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停时,严杨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韩聿率先动作,他扶着严杨的肩膀,两人并排站好。
严杨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喊一句爸妈,就被兜头抽了一巴掌。
严海川动作很快,严杨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从耳根到下巴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他就这么偏着头,低垂着视线,视野里只有横铺的格子砖和严海川擦得很亮的皮鞋。
大约五秒钟后,陈静茹难以置信地说话声和韩聿急切的喊声才钻进了他耳朵,但他却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此时竟然在想刚和韩聿在一起时还以为 “我爸妈应该不会反对”,他想,靠,判断失误,丢人了。
兀自站了会儿,严杨抬起头,视线从陈静茹和严海川脸上扫过,又落回到身旁的韩聿脸上。
韩聿满目焦急,严杨看向严海川,“爸,先让韩聿回家。”
“我不……”韩聿的否定被严杨打断。
严杨压低声音,故作轻松,“傻不傻,你在这他们更生气。”
“韩聿是吗?”严海川对儿子失了理智,但对外人还是客气,“不早了,你先回家,我们家的事自己解决。”
“叔叔,”韩聿问,“能不能让我和严杨说几句话?”
严海川下巴绷得很紧,嘴唇动了几下,甚至想给这个把他儿子带上歧途的人也来一巴掌,但最后还是一点头,“说吧。”
韩聿和严杨稍微走远一点,韩聿借着身体遮挡,抬手碰了碰严杨的侧脸,满目心疼,“疼不疼?”
严杨说,“一点都不疼。”
“对不起。”韩聿低声道歉。
“别道歉,”严杨说,“我说了会一直跟你在一起,就不会怕,这才哪到哪?”
韩聿微微低着头,“回去之后别犟,你都推到我身上……”
“没办法推,”严杨说,“我自己要喜欢你,谁也拦不住。”
韩聿皱眉要说什么,又被严杨打断,“你先回去,我爸妈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被我们吓着了。”
严杨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里也很没底,先不说严海川从来没打过他,就算是大声说话几乎都没有过。
但他当着韩聿不能这么说,“家长嘛,多多少少都有些传统,很正常。”
他说着就推着韩聿往路边走,“快回去,等我电话。”
韩聿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怕自己留在这反而会激怒严海川和陈静茹,只好心神不宁地离开。
严杨把腰间的围裙拆下来,跟爸妈说,“我去放东西。”
到此时他还在故作镇定,装腔作势,想竭力展示自己成熟冷静的一面。
至多两分钟,韩聿身影刚不见,他那口气就撑不住了,像一只泡了水的纸老虎,再没有了一点体面。
被严海川打的那一下已经肿了起来,上车后,严杨闭眼靠在后座上,看着外面车灯晃过,无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严海川车速加快,陈静茹也没有说话,严杨问了个答案显而易见但他却从没想过的问题。
他想过和韩聿可能并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想到,看似开明的父母对待儿子是个同性恋的态度才是最难的变数。
车驶入院子,张阿姨迎出来,满脸笑意,“接到人了?”
但见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陈静茹眼睛红着,严杨脸上巴掌印儿老高,一下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严海川抬手按了按眉心,“张姐,你先去睡,我和静茹跟严杨谈点事儿。”
张阿姨不欲插手他们教育孩子,犹豫着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嘱咐,“有话你和他好好说,别再动手了。”
严海川无力地点点头,这种没控制住动了手又被人拎出来叮嘱的感觉让他像是在热油里煎熬,没再多说什么就回了屋。
三人去了楼上书房,严海川指了指桌子对面那个小沙发,“坐吧。”
他语气颓然,像是刚挨了一巴掌的不是严杨而是他一样。
严杨从桌子后边抽了张椅子摆在沙发对面,坐上去,“问吧。”
陈静茹和严海川坐在沙发上,三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严杨开始认真思考今晚的事是不是一场幻觉时,严海川开了口。
他只说了两个字,“分开。”
严杨说,“不。”
陈静茹当了半辈子的女强人,永远优雅又强势,这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仅剩的能力成了哭,不停的哭。
严杨一下觉得自己没有错,一下又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只会说,“妈,你别哭”,别的一句安慰都给不出。
严海川抽了纸巾递给陈静茹,转过头跟严杨说,“没有‘不’这个选项。”
严杨垂头坐在椅子上,除了严海川的话进不去脑子,其他什么乱七八糟都钻了进去,甚至以往没留神过的椅子质感此刻也清晰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逃避,所以想争取。
严杨问,“我能问为什么吗?”
严海川说,“没有为什么,我和你妈妈不接受。”
“我不觉得你们是排斥同性恋的人,”严杨声音平稳,“爸,妈,我觉得我足够了解你们。”
陈静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严海川几乎是慌乱地移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事实就是,我们很传统,没办法接受。”
“那我也直说,”严杨说,“我不会跟韩聿分开。”
严海川登时拍了一下茶几,木质茶几的闷响充斥在书房,他抬手指着严杨说,“你好好说话。”
窗户关的很紧,书房没开空调,空气闷热凝滞,严杨扯了扯领口,觉得自己掉进了水里,只感到窒息。-.-
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停在小木屋里严唯的那本相册上,严杨问,“林漾是谁?”
他话一出,陈静茹就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下巴上,严海川脸色骤变。
严杨没再用疑问句,他自问自答道,“林漾是我哥的男朋友。”
陈静茹的眼睛又开始红,从低声啜泣到掩面痛哭不过仅仅一瞬,严海川嗓音颤抖,“你怎么知道林漾?”
对上两人的眼神,严杨觉得胸口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割自己的肉,一下觉得自己把父母逼到这个份上罪该万死,一下又觉得畅快。
他说,“现在我只想知道,当时你们的态度。”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是没有人给严杨答案。
在某件事情说不清楚又不想撒谎时,大人们最常采用的方式是转移话题或者避而不谈,严海川选择了后者。
严海川说,“我们现在在谈你的事。”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说,严杨竟然松了口气,因为严海川转移话题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当时他们是同意的。
但严杨同样也觉得更绝望。
因为他和哥哥完全不同。
严唯喜欢某个人,和某个人在一起,爸妈同意了,因为他是全家倾尽心力,也才养到22岁的人。
严杨身体健康,喜欢某个男生,所以遭到反对。
严海川说,“你狠不下心来,我帮你。”滢桦争里
严杨抬头看他,“你打算干什么?”
“我给你一晚上时间跟他说清楚,”严海川说,“分公司那边有不错的高中,你下学期就转到那边。”
轰隆一声,严杨听见了理智堤坝溃散的声音,冲动将他淹没。
严杨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喊,“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从小到大你们管过我吗?你们一年能回来几回?现在说让我转走就转走?我不转!”
“谁爱转谁转!”严杨发泄一通仍觉不够,“我就是喜欢男的!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要和韩聿在一起!你要么就打死我!要么就还像以前一样别管我!”
他回身踹了一下旋转椅,椅子撞到桌上又弹回来,他嘶声喊道,“我哥是怎么死的!”
严海川的巴掌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他几乎是咆哮着,“你给我闭嘴!”
严海川今晚的第二个巴掌,还是落到了严杨脸上,这像是一个休止符,标志着今晚的闹剧告一段落。
书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严杨。”陈静茹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严唯离开我们,”她语气仍旧柔和,尽量避免了会让人心痛的字眼,“的确是因为心脏病发。”
她说,“关于林漾,我也可以告诉你。”
“静茹!”严海川急促地话音未落,就被陈静茹抬手打断了。
陈静茹发丝微乱,表情平静而麻木,严杨对上她的视线,猛然间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将他淹没了。
一片恍惚中,他听见陈静茹说,“林漾自 杀了,因为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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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三:
旅行结束,恢复七点半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