礼拜。”原雨用脸蹭了蹭他撑在床上的手,小声说,“本来长好了就想给你看的,但你加班。”

  程灼:“……”

  阴差阳错,他因为加班错过的惊喜,在一个他很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了他眼前。

  “洗文身很疼的……你不会后悔吗?”

  原雨偏头叼住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你再说下去,我会后悔今天来。”

  程灼:“……”

  他低头,往原雨后颈处咬了下去:“那你要记得小声点,这里隔音不好……我爸还在隔壁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