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子里设施简陋,卧室里床都没铺,只有叠起来的毯子。
“休息一会儿吧。”高也拓拿了毯子出来,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人,“你昨天晚上应该也没怎么睡。”
抬眼看他,顾却微微皱眉,想起他今天等在寝室楼下的样子,潦草又寂寞,浑身都带着一路追来的风尘,让他心疼得要命。
无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毯子,顾却看他一眼,闷声问,“机票多少钱?”
“没记住。”高也拓轻描淡写,挨着他坐下,“反正不贵。”
顾却若有所思,靠着他的手臂,总要有些肢体接触,才更心安,更满足。
“服务怎么样?”顾却故作随口地问,悄悄打量他的脸色。
廉价航空的航班肯定不怎么样,顾却看他这么累,应该在飞机上也没休息。
“我不知道服务算不算好。”高也拓笑了笑,声音有点紧,“这是第一次坐飞机,没有对比。”
顾却微愣,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动了,唇角抿着。
“你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吧?”顾却淡淡看着他,眉眼有点藏不住的关切,“那种飞机,环境也应该不怎么样。”
“没睡。”高也拓诚实地摇头,“一路上都在想你的事,我也睡不好。”
“想我干什么?”顾却顿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
“……”
顾却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鼻翼微微地动,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怎么这么看着我,”高也拓懒洋洋地瞥他,“心疼我啊?”
顾却低了眼,缄默着没说话。
他其实很心疼,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怜悯,让高也拓觉得自己在可怜他。
“没事啊,等我工作赚钱了,就坐最贵的舱。”高也拓开着玩笑,抬臂抱着他,屈指替他理头发,玩儿似的卷着他的发丝。
“那你得好好努力了。”顾却轻飘飘地瞥他,声音是淡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别扭的关心,“因为你到时候也得出我的机票钱。”
“好啊。”高也拓一口应下,“哥哥还在读书,我出钱也是应该的。”
“别什么都答应啊,混蛋!”顾却给了他一拳,眉峰紧蹙,“我把你卖了你也给我数钱啊?”
“你又舍不得卖我。”高也拓无辜地眨眼,笑得明朗又勾人,“哥哥虽然嘴硬,但是心很软……”
话音未落,他又想了想,认真地补充,“其实亲起来也挺软的。”
“……滚蛋!”
高也拓不以为意地笑了,伸手给他顺毛,漫不经心道,“再说,追喜欢的人,当然要花钱了,难不成白嫖吗?”
顾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脸上升起热度,霎时噤了声,恶狠狠地瞪他。
目光落在地板上,顾却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微僵。
“喂,小混蛋。”他迟疑开口。
“嗯?”
“你不是跟李陆呈一起实习吗?”顾却咬了咬牙,“他住哪里?”
高也拓稍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而后微微挑眉,轻笑,“哥哥,我费尽心思勾引你,你还在想李陆呈?”
连名带姓的称呼,酸酸的语气,就像吃醋了一样,让顾却都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脸色微红,“什么勾引,怎么说话的!”
高也拓笑而不语,手臂撑在沙发上,懒散地倾身靠近,垂眸盯着他。
“我就喜欢这么逗你。”高也拓声音带笑,气息拂过他耳侧,“因为哥哥脸红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顾却额角一跳,正要伸手推他,又听见耳边传来可怜兮兮的声音。
“不要推开我。”
高也拓垂眼看着他,眼神带着些许试探,撑在沙发上的手动了动,轻轻触到顾却指尖。
男人半低着头,柔软发丝半遮眉眼,柔和了几分凌厉眉目,轻轻握着他的手,声音极轻极低,“你每次推开我,我都很难过。”
顾却心口一跳,每次这混蛋可怜兮兮地跟自己说话,带着小心翼翼的目光亲近他,他都难以拒绝。
就算知道他是个混蛋白痴。
盯着他看了许久,顾却轻笑一下,冷冷抬眸,伸出手,虎口抵住男人漂亮的下颌,迫得他微微抬头,露出流畅的喉结线条。
极具攻击性的动作,让高也拓也少见地怔愣片刻,而后露出茫然笑容。
他盯着顾却的眼睛,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笑着问,“这是干什么?”
顾却望着他,讥诮地勾了勾唇角,“死骗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
“什么啊?”高也拓只装无辜。
“少来这套。”顾却扣着他的下巴,轻飘飘地睨他,眸光凌厉几分,带上笑意,“以后不准装可怜,给我乖一点,我就……”
“就怎么?”高也拓眯了眯眼,眸色带上兴味。
顾却盯着他,笑了,“我就爱你。”
高也拓怔了一下,向来带笑的眼睛都有一瞬的迟疑。
顾却面上冷静散漫,一副狠戾模样,其实心里早就又慌又紧张了,藏在毯子下的手也忍不住握紧,轻轻颤抖。
但他不能退,不能让这小混蛋觉得自己是好欺负的。
轻佻举动,神情散淡带笑,兴致很高,是高也拓从未见过的顾却。
高也拓眯了眯眼,眸子泛起兴趣。
逗顾却久了,他差点就忘了,面前这位,也是个极度分裂,又非常聪明的两面派。
顾却可从来都不是任人逗弄的柔软小猫,他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模范生,也是脾气暴躁,性格火辣的小炮仗。
“好,我乖。”高也拓眉目含笑,温顺地点头,偏头亲了亲他掌心,声音软下,低沉悦耳,“你一定要爱我,不然我会难过。”
顾却眉梢微挑,被这小混蛋勾得不行,偏不能让他翘尾巴。
“这还差不多。”顾却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
高也拓眸色微敛,染上笑意,顺势抬手握住他的手掌,靠近了些,低声道,“下次,哥哥穿西装再这样掐我吧。”
顾却:?
“……你他妈什么口味啊!混蛋!”
顾却耳尖通红,偏偏脑子里还浮现出这人描绘的画面,竟涌起一阵诡异的兴奋和期待。
“我喜欢你这个样子,非常性感。”高也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嗓音带着戏谑,“哥哥可千万别是个纸老虎啊。”
“……滚啊!”
·
顾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明宜已近黄昏。
夕阳洒进客厅,晚风吹动薄纱窗帘,顾却抬头,一眼就看见坐在身边的男人。
高也拓正在看手机,一只手屈肘支颐,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见他醒了,便放下手机,眸色染上笑意,“睡得怎么样?”
顾却慢慢坐起来,收起小毯子,“还行。”
“沙发上睡觉是将就了点,”高也拓说,“下次去卧室吧,床很大。”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顾却微微皱眉,又不想露怯,面色平静道,“行啊,下次。”
“等到十月吧。”高也拓伸了个懒腰,“我还有点事没忙完。”
“怎么,李陆呈谈个恋爱要谈到国庆啊?”
淡淡盯着他,高也拓眼神深邃难察,许久,他才轻轻笑了,“哥哥,你是真吃醋了。”
陈述语气,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让顾却额角都跳了跳。
昨天晚上自己说的话,他肯定记得清楚,顾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可一切都剖开之后,他又觉得轻松很多,不必再怀揣秘密地煎熬生活,他身上的面具已经够多了,他也很累。
而且,让这个小混蛋知道自己在乎他,好像也没那么糟。
“会吃醋很奇怪吗?”顾却目光虚焦,欲盖弥彰地盯着地板出神,“我一直是个小心眼的人,你第一天认识我?”
想起昨天晚上,高也拓脸上散漫笑意褪去一些,盯着男人柔和侧脸,眸光敛了几分,带上认真意味。
片刻,他才开了口,“我跟阿呈在同一个地方实习,但是不住一起。我住这儿,他住在离勘探的山区更近的地方。”
高也拓慢慢解释,“我跟他一起实习,只是因为他挑的地方离明宜大学很近,我想离你近点。”
顾却半信半疑,“你从来都没说。”
“嗯。”高也拓点头,“因为有些手续要办,要审核很多东西,我不想太早说,怕临时有变故,让你失望。”
顾却望着他,无意识捻着指腹,掌心沁出薄汗,心里有点紧了。
高也拓垂了眼,目光落在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淡淡笑了,“要说嫉妒,我也有啊。”
他轻轻垂眸,瞥了顾却一眼,低声说,“会想为什么哥哥对别人就那么温柔,对我就又打又骂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又打又骂了?”顾却皱眉,却有些心虚,“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无论自己如何暴戾骄横,这人总会纵容自己,才被惯得更加无法无天。
“而且你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对你吗?”顾却说,“怎么这会儿在乎起来了?”
高也拓笑着不说话,慢慢后仰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额前的发丝向后撩去,露出额头。
许久,他才说,声音散漫而低沉,“就算是白痴,有了喜欢的人,也会多出很多烦恼啊。”
顾却盯着他,喉结滚动一下,没说话。
“有时候又会想,假如那天晚上我没有去海港,又或许,在海港的是其他人,那哥哥是不是就会遇上别人。”
自嘲地笑了笑,高也拓偏头看他,“一想到哥哥的另一面可能会属于别人,就好不甘心啊。”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始于一场极为荒谬的意外,彼此就像是在黑暗里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的人,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他们可以展露最真实的自我。
假如当初时机不对,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在高也拓面前,顾却还是光鲜亮丽的学长,受到万众瞩目;在顾却面前,高也拓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小少爷,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他们都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真实的彼此。
他们也许会相遇,相识,然后与生命中绝大多数人一样匆匆走过,再不相见。
这些事,想想就后怕。
“哥哥,我们认识迟了,但是不能再迟了。”高也拓笑着,目光柔和,“就算当时只再晚一个小时,我们就错过了。”
顾却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心有余悸。
那个夜晚,竟蝴蝶效应到了今天。
假如那天晚上顾却遇见的是另一个人,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他不敢想。
高也拓怕别人先见到他的另一面,他又何尝不庆幸那天遇见的是高也拓呢?
还好是他,也只能是他。
“还好,我当时看见了你,决定跟你说话。”高也拓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语气诱哄,“那算起来,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你在一起,对吧?”
顾却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心口突然漫起无法抑制的酸甜。
许久,他闭了闭眼,手腕翻转,回握住男人温暖而干燥的手掌。
“嗯。”顾却说,“很多。”
话音刚落,他想起什么,突然笑了笑。
高也拓看着他,眨了眨眼,“笑什么。”
顾却摇摇头,“我在洛南读了将近十五年书,居然大学快毕业才认识你。”
“正常,洛南学校那么多呢。”高也拓说,想起以前的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我小学和初中是市里读的,后来高家也不给我钱了,高中转到下面郊区了,学费比较便宜。”
闻言,顾却愣了一下,“你读的哪个高中?”
“呃……清河高中。”高也拓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
“是那个校门口种了两棵桂花树的高中吗?”顾却问。
高也拓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高中的时候,爸妈都不在家,我就住我外婆家了,就在清河高中旁边。”顾却呆呆地说,“我每天去市区上学,三年从清河高中门口经过无数次。”
高也拓也怔了,“我是每天从家里跑到学校去,怎么……”
两人对视许久,顾却啧了一声,“那还是迟了。”
“迟了。”高也拓点头附和,认真地说,“如果高中认识,还能体会一下早恋的感觉。”
“你他妈,你高中还有心思谈恋爱啊?”顾却怒气冲冲地瞪他,眼里尽是恨铁不成钢。
“是没那个心思,”高也拓笑着,“不过如果是哥哥,那我还是会忍不住心动。”
“滚蛋,我高中起早贪黑,觉都没时间睡,”顾却想起什么,怨恨道,“当时隔壁家养了条狗,每天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嚷嚷,跟有病一样,我有次都想开窗户骂它一顿,还是忍住了。”
话音落下,高也拓顿住。
顾却见他这样,微微睁大眼睛,“你不会知道那条狗吧?”
“我每天早上抄近路经过那个弄堂,都有一条狗在叫,见了我就叫,叫了三年。”
“……”顾却愣了好几分钟,才低低骂了句“操”。
高也拓失望地耷拉着肩膀,脸上都是遗憾,“原来我早就在你家门口过了三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却也觉得可惜。
假如那天早上他真的打开了窗户,看见了从门口经过的高也拓,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再认识早一些呢?
高也拓垂着眼,像在走神,荒诞地笑了,“三年啊,哥哥,你知道三年能做多少事吗?”
说完,高也拓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而后缓缓倾身,把他压在沙发上。
“干什么?!”顾却吓了一跳,眼睛大睁。
高也拓低头,咬住他的领子,手掌从衣摆探入,抚过他腰身,抬眼淡淡扫他,懒散地笑,“不如,我们现在补回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