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又下了一整宿的雪, 天明时,天地已是一片苍茫。

  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激情洋溢的关于过年的对话,裴邵城这才意识到, 已经是接近年关了。

  他又将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些, 一旁天鹅绒毛毯上的小咪探头探脑地想从后座爬到裴邵城的腿上, 被他捞起来放了回去。

  喵呜!

  小咪不满地冲裴邵城叫了声。

  “乖, 别闹。”裴邵城低声哄着,接通了蓝牙电话。

  Emily:“城哥, 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您带着小咪直接把车开进去就行。”

  “嗯。”裴邵城手指叩着方向盘,“他什么时候出院问了么?”

  “问了,应该是下周六。”

  裴邵城微眯了下眼, 周末就是除夕。

  “知道了。”

  “对了城哥,游总昨天又问今年的年末特典有没有时间参……”

  “推了。”裴邵城不假思索,“另外再给我定两张去洛城的机票。”

  “啊…好的。”

  挂了电话, 裴邵城停好车将小咪包进了毛毯里,又用自己的风衣外套将它罩在里面, 拉开车门朝特护病房走去。

  小洋不在,病房里护士正在给温钰寒的伤口上药。

  他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像是好了些,靠在床头手里夹着本书, 正淡笑着和小护士聊天。

  裴邵城推门进来时,温钰寒的表情明显僵了下。裴邵城被他本能流露出的防备弄得心里一酸,但还是咧嘴笑了笑,放软了声音问护士:“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小护士的脸腾地就红了,万没想到这个出现在电影荧幕上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是裴邵城的影迷, 听说对方可能会来, 想方设法才跟同事换了班, 专门调到了特护病房。

  “好、好多了!伤口已经结痂,还用了专门除疤的药,应该不会特别明显。”她结结巴巴地回话,码着胆子悄悄看裴邵城。只觉得这张脸比隔着荧幕看起来还要迷人。

  “谢谢。”裴邵城微微颔首。

  小护士连忙摆手说:“不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等液体输完后,按床边的铃就行!”

  说完,她一路小跑出了病房,还体贴地帮两人关上了门。

  裴邵城看着温钰寒床边空出的位置,稍犹豫了下后,贴边坐了下来。

  他解开自己的风衣扣,小咪的脑袋瞬间就从里面探了出来。

  温钰寒看到小咪怔了下,小咪十分巴结地跳到了温钰寒身上,就往被子里钻。

  “怎么把它带来了。”温钰寒皱眉,拎着小咪的后颈将它抓出了被窝。

  裴邵城深深望着温钰寒:“想你了。”

  温钰寒被对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淡声道:“这里是医院。”

  “已经打过招呼了。”裴邵城还是不愿收回目光。

  温钰寒的头发更长了,柔软地散落在肩头,被阳光照着。

  他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但又担心惹对方反感,在膝盖上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裤子。

  “小寒……”

  “谢谢。”温钰寒平和地打断,“小洋去缴费了,待会儿等他来了,就让他先把小咪带回去暂时养在他那里,别给你添麻烦。”

  “不用!”裴邵城心慌打断,“不…麻烦。它在我那儿呆习惯了,宠物医生说猫总是换环境容易应激。”

  温钰寒闻言,抬眼看着裴邵城:“你把它带来这里,就不怕它应激么?”

  裴邵城一时语塞。

  小洋走到门口,隔着玻璃窗看见裴邵城就在屋里。脸色一变,推门闯了进来。

  “你又来干什么!”

  小咪被吓了一跳,赶忙窜到了裴邵城腿上。裴邵城将它抱进怀里,回头阴沉地看向小洋。

  小洋被他的眼神震得一颤,但还是黑着脸跟裴邵城对峙着,怒声说道:“温老师要休息了,您赶紧走吧。”

  裴邵城不为所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着小洋。

  温钰寒身边的人无外乎就这几个,而小洋与他相处的时间最长,自然而然会比其他人都更了解温钰寒。

  思及那张「常伴你身边」的卡片,裴邵城很难不去怀疑他。

  在觉察到裴邵城眼中的探究后,小洋没来由感到心慌。

  对方的眼睛仿佛一只藏匿于草丛中等待捕猎时机的豹子,而自己就像是被他盯上的羚羊。

  透过皮肉,被精准锁定了致命的喉管。

  小洋不由后退了半步,手心紧张地出了层汗。

  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张开双手护在温钰寒身前,自我打气般地放大了声音:“陆总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言下之意,我们这边有帮手,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裴邵城现在最烦听到这个名字,当即冷哼了声,眸中寒意更甚:

  “那又怎样。”

  他逼近小洋,自下而上地审视着他:“你妹妹前段时间刚做了手术……骨髓移植,此先一直都没找到适合的配型。”

  小洋瞳孔顿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温钰寒也不禁蹙起眉,冷冷看向裴邵城。

  “你、你要干什么!!”小洋这辈子的命门就是妹妹,怒不可遏地指着裴邵城,颤声大骂,“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她,我他妈跟你拼命!!”

  嘶哈——

  小咪紧张地扒着裴邵城的前胸,被小洋吓炸了毛。

  裴邵城安抚地给它顺着脊背,对小洋一字一句地冷冷道:“怎么突然就找到了,嗯?”

  小洋一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口口声声都向着你的温老师么,为什么在影视城的时候突然抛下他离开。那时候就不怕他孤立无援了?”

  “我……”小洋张张嘴,一时接不上话来。

  这件事在他心中一直就是块心病,当时连夜离开酒店的时候,他的心里翻江倒海。

  可是没办法,这个世界上他就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

  小洋的眼眶里噙上泪水,嘴唇颤抖不已。

  “哈哈哈……”温钰寒垂下头,哑声低笑了起来。

  再抬头时,看向裴邵城的眼中尽是戏谑:“你今天是来问责的么……怪他离开,所以我才会被你关着一刻不停地抄剧本……怪他丢下我,所以我才被你逼着趴在草丛里找钢笔……怪他让我被你当着别人的面,一口一个婊、子浪货的羞辱?还是怪他让我被你他妈的直接操到进医院?!”

  他的嗓音因激动变得尖利,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放大:

  “裴邵城,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啊……”

  在温钰寒细数着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时,过往的这些画面便又像是被人强行按了回放键般再次浮现在裴邵城的眼前。

  每一字每一句的声讨,都将他反复打入了无尽的深渊,万箭穿心。

  裴邵城攥紧胸口的衣襟,疼得弯下了腰。

  对于这些事,小洋此前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裴邵城一直在刁难温钰寒,却不知道对方居然会做得这么狠绝。

  温老师的身体一直不好,他怎么能……他怎么下的去手?!

  “我……”裴邵城踉跄了下,跌坐在椅子上,毫无底气地解释说,“我只是怀疑是不是有人给你寄了那束蒲公英……我不允许有人再伤害你……不允许……”

  “到底是谁一直在伤害他,你还不清楚么?!”小洋怒喝,“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来医院后,老师的情绪就会崩溃!昨天直接打了镇定剂……他下午还要做检查!你这样就是想把他逼死……求你了裴先生,放过温老师吧!”

  裴邵城呆呆地看着温钰寒,小咪已经被吓到藏进了床底,不断发出「嘶嘶」地威胁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是想他了,想来看他一眼……

  明明只是想把小咪带来,让他开心一些……

  明明只是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回他的老家过除夕,在路上还订了机票……

  明明……明明不想再让他难过的……

  “对不起……”裴邵城颓然地将脸埋进掌心,哑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温钰寒深吸口气,闭上了眼:“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