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的眼泪是无声的。
童年久远的记忆早就被他封存, 因为那些和他现在积极地,向上的,每天都充满希望的生活截然不同。
如此乍被提起, 他甚至觉得恍如隔世,仿佛是上一辈子,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对于那些记忆中的片段,他也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脑中重映。
甚至, 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质疑。
那样的童年是真的么?也许只是他自己的想象。
但眼泪不骗人, 他的心并不痛,只是哀伤, 同时也有对命运的感激。
曾经,没人疼, 没人爱的自己, 终于还是遇到了霍再昱, 以及他那群可爱的家人。
自己不该流泪, 该笑,因为明天只会比今天更好,自己只会更加幸福!
吴言自己把眼泪抹去,抬头看向霍再昱,这次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并不是强颜欢笑, 而是一种释怀的轻松。
看出霍再昱的情绪不高,甚至有些愁云, 吴言便想逗他开心。
“看来我以后要不时卖一卖惨,你才会更爱我。”
他说着,去霍再昱唇上吻了一下, 不待回应, 又和他贴了脸。
他小小声的说, “哥哥,我一直记得那句话,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说完,以手臂去环霍再昱的肩膀,和他心贴心的抱在一处。
霍再昱搂住他,郁结的心情却并没有散去多少。
甚至,因为吴言这样的善良,乐观,他心里涌起对吴家更加汹涌的恨意,一些怨毒又冷酷的念头不断闪现,应对之策也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成型。
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而且,恶人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霍再昱一下子豁然开朗,吴言的态度让他变得更加果决,他能给小鹿一个家,这就是最大的底气,即便,小鹿那个有亲生父母的家可能并不如意,那有怎么样?
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不应该把这件事想得太坏了。
吴言又在霍再昱怀里待了片刻,终于还是直起了身,他想说,要不他们今天回公寓去休息,霍再昱的状态不好,他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待着。
可还没等他开口,霍再昱抢了先。
他以一种两人之间不多见的严肃和郑重的口吻说道,“小鹿,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便开始试着帮你寻找亲生父母……”
霍再昱的声音很稳,语速也不快,因此,几乎是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吴言的心上。
他听进去了,又好像没有,每一句,他都要在脑海中重新组织一遍才行。
发现吴言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眼睛是入神的空洞,霍再昱便停下了。
他轻轻吻了一下吴言的额头,“小鹿?”
吴言看向他,不答反问,“你是说,我的父母并不是主动抛弃我?”
霍再昱怔了一下,他之前一直在纠结,吴家的养恩会否对吴言造成影响,以至于使该受到惩罚的人得不到报应。
因此,并没有过多注意到这些细节对吴言的意义。
此刻,小鹿主动问起来,霍再昱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于一个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立即点头,“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是这样的。”
吴言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扑簌簌的顺着脸颊滚落。
霍再昱慌了神,这和刚才的阵仗完全不同,吴言哭得几乎哽咽,他的肩膀也在剧烈的发抖。
霍再昱无法继续说下去,只能不断安慰他,让吴言平静下来。
两个人在车里断断续续,谈了大概两个钟头。
末了,霍再昱想带他回公寓,可吴言拒绝了。
他说,“我想自己待会,好么?”
霍再昱无比心疼,吴言哭得两眼肿了,声音也不正常,嗓子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还想劝他回去,他不放心让他一个。
可吴言却竭力的对他笑了出来,拉了霍再昱的手,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也许,今晚是我作为孤儿的最后一个晚上,你让我自己好好「独处」一下吧。”
看他还有心情拿自己开玩笑,霍再昱终于是放了大半的心。
刚才小鹿那么脆弱的样子,真的吓到了他。
可吴言也是坚强乐观的,坚强的让霍再昱很难不爱他。
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又不会完全被情绪掌控,他总有办法让自己乐观起来,让自己变得好过一点,也让周围的人被带动。
霍再昱突然意识到,也许告诉吴言真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这让自己更加爱他了。
但还有一件事没有定论,吴言说要回去思考一下,明天会给霍再昱答案。
加上霍荣礼派人收集的证据,还有霍再昱之前的所得,现在吴言的身世之谜全都指向了唯一的罪魁祸首——吴子樊。
吴家夫妇当年无子,生意也不好,便生了用封建迷信改变命运的想法。
他们托人找了个据说道行很高的「世外高人」,花了重金求子求财。
这个「高人」果然不负期望,给吴子樊支了一个高招。
让他去寻一个特定生辰八字出身的孩子,收养在身边,到时他们吴家就会添丁进口,财源广进。
对此,怕绝后,更怕穷一辈子的吴子樊深信不疑,把这世外高人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言听计从。
但,这个生辰八字的孩子并不好找。
他找了两年多,最后,在福利院找到了吴言。
表面上,这件事看上去没有问题。
可太多细节禁不住推敲,为什么那么巧合?
福利院的老员工在酒后吐了真言。
吴言不是被人送到福利院门口的弃婴。
他是被吴子樊送来的,在福利院养了将近两年,才去吴家上的户口。
那么,吴言的亲生父母是谁,恐怕只有吴子樊知道了。
但怎样才能让吴子樊说实话呢?
霍再昱在等吴言的答案。
他想过,这件事可以私了,霍再昱有的是办法让吴子樊开口说实话。
这种办法简单高效,影响也小,不会把吴言送到风口浪尖。
风险当然也有,毕竟不过明路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冒险。
至于第二种。
霍再昱只能等,等吴言自己下定决心。
小鹿何等善良,让他和养父母反目成仇,这种事,确实太残忍了点,何况,其中还涉及到弟妹,而妹妹吴子琪和他关系一直很亲厚。
对于第二种可能,霍再昱不太抱期望。
吴言回去了,霍再昱看着他进入宿舍楼的背影,透着一股伶仃的味道。
他的嘴里忽然有些发苦,便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小鹿。
吴言下了电梯,往宿舍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消息提示音。
他点开微信,是霍再昱没错。
“吴言,你始终有我。”
吴言蹲身下去,捂住自己的嘴,他没办法忍住不哭,但是可以竭力不发出声音。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他有霍再昱,他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