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答辩结束,大学生涯才算真的画上句号。
同学们这几天一直在聚会,以此来纪念匆匆流逝的四年。大家从天涯海角来,然后又回到天涯海角去。
顾却从餐厅出来,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喧嚣叫嚷的人群,摇了摇头。
趁着大家都喝得有点多了,他才能出来透口气。
站在路边抽了根烟,顾却望着面前的车水马龙,有一些失神。
前几天才听说高也拓他们在期末考试,这么快就结束了。
马上就又要放暑假了。
等夏天过去,秋天来临,他就要去别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顾却垂眼,默不作声地捻灭烟头。
路边有一张废弃的长椅,在树下,被风吹日晒得十分老旧,顾却在椅子上坐下,微微仰头靠着,刚刚喝过的酒有点上了头。
靠在椅子上,他双目微阖,默默地醒酒。
“这里的小吃还不错……”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却微微皱眉,睁了眼,从椅背上直起身躯,游目四顾。
夜晚的街市十分热闹,人来人往,顾却盯着人群,突然目光一怔。
一片熙攘中,有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酒吧门口,似乎在抽烟。
顾却望着李陆呈,几乎是一瞬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视线匆匆在人群中寻找,却没有找到那人。
目光挪回来,顾却盯着李陆呈,看着他身躯微微倾斜,像是在跟身边的人聊天。
偏移视线,顾却看见他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比李陆呈略矮一些,也是大学生年纪,眉目温和清秀,浅栗色的头发,发丝柔软,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内敛。
李陆呈跟他说话,他偶尔应几句,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似乎非常期望他多说几句,李陆呈便常常与他交谈,乐此不疲的,即便那男人始终缄默不语。
顾却还是第一次见李陆呈这个样子,温柔体贴,说话间都是微微低头的,很照顾另一个人,跟在高也拓面前傲慢狷狂的模样大相径庭。
瞳孔收缩一下,顾却立刻清醒过来,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盯着对面的两人。
李陆呈身边的男人拿着一罐啤酒,正要喝,李陆呈脸色微僵,不由分说接过他手里的易拉罐。
两个人说了句什么,离开了酒吧,往下街的方向走。
顾却愣了一下,忙跟上去。
两个人一路走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顾却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李陆呈把那人送到桥边,大概他家在对面,也没有再继续送下去。
“打电话给我吧。”李陆呈说,“我整个暑假都有空,你知道的。”
顾却终于听清一句,却惊愕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印象里,李陆呈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男人看着他,嘴唇翕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转身朝桥那边走去。
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李陆呈才收回视线,转身往回走。
顾却忙拐进巷道里,等李陆呈离开之后才出来。
魂不守舍地回了酒吧,其他人还在嬉笑玩乐,包间里都是酒气和乐声,顾却听得心口都在震。
去洗手间洗了个脸,顾却站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天,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今天偶然撞见李陆呈,他心情很复杂。
如果说,李陆呈跟那男人关系不一般,是不是可以说明,他跟高也拓之间什么都没有呢?
就算高也拓对他有什么,也是不可能的,对吧?
顾却不敢做无谓的幻想,心中那点隐隐的贪念却又驱使他想要更多。
心烦意乱地闭眼,突然口袋里手机震了震,顾却摸出来一看,是高也拓的电话。
恍惚了一下,顾却犹豫地接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先开了口,“你考得怎么样?”
对面想了想,答,“还不错,不给你丢人。”
“是吗?”顾却慢悠悠地反问,兴致不高,“这还差不多。”
“我说了不会让哥哥失望的。”高也拓淡淡笑着,听见他这边有音乐声,便问,“哥哥在外面玩吗?”
“是啊。”顾却声音都明亮几分,带着笑意,“终于毕业了啊,大家都挺珍惜最后在一起的时间的,嗯……玩得很嗨。”
“这样啊,挺好的。”
高也拓静静听他说着,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那哥哥为什么不开心啊?”
话音落下,顾却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恍惚地看着外面的霓虹闪烁的街道,心想这人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明明自己都那么努力在笑,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愉悦一些。
顾却缄默片刻,脸上笑容渐渐褪去,眼神变得空洞。
“因为我不喜欢。”他淡声说,声音渐渐干涩,“我讨厌他们,他们好吵,喝多了就哭兮兮的,又蠢又疯,一群白痴。”
听见满含抱怨的话语,电话那头的人闷笑几声,又沉默了。
顾却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男人的呼吸,却奇异般地冷静了下来,心口那股焦躁也稍得平息。
“不喜欢他们啊……”高也拓重复他的话,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轻声问,“那哥哥喜欢我吗?”
顾却顿了一下,酒意清醒几分,“什么?”
高也拓说,“我现在去找你,你跟我走,好不好?不要他们了。”
隔着听筒,听着男人低沉的声音,顾却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点喝多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他睁着眼睛,徒劳地望着霓虹闪烁的天空,目光闪烁。
顾却动了动嘴唇,片刻,才极为缓慢地开口。
“好。”他说,“你过来,把我带走。”
·
高也拓到的时候,顾却正坐在那条老旧的长椅上发呆。
微微喘着气,高也拓脸上还有点红,像是匆忙赶过来的。
“怎么坐在这儿?”高也拓笑了笑,语带戏谑,“你的同学局真的这么烂啊?”
顾却并没有跟他开玩笑,表情仍然有些恍惚,心不在焉的,见他来了,便站起来,“走吧。”
看他兴致不高,高也拓收了玩笑意味,问,“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顾却摇摇头,“走走吧,走到哪算哪。”
两个人离开了十街,心照不宣地朝着港口走。
路上遇见摆摊卖花的小女孩,高也拓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买了两束六出花。
顾却看他买花,还觉得意外,望着他跟卖花的小姑娘聊了一会儿天,拿着两束包装简单的花朵走过来,将其中一束递给他。
微微一顿,顾却呆了呆,片刻,才抬手接下。
“为什么送我花?”顾却看着他。
“因为想送。”高也拓淡淡笑了,十分平静,“看你心情不好,想着能不能逗你开心。”
顾却倒是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垂眸望着手里的花,他也确实是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勾了唇角。
“那一朵呢?”顾却瞥他一眼,“那一朵你又打算给谁?”
“不给谁。”高也拓说,“这是我自己的。”
顾却目光顿了一瞬,没有再说话。
许久,他才低低开口,“花挺漂亮的,谢谢。”
“你喜欢就好。”高也拓微微笑了。
两个人慢慢沿着海边走,离公路越来越远,也听不见车水马龙的声音。
顾却小心地握着花,目光迟疑地落在海面上,片刻,才暗示地开口,“我刚看见李陆呈了,他……眼光还不错。”
“什么?”高也拓不解。
“他男朋友长得挺好看的。”顾却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反应。
闻言,高也拓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他一眼,笑道,“阿呈没有男朋友。”
见他这样,顾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只干巴巴地说,“哦,我看他们那样,还以为在一起了呢。”
高也拓玩着手里的花,轻描淡写地问,“谁啊,长什么样?”
顾却简单描述了一下今天见到的那人的样子。
高也拓想了许久,才低低说了一句,“不认识。”
看他表现这么平淡,顾却有些着急。
“你之前说,李陆呈要晚点去实习,该不会是忙着恋爱吧?”顾却戏谑开口,话里话外都打探着高也拓的态度,“说不定他真的有男朋友了,是你不知道而已。”
男人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面色温淡,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关心别人的感情状态,你也想恋爱了?”
顾却愕然,薄唇张翕,被他噎得面红耳赤,“我才不想。”
高也拓静静地看着他,眸色如常,而后笑了笑,淡声道,“我想。”
“……想就去啊,谁拦着你了?”顾却眉峰紧蹙,声音有点干哑。
“正在追。”高也拓轻描淡写地说,“估计快了。”
顾却冷哼一声,夹枪带棍地讥诮他,“怎么了,这会儿不扯你那新婚的老婆了?”
高也拓失笑,“就是说来玩的,你怎么现在还记着?”
顾却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眸瞥了高也拓一眼,有点不情不愿地问,“真在追啊?”
“在啊。”高也拓坦诚地说。
顾却:“……追多久了?”
高也拓:“有一段时间了吧。”
“真没用。”顾却突然笑了,话语变得凌厉,带着几分隐晦不明的醋意,“追这么久都没追到。”
“那是,我比不上哥哥。”高也拓话语轻淡,没什么情绪起伏,“哥哥看上的,大概动动嘴就能在一起了,不像我,还得想着怎么讨他开心。”
顾却一顿,悄悄看他,男人侧脸低沉黯淡,心不在焉的,看上去有些恍然而忧虑。
有那么失望吗……
顾却想起晚上看见的李陆呈和另一个人,突然有点不忍心。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顾却别开目光,不经意地问,“暑假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高也拓摇摇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那大概就是去兼职了。
“哥哥呢?”高也拓问他,“有什么打算?”
顾却垂着眼,没什么心思,却也耐心答道,“去旅游。在读研之前还想再玩一玩。”
“一个人?”高也拓看着他,有点新奇。
顾却摇头,“跟亲戚家的一些哥哥姐姐一起。”
高也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喜欢他们吗?”
“嗯?”顾却恍惚了一下,有点茫然,“……还好吧,怎么了?”
“我怕你玩得不开心。”高也拓淡淡笑了笑,“你喜欢他们就好。”
目光一顿,顾却想起今天晚上这一出,望着男人笑意浅淡的脸,有一瞬间的悸动。
悄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顾却还是觉得心烦。
自己马上就要去别的城市了,这混蛋哪怕一点点的舍不得都没有。
咬了咬牙,顾却提醒他,“我八月底就去明宜了。”
“嗯,我知道。”高也拓云淡风轻。
顾却微微皱眉,啧了一声,“那你的生日礼物我是提前送,还是到时候寄给你?”
“啊,哥哥不回来陪我过生日吗?”高也拓望着他,有些意外。
被他的眼神这么看着,顾却心里有点动摇,却仍然冷着脸。
“你知道明宜离这儿多远吗?”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一来一回就要大半天,开那么久的车,我不得累死啊?”
高也拓这才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我开玩笑的,当然是看你了,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男人话语温和,但顾却心里还是郁结。
为什么这么轻松就同意了啊?如果他真的很想自己陪他过生日,肯定会缠着自己不放吧?
顾却心不在焉地想着,越想越烦。
高也拓生日,李陆呈肯定要来,顾却根本不想看见他。
可是……又真的很想陪他过这个生日。
想起他自己生日那天,这小混蛋给他做了个蛋糕,等他那么久,顾却怎么都放不下了。
“喂,小混蛋。”顾却还是喊他,不情愿地啧声,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不想我回来吧?”
“那不是。”高也拓伸了个懒腰,垂眸睨他一眼,“你能陪我,我当然高兴,但是你刚开学,应该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倒是没什么事……”顾却嘟囔了一句,眉峰微蹙,小声说,“其实要我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余光瞥见男人似笑非笑的神色,顾却忙转了话锋,“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准我嫌麻烦就不回来了。”
“怎么都好。”高也拓面不改色,抬手勾住他肩颈,微微低头,低声道,“我知道哥哥有这心就行了。”
猛地被他拉近,亲密地勾肩搭背,十分没形象,顾却微微皱眉,耳朵有点烫。
高也拓垂眼盯着他,问,“你有这个心吗?”
顾却恍然一怔,无意间抬眼,正对上男人过分深邃的墨眸。
平静得像一潭水,却又泛着醒目的寒意,盯着顾却的时候,像是锁住了猎物。
顾却呼吸微促,无意识咽了咽口水,心跳好快,脊背都有些软了,偏男人手臂压着他,像是要把他箍在臂间。
“有吗?”高也拓紧紧追问,笑着靠近了一些,“说话啊。”
“有、有。行了吧。”顾却匆匆答了,别开脸,唇线紧抿,不再与他对视。
把他送到家门口,顾却想着要不要让他进去喝杯水,想多跟他待一会儿,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高也拓接了个电话,脸色变了点,“你别急,我回去看看。”
“怎么了?”顾却看着他,有点担心。
“啊,没事,”高也拓无所谓地摆摆手,收起手机,“阿呈说实验室的仪器出了点问题,他有点事,我现在回去看看。”
“有事?”顾却皱眉,想起今晚遇见的人,心里突然有火,“他让你去你就去啊?他自己怎么不去?”
高也拓被他突如其来的愠怒弄得有点怔,“哥哥,怎么……一点小忙,能帮就帮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会报恩啊。”顾却不忿地看着他,望着男人略显疲惫的脸上都是茫然,还是不忍心,只能低叹,“多为自己想想吧,别总是顺着别人,就算李陆呈帮过你不少,也别总是被人情牵着走啊。”
顾却就是不甘心,李陆呈不过是早认识他一点,在他困难的时候伸了援手,为什么就能让这小混蛋牵肠挂肚的,心甘情愿地付出。
但顾却也知道,有时候时机就是最重要的,早那么几年,就多好几年的感情。
“我知道的。”高也拓淡淡笑了,“谢谢哥哥关心我。”
“白痴。”顾却不情不愿地低骂。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顾却心口一阵一阵地疼,为那小混蛋,也为他自己。
咬了咬牙,顾却回了房,打开电脑,开始试着能不能找到那男人的信息。
今天跟李陆呈在一起的那个陌生男人。
自己跑去谈恋爱,仗着高也拓让着他,就随便使唤别人,顾却心里的妒意几乎达到了顶峰。
他一定要让高也拓知道,别再为李陆呈付出了,一点都不值得。
这样的行为不光彩,顾却心里清楚。
但是他并不在乎。
他一定要争取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