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别眉眼耷拉,鼻梁上那副眼镜已经摘掉了。
有时候情绪真的是奇怪的东西,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场。情绪低落时,连周遭的空气都无精打采地流动。
“没什么。”易别卷翘的睫毛轻颤。
“如果不能说的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易别说,“明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每年这个时候情绪都不太好,抱歉。”
“跟我说什么抱歉,你又没哪里对不起我的。”路将久嗓音温温沉沉的,“觉得难受的话,你可以跟我倾诉一下。”
路将久见过他尴尬、脆弱、丢人、死要面子、闹小脾气……易别早就不在乎在他面前还能维持点好的人设了。
易别低着头,长睫挡住了眼里的水光,他小声说:“我父母都是消防员,八年前的一次火场救援中,他们救出了受害者,可自己却没能逃出来。后来我就很怕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声,第一次录节目在练习室,如果不是你来得及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说话的间隙,路将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上了他的指尖,路将久的食指和拇指安抚性地捏着。易别没避开,就看着他玩。
他觉得路将久的手好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路将久的手指匀称修长,清瘦甚至有些硌人,但就是这么一只手,让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路将久轻笑了一声,问:“我现在送你回家?”
“这里离我家和宿舍,哪里更近?”易别问。
路将久点开手机导航,说:“去你家大概十分钟,回宿舍要半个小时。”
“现在都九点多了,从我家到宿舍都得四十几分钟,要不……你去我家?”
“去你家?”路将久挑眉。
“嗯。”易别解释道,“我的床够大。”
“跟你睡同一张床?”路将久眉挑二度。
“有什么问题吗?”
路将久舔了舔后槽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知道啊。”易别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你不会是有洁癖吧,我上周刚换的床单,才睡了一晚……”
路将久磨了磨牙:“不用了,我认床,我还是回宿舍睡。”
易别的一番好意被拒绝,瞬间有点尴尬,他嘴硬道:“随便你。”
坏小孩毛又有点炸了,路将久低笑。
“听话。”路将久微笑道,“不开心可以给我发消息。”
“谁稀罕给你……”易别望着路将久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瘪了瘪嘴,“哦。”
*
第二天,易别买了两束花,去墓地扫了墓。
离开墓地后,他打车去了学校。
高三联考比较多,这周又要连着考三天试。易别最后一门政治在第三天早上就考完了,学校为了给高三放松一下,下午没考试的班由年级主任带去爬山。
三月中旬的气温,爬山刚刚好。
这个年纪的男生火气都旺盛,已经开始穿起夏季校服了,易别穿着短袖,腰上系着红色春装校服外套。他拔掉充电宝插头,跟大部队走出校门。
一中是不让带手机的,易别为了跟路将久聊天特地走在了最后,老师们都在前面带队。
路将久:什么时候有空,新歌写好了
这个人明明五天前还在问自己对节目新歌有没有什么想法,现在就告诉自己歌词都写好了。
Easy:那么快?!
Easy:舞也编了?
路将久回复了他第一条消息:你以为SPS都是吃干饭的?
易别:“……”
路将久:舞季寒星在编了,今天下午就能完成
Easy:新歌讲什么的?
路将久:《飞鸟集》,林哥给的建议,rap歌词还是他写的
Easy:找外援算不算作弊?
路将久:你觉得别的组写歌掺的水会少?
也对,这么说起来,SPS找前rapper已经算很尊重规则了。
走在前头的余游文慢悠悠走了半天都没见易别跟上来,回头大喊:“易别——你快点,磨叽什么呢,等下红灯了!”
打字来不及,易别直接发了语音:“我现在要去爬山,大概四点多钟能结束,我结束之后直接打车去你那边。”
路将久回的也是语音,懒懒散散的:“上课时间在外面爬山?”
易别过了红绿灯才给他回语音:“这几天考试,我们班下午没考试,年级主任就带我们出来爬山了。”
路将久:“爬的哪座山?”
易别:“岛上公园后面那座,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听说山脚还有一个博物馆。”
路将久:“好好玩,注意安全。”
易别打了一个“好”字。
到地方后,各班找了块空地野餐。
班主任偶尔会过来转几圈,几个男生聚众玩手机,头靠着头。老班搞了一个偷袭,她直接揪着易别的后领,易别被一股后劲拽得仰起了头。老班冷笑道:“活动结束把你们的手机都交上来。”
众人:“……”现在藏手机还来得及吗?
老班数落了他们几句,又往女生堆里走去。
余游文:“怎么办?她会不会告家长?”
一个男生说:“不可能,你看易别被她抓到不止一次,也活得好好的。”
杨子潼:“对对对,说不定老班结束之后就忘了要收咱们的手机了。”
余游文:“管她收不收,来来来,再开一把斗地主,这回谁都别和我抢地主啊。”
易别抢了他的地主。
余游文幽怨地看了易别一眼。易别出了对2,说:“地主给你也没用。”
最后杨子潼摆手说不玩了,根本没有赢游戏的可能性。
易别一时兴起把战绩截图给路将久看,路将久估计在忙,没时间回。
野餐完之后,众人继续启程爬山,还去山上的寺庙拜了一下。
易别怀疑自己去了个姻缘庙,竟然还有人给给自己推销恋爱祈愿御守,易别拗不过那人,只得买下。
易别跟班主任请了假,参观完山脚下的博物馆之后,直接打车去了SPS宿舍。
*
易别按了309的门铃,等在门口。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克莱因蓝毛衣制服、长头发的……男人?
易别:“……”
易别:“……抱歉,走错门了。”
林随笑道:“易别?”
易别微一错愕:“您认识我?”
林随让开了一条道,说:“我是林随。”
原来SPS的前rapper林随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林随的第一眼,易别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江景时那头及肩的狼尾。林随也戴耳钉,戴的右耳,是一颗克莱因蓝的玉石,和江景时右耳那颗墨绿色玉石很像。
林随虽然留了一头长到肩胛骨的头发,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女相,有一种英伦风的感觉。
易别:“林哥好。”
“你好,进来吧。”林随礼貌性轻笑,“他们都在练习室。”
路将久凑巧出来拿水,瞧见站在玄关处换鞋的易别,一挑眉:“我还以为你得五点多才到呢。”
林随见路将久出来接待,便回了房间。
“活动结束直接打车过来了。”易别直起身,腰上缠着的红色校服外套晃了一晃。
易别正是抽条拔节的年纪,身形清瘦,腰细腿长,白色短袖和红色外套勾勒出别样的禁欲感。
路将久喉结滚动。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易别那张脸又纯又欲。
艹。
路将久走到客厅,拿起倒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发现易别还给他发过消息。
是一张斗地主十连胜的截图。
路将久看着往客厅走来的易别:“你还玩斗地主?”
“……”他那个时候怎么会脑子一热跟路将久炫耀?!
易别死鸭子嘴硬:“怎么?羡慕我的战绩啊。”
“小小年纪就喜欢上赌.博了?”
“这是重点吗?”
“不是吗?”路将久笑问,“难不成重点还是你数学好,会算还有多少牌?”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十连胜很显眼吗?
易别面无表情:“我觉得现在的重点,可能是你不认识阿拉伯数字。”
“哟,原来这中间还有一个1和一个0啊。”路将久恍然大悟,懒懒散散地把尾音拖长。
易别:“……”他怎么觉得路将久这话还有点深层次的含义。
“刚刚把伴奏和歌词发你微信了。”路将久还是从抽屉里找出了那副粉色的小猫耳机给他,说,“你听听。”
易别一言难尽地看着路将久掌心的耳机,路将久掌心的纹路很清晰,肤色也很白。他下意识看向他搭在身侧捏着矿泉水瓶的手,食指扣着瓶身,好看到犯规。易别撇开目光,问出了一直以为的疑问:“这耳机你戴过吗?”
路将久靠着茶几边缘,好笑地看着他:“我戴这个,合适吗?”
“你挺适合粉红色的。”可算逮到机会能逞口舌之快,易别沾沾自喜地从红色校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白色耳机,说,“谢谢您的好意。”
路将久失笑,把耳机随手往果篮里一丢。
路将久:“不客气。”
易别:“……”
易别戴上耳机,自顾自往练习室走去。
刚走到练习室门口,易别刚伸手推门,盘腿坐在镜面墙前的羌洛忽然爆出一句“卧槽”。
季寒星靠着把杆,睨他一眼:“搞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们节目的一个投资商撤资了!”羌洛越刷微博越愤怒,“这个徐漾之背后的大金主还挺牛逼。”
“徐漾之?”易别大惊,他回头看向路将久,“你上次不是拿视频恐吓过他的吗?”
路将久漫不经心地往里头走:“我恐吓的是他,不是他的大金主。”
易别没想到就因为一个助唱位置,能搞出那么多幺蛾子。易别觉得这次自己捅出的洞不小:“那会不会对节目有影响?我……这……不会连累你们吧?”
羌洛点着手机,大言不惭地回道:“一千万,小问题。”
易别扫了一眼极为淡定的众人。
SPS是不是有点太会摆烂了?
羌洛给自己的亲爹打了个电话:“爸爸!您儿子最近不是参加了一个综艺嘛,您有没有投资的想法?”
“您看微博热搜了?那就好办了。”
“您把窟窿补上就好了,我还想去海边露天演出呢。”
前段时间通知下来,《星之所向》下一期节目就在海边露天演出。
打完电话的羌洛心情不错:“小意思,一千万而已。”
易别:“……”
相处得越久就越能发现,SPS个个都是奇人。
易别也因此更肯定一个想法——SPS两年没人气,绝对不是没原因的。
季寒星给易别发了他编舞的视频。舞是今天刚编好的,除了季寒星其他人都还没学会。
“Easy你站最前面,我在后面帮你看一下。”季寒星站到易别正后方。
跳舞的时候,易别把系在外头的红色外套解下来,稍大的白色校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跳舞的时候手臂上抬,时不时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腰。
中场休息时,路将久满脑子都是不经意间瞥到的那截白到发亮的腰。
易别撩起衣服擦汗,最近常练舞,他练出了一层薄薄的腹肌。他以前每晚做俯卧撑都练不出的腹肌,竟然跳了几次舞就出来了!
果然还是得多跳舞。
易别趁别人不注意,心里美滋滋地又偷偷看看一眼。
“怎么连看自己腹肌都鬼鬼祟祟的?”路将久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水。
艹。
易别由上而下看着他,气愤道:“你看我干嘛?”
路将久抬眼看他,因为太热,易别的校服短袖前的两颗纽扣都被他解开了,露出了精瘦的锁骨,还冒着汗。
路将久抿了一口矿泉水,眉眼弯弯的:“你是什么付费才能看的东西?”
“你tm才是个东西。”
“怎么,就你不是东西?”
“……”易别,“八百年前的烂梗能不能别玩了?”
“谁先起的头?”
易别噎住。
“好了,要不我让你看回去。”话毕,就作势要掀自己的衣服下摆。
易别目瞪口呆,想都没想就蹲下去按住他的手,四周环顾了一下,才凶巴巴地说:“我说我想看了吗?!”
路将久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引着他说:“那给你摸一下?”
在要碰到那冒着热气的腹肌时,易别如避蛇蝎甩开他的手。
路将久挑眉:“我身上有毒?”
易别:“我有毒,行没?”
“没关系,我百毒不侵。”
易别:“……”他是不是真的有毒啊???
就因为这个,易别接下来的训练根本没搭理过路将久,往常不懂的地方他还会拿着视频找路将久,今天却全程和季寒星待在一起。
可惜季寒星教出来的效果还是比路将久逊色了一点,他站在易别身后,手指抵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说:“我觉得这个动作可能队长来教你会更好。”
“……”你可是队里的舞担,怎么会有你不能完成的舞蹈教学?
易别还没在心里痛苦完,季寒星就把路将久叫了过来。
不过路将久接下来也没拿他寻乐子,把该教的安安分分教完,除了有一个动作易别一跳就容易驼背弯腰,路将久看不下去直接上了手。
路将久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腰上,说话的时候气息全扑在他耳朵里:“站直了,否则跳起来像只熊。”
“……”得,正经不过半小时。
路将久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依旧面不改色地纠正他的姿势。
今晚温夜白也忙着在练习室练习,没时间准备晚饭。六点半的时候,林随开门走进来,问众人:“晚饭你们什么打算?要点外卖吗?”
“林哥!我要吃小龙虾!”羌洛举起手。
季寒星踹他一脚:“一周后就要录节目了,想把嗓子吃废?”
羌洛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林随:“林哥~”
季寒星:“喊林哥也没用,没人惯着你。”
林随只是笑笑,说:“训练结束了吧,出来休息一下,我帮你们点一些清淡的。”
林随按他们的口味点了些清淡的食物,又问易别喜欢吃什么。
易别笑着拒绝:“不用麻烦了林哥,我待会回家吃。”
路将久翘着二郎腿靠双人沙发里玩手机,随口问道:“今晚不留下?”
“今天爬了一下午山,我要回去洗澡换身衣服,校服还在家里。”易别问,“练习还是隔一天一次吧,我下午主课上完就过来,大概三点半左右。”
高三的课排得不紧,自习课居多,所有主课都会在下午第二节课之前上完。
路将久:“那我……”
林随下了订单,收起手机,问:“小路的车今天是不是限号?我送易别回去吧。”
路将久:“……行,刚好有点事要处理。”
“那稍等,我去拿件衣服。”林随回房间拿了件外套,和易别出了门。
羌洛有些纳闷:“队长,你和林哥的车不是都单号吗?你俩搞哪出?”
路将久拒绝回答。
羌洛直勾勾盯着路将久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眼底找出点什么真相来,他问:“我两年前就很好奇了,你和林哥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而且林哥最近好像一直出门,有时候还不止出去一次。”
季寒星正琢磨着精修一下舞蹈动作,听到羌洛的话难得凑了个热闹:“我也挺想知道。”
“想知道?”路将久冷哼一声,“去做五百个俯卧撑就告诉你。”
羌洛嘴欠道:“刚刚林哥说要送Easy回去的时候,你的表情特别像个大冤种!”
“外卖到了叫我。”路将久站起来,回了房间。
*
林随从地下车库开出车,没等易别自己伸手开门,他就从车上下来,主动给易别开了后座的门。
易别道了谢,坐上去。
林随开出和路将久一样,很稳当,而且林随好像对去他家的路很熟,根本没用导航。
易别问:“林哥以前来过这儿吗?”
林随现在的嗓音跟他从歌里听到个性张狂的声色截然不同,不过还是能从他的高冷深沉听出点笑意:“来过,我没有出道之前就住在这边。”
“我住在你们隔壁小区,你应该没见过我。”林随细心解释到。
易别应了声。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多在意林随的那句“你们”。
到鸿图小区门口是七点十五分,易别下来后,就瞧见从不远处走来的江景时。
江景时刚从奶茶店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杯奶茶:“哟,逃课啊。”
“你管得着?”易别语气不善。
“呵,老子就爱管你。”
易别懒得搭理他,向驾驶座上的林随道了谢:“我先回去了,林哥再见。”
易别上楼时发现江景时竟然没跟上来,一个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他掏出手机给路将久发了一条微信:问你个问题
路将久:?
Easy:林哥几岁?
路将久:22
路将久:问这个干嘛?
路将久:他送你回一次家就要路转粉了?
22岁。
江景时好像说过,他就算是要追星,追的也是比自己大的。易别站在楼道里,给路将久回消息:先不说我会不会路转粉,就算真的要在你和林哥之间粉一个,我也选林哥
路将久:林随给你下药了?
Easy:林哥比你绅士多了
路将久:……?
Easy:他送我回家的时候还知道给我开门,你除了会拿我找乐子还会干什么?
路将久坐在小阳台上、架着二郎腿吹风等外卖,他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小卡座里,眯了眯眼回消息。
路将久:林哥给你开的哪扇门?
Easy:后门啊
路将久嘴角浮现出一抹笑:你还不明白吗?
易别回了条语音,语音里有一下开锁的咔嚓声:“明白什么?”
路将久声音磁性低沉,带着不可察觉的笑意:“林哥的副驾驶,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易别进了家门,又换成了打字:那你的呢?
路将久:我得看情况
Easy:比如?
路将久:比如之前出门夜白哥就坐了我的副驾驶
Easy:哦
路将久轻一挑眉,打字问:你不高兴?
见他没回复,路将久玩心大发,又一连发了三条。
-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因为夜白哥也坐了我的副驾驶?
-你酸了?
路将久连续点了两下易别的头像,出现了拍一拍:我拍了拍“Easy”说数学考满分了吗还玩?
路将久被这条拍一拍给逗笑了。
还真的爱学习。
易别依旧没回,难不成真的逗自闭了?
路将久:Easy?
路将久:易别?
路将久:别别?
我拍了拍“Easy”因为脑子有病被拉黑了。
我拍了拍“Easy”说自己是个傻逼。
我拍了拍“Easy”说爸爸我错了。
路将久:“……”
这拍一拍设计得好。
路将久手里把玩着一个淡蓝色御守,本来还打算继续逗的,现在估计得等下次了。
路将久:好好好,不逗你了
*
三月的夜色微凉,路灯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林随的车窗往下降了一半。
江景时很随意地套着一件白色卫衣,朝车里看的时候眼皮散漫地搭着。
林随忽然咧嘴一笑,也不避开目光,说:“败给你了。”
江景时提奶茶袋的手一紧,没说话。
“上车,聊聊?”林随笑问。
“没什么好聊的。”江景时抬脚欲走。
“我想聊,陪我聊聊。”
江景时不情不愿去开后座的门,林随有些哭笑不得,说:“副驾驶,坐后面去干嘛。”
江景时开后门的手一顿,反问道:“这种有特殊意义的位置能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