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却呼吸紊乱,心口有点酸涩的疼。
他坐在地上,伸手把刚刚的奖品拿回来,低头摆弄着,不说话。
高也拓点了根烟,双手撑在地上看他,问,“抱枕手感怎么样?”
顾却兀自捏了捏手里的草莓,闷声说,“还可以。”
“你喜欢就好。”高也拓微笑。
“你怎么打那么准的?”顾却瞥他一眼,“我听说这种地方的枪都做了手脚。”
高也拓有些自得地挑眉,垂眼睨他,“你忘了我会变魔术吗?我从小就是这种地方混到大的,里面门道我清楚得很。”
顾却看着他的脸,低眼,若有所思。
“那条项链呢?”高也拓问。
顾却以为他要,就从口袋里摸出来给他,放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有点舍不得,但这东西是他赢的,他要,自己没理由不给。
高也拓接过项链,看了看上面的小狐狸,微微笑了。
顾却看他把项链拆开,还有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装作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哥哥。”高也拓喊了他一声,咬着烟,坐近了些。
“嗯?”顾却有点茫然地回头。
男人抬手,捏着项链,微微倾身,手臂绕到他脖颈后,替他把项链戴上。
香烟甘辛的香味和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耳侧,顾却不自觉缩了缩脖子,片刻,颈上一冰,低头看去,一个小狐狸的脑袋摇摇晃晃挂在了胸口。
顾却愣了一下,而后低头,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小狐狸,有些惊讶,“给我啊?”
“本来就是给你的。”高也拓说。
顾却动作慢了几分,目光潦草地落到远处的舞台上,耳朵有点红。
好在橘红色的夕阳太过灿烂,可以微微遮掩他心底小小的不安。
高也拓微微后仰,撑在地上,偏头看着他,目光温和。
片刻,他抬手,指尖划过顾却耳侧。
吓了一跳,顾却瞳孔微颤,慌张地盯着他。男人没说话,只轻轻替他摘下发上无意沾染的野草,帮他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下次要开口啊,”他说,“不说我怎么知道哥哥喜欢什么。”
顾却目光迟疑了一瞬,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又不敢多想。
片刻,他才慢吞吞地开口,故作不知地扯开话题,“我哪知道你百发百中,以为浪费钱呢。”
“总得试试吧。”高也拓瞥他一眼,淡淡道,“有些事情,不尝试就永远不知道结果。”
顾却微微攥紧了手。
“就像这个玩偶,”高也拓伸手拍了拍他怀里的草莓,“你不亲手摸一摸,永远也不会知道手感到底如何。”
顾却垂眼,盯着男人的手,过了一会儿,闷声说,“其实手感也就那样,我以为会更软一些,但摸了才知道,有点失望。”
他抬眼,望着身边的男人,声音平静,慢慢说,“假如我没有摸过它,至少在我心里,它还是柔软的,也不会幻灭。”
静静地听他说着,高也拓眸色微敛,沉默片刻,才微微笑了。
“那没办法了。”他看着顾却,目光温和,声音淡淡,“我只能帮你把它赢回来,我管不了你的心。”
顾却看着他,没有说话。
外滩公园的彼岸,声浪无法到达的光弱之处,两个人沉默地对视,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的眼神。
像是遭遇在荒原的两匹狼,紧紧盯着对方柔软脆弱的脖颈,彼此试探,相互琢磨,却又绝不先进攻一步。
哑然的对峙,是高也拓先松了口,看着他笑,说,“不过玩一玩,倒也不算亏。”
顾却心思一跳,别开脸,低声嘀咕,“五十块买这些东西,你也觉得不亏。”
“你高兴就好啊。”他握了握顾却的手指,像是小孩子一般轻轻摇晃,歪着脑袋看他,眉眼含笑,“哥哥喜欢的,我不都得拿来给你吗?”
顾却冷哼,“话说得好听,你有那个本事?”
高也拓眨眨眼,“你得给我个机会试试啊。”
“……什么啊。”顾却听他话越说越离谱,字里行间都是暧昧,霎时有点紧张,“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给我摘去?”
高也拓吸了一口冷气,连连啧声,“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嫦娥要月亮都得自己奔,我一个白痴给你摘星星摘月亮的,哥哥你好狠的心啊。”
“谁让你夸下海口的?”顾却瞪他。
“我才不夸海口,”高也拓淡淡说,“我要夸三亚,我喜欢三亚。”
顾却皱着眉,“……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高也拓收了玩笑态度,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地偏头看他,“现实一点,哥哥喜欢的,我还是愿意去尝试的。”
“是吗?”顾却翻了个白眼,一咬牙,冷笑一声,“喜欢的人你也能给我弄到手?”
高也拓顿了一下,摇头,“那不行。”
顾却挑眉,“怎么?”
高也拓定定地看着他,“哥哥,违背他人意愿是犯法的。我不能在没过问对方想法的情况下帮你把他弄到手。”
顾却:?
“意思是我不能追人了是吧?”顾却皱眉怒骂。
高也拓啧了一声,敲他的脑袋,“找个也喜欢你的不就行了?”
顾却僵硬一瞬,咬牙切齿道,“小王八蛋懂什么啊?你以为两情相悦很容易吗?”
“这么说哥哥有喜欢的人了?”高也拓看着他,眸色深沉几分,语气漫不经心的。
顾却抿了抿唇,呼吸停滞片刻,旋即恢复正常,淡淡瞥他,面不改色,“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好奇而已。”高也拓淡笑,“想知道让你朝思暮想的人是什么样的。”
顾却有些局促地抿直唇角,心口没由来地紧张,总觉得这人像是在套自己的话。
悄悄瞥他一眼,男人咬着烟,懒洋洋地撑着草地,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想来也不是认真问的。
顾却微微皱眉,手掌无意识抚摸着怀里的抱枕,平静地撒谎,“是个挺有礼貌的人,成绩很好,有学识,个性温和内敛,稳重可靠,很耐看的相貌,像个邻家哥哥……嗯,就这样。”
故意按照高也拓的反面说,顾却一边撒谎,一边忍不住悄悄观察他的反应。
男人饶有兴趣地听他说着,眼中笑意不改,甚至带着点好奇和探究,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顾却倒有点看不透他的态度了。
“这样吗……”高也拓偏头想了想,弯眼笑了,愉悦地指了指自己,大言不惭,“这不就是我吗?”
“什么??”
顾却唇角抽搐,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为这男人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深感不齿。
“别在这儿发疯。”顾却嫌弃地瞪他,“哪一条说的是你?你他妈也好意思。”
高也拓也不在乎,仍然笑着,眨眨眼,“哪天约出来吧,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顾却霎时警觉起来,有点慌,却还是装作一副平静模样,“干什么?”
高也拓把玩着手里的香烟盒,轻轻瞥他一眼,漂亮的眸子里带着点哀怨,“抢走我哥哥的人,我总得见一见吧……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的话。”
顾却心口一跳,喉咙霎时有点干。
对上男人半敛的慵懒目光,顾却一个恍神,“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骂骂咧咧,“想得美,不给你见,白痴。”
“怎么突然骂我?”高也拓垂了眉目。
顾却拍拍裤子上的灰,答非所问,“不跟你说了,我去买东西吃。”
说着,步伐匆匆地往人群里面挤。
望着男人慌张离开的背影,高也拓微微挑眉,眉目间带着散漫笑意。
男人长睫低垂,想了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轻笑,像是自言自语,“……要你亲口说声喜欢,哪里就难死你了呢?”
·
考试周,学校的图书馆都天天爆满,顾却想找几本书,都没位子坐下,只能带走。
找到自己想要的书籍,顾却艰难抱着,穿过书架,往门口走。
“却哥。”
有人轻轻喊他,顾却回头,看见杜谨悠正拎着书从二楼自习室出来。
“来借书啊?”杜谨悠热络地跟他打招呼。
“是啊。”顾却不动声色推了推眼镜,“都没座位,只能带走。”
“考试周嘛,不过饭点倒有座位,都去吃饭了。”杜谨悠笑了笑。
顾却心里冷笑。
说你妈的废话呢?饭点别人去吃饭,我不吃啊?
面上仍是温和的淡淡笑意,顾却善解人意地说,“还是你们考试比较要紧。”
“哈哈,也是。”杜谨悠目光落到顾却锁骨上,好奇地看了看,才说,“却哥,你项链好好看。”
顾却顿了顿,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颈上这条小狐狸的项链。
地摊上的东西,用料廉价,做工粗糙,谈不上多好看。
只是顾却每每看见它,总会想起高也拓,这项链是给他赢回来的,又是那男人为他亲手戴的,他就有点没舍得摘。
“谢谢,”顾却笑了笑,“路边摊玩游戏中的。”
“也挺好看的。”杜谨悠说着,朝门口走去,摆了摆手,“却哥再见。”
“嗯,再见。”
在借书机前排队,顾却无意间偏头,余光瞥见书架缝隙里,坐在角落书桌旁的人,霎时目光一顿。
层层书架后,隐约看得见坐在窗边的人影。
男人屈肘支颐,眉眼低垂,视线落在面前的稿纸上,专注而冷淡,像是在思考。
他另一只手握着笔,闲散地转动着,笔在修长手指间翻转不停,娴熟动作,极具观赏性,偏男人神情漫不经心的,更惹人注目。
顾却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思索片刻,掂了掂手上的书,还是忍不住走过去。
走过一个个书架,顾却想起胸口的项链,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匆忙把小狐狸藏进衣领里。
免得那小混蛋看见,又要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调戏他。
高也拓正在算高数题,百无聊赖转着笔,不时在纸上划一划,面前突然放下一摞厚厚的书。
有些茫然地抬头,高也拓看见顾却面无表情地在对面坐下,瞥了他一眼,“稀奇了,居然会在图书馆碰见你。”
高也拓弯唇笑了,“也想努努力啊。”
“挺好的,”顾却满意地颔首,“还算懂事,没有蠢到无可救药。”
“可惜,懂事对做题没用。”高也拓轻轻摇头,把笔放下,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这道题我算不出来,好难。”
看他一脸惫态,大约是最近备考太忙碌,整个人都不大有精神,顾却悄悄打量他,有点不可遏制的心疼。
“哪道题?我看看。”顾却伸出手,把他的书拉过来。
“第三题。”高也拓说。
顾却接过笔,看了几遍题目,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五分钟后,把纸转了个方向,推到高也拓面前。
“自己看看,不懂再问。”顾却把笔放下,靠回椅背上。
高也拓没看稿纸,反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哥哥,你认真做题的样子好帅。”
顾却被他夸得脸一红,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废什么话,看题!”
高也拓这才悻悻地收了声,扯过草稿纸仔细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嗯,懂了。”
“真懂了?”顾却半信半疑地皱眉,啧了一声,“那你跟我讲一遍思路。”
高也拓似笑非笑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赧然地抬眸,声音里带着一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懂。”
难得见这小混蛋露出促狭面色,顾却也是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男人长睫半垂,眸子温和含笑,轻飘飘抬眸扫来一眼,又匆匆低下,像是做错事了一样。
顾却半晌才回过神来。
轻轻咳了一声,顾却拿起笔,瞥他一眼,声音倒是柔软几分,“不懂就问啊,我又不会藏着掖着不告诉你。”
高也拓微微笑了,温声说,“我怕哥哥觉得我笨。”
顾却无意识握紧了笔,“……我倒没有那么刻薄。”
笔尖在纸上划了一下,顾却倾身,一丝不苟地给他讲题,一条条地拎清楚,用最大的耐心讲给他听。
高也拓专注地望着他演算,余光瞥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笔的地方带着薄茧,莫名有一种清澈诱人的魅力。
目光迟疑了一下,高也拓缓缓抬眸,望向男人的侧脸。
顾却太认真,以至于没有察觉他的目光。男人半低着头,左手曲起撑在桌上,整个人都很笔挺,银边眼镜下,琥珀色眼眸深邃,几缕墨黑的碎发垂在眸前,更显矜贵柔雅。
高也拓盯着他高挺的鼻梁,视线下移,落到男人张翕的薄唇上,一时有些挪不开眼睛。
“这里再用一下公式,很容易就……”顾却低着眼讲题,却无意间偏头,看见男人过分炽热的目光,一时愣住,“……你干什么?”
“嗯?”高也拓慢悠悠地应他的话,视线仍大大方方落在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片刻才挪了回来,与他对视,“什么?”
顾却被他盯得面热,有些恼羞成怒,“不是,你、你听没听啊?”
高也拓云淡风轻,仍然笑着看他,懒洋洋的答,“我听了啊。”
“你自己讲一遍!”顾却有点生气,也借此掩饰心里的慌张,戳着那张草稿纸,“我讲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是吧?来,自己讲!”
高也拓淡淡地看着他,微微抿唇,喉结动了动。
他轻轻接过顾却手里的笔,拿过草稿纸,缓缓启唇,开始复述顾却的思路。
几乎一字不差。
顾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错愕还是什么。
高也拓倾身,上半身抵在桌上,两个人此时凑在一起,挨得极近。
高也拓抬眼,平淡又认真地看着他,目光坦荡而直白,他低声说,“哥哥说的话,我都会记住的。”
“……算你识相。”顾却轻哼一声,挪开视线,“有我这么聪明的人教你,你就偷着乐吧。”
“我很开心。”高也拓坦诚道。
顾却瞟他一眼,心中有些欢喜,却仍平淡面色,故作平静地问,“你怎么会想到来图书馆?考试很难吗?”
“还好吧,反正可以及格。”高也拓不甚在意地说,语气如常,淡淡瞥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偶尔也想成绩好一点吧,不然哥哥就不喜欢我了。”
顾却一惊,忙望向他,眼睛微微大睁。想起那天音乐节上他随口编的慌,没想到会被这人紧揪着不放。
两个人气息都交缠在一起,顾却怔了一瞬,望着男人的眼睛,顿时身躯僵硬,一时忘了如何动作。
他靠得很近,原是因为讲题,需要压低音量,靠近一些才能听清。
可如今,不知何时变成了高也拓一低头,就能亲到他的暧昧姿势。
荒诞的想法让顾却恍惚了一瞬,走神间,只看见面前男人意味深长的勾唇,面上笑意深了几分,好像下一刻就要凑过来。
两人鼻尖都快贴上,电光火石间,顾却心脏一紧,猛地慌了一下,忙偏头,避开这个若有若无的吻。
高也拓微挑眉,垂眼扫过男人裸露在外的脖颈,看他喉结艰难滑动,视线下移,落到他宽松的领口处。
一根细细的链子,自颈边延伸至领内,依稀可以看见金属小狐狸,贴着他胸口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索更深。
“把小狐狸拿出来吧。”高也拓抬手,轻轻勾卷顾却的发丝,像在调情,“这根项链很衬你。”
脸颊被男人曲起的手指碰了碰,有点酥痒的感觉,顾却腰上一软,突然没由来地一慌。
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顾却连忙抱起书本,匆匆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高也拓没拦他,只漫不经心地挑眉,微微颔首,“哥哥再见。”
望着男人疾步离开的身影,高也拓垂下眼,视线落到被顾却写满字的草稿纸上。
他字很漂亮隽秀,与他温文尔雅的外在形象很是相衬。
又有谁知道那人畜无害的相貌之下,是暴躁又坏脾气,一点就着的性子呢?
高也拓眼眸带笑,望着那张纸,思忖许久,还是把那张草稿纸叠起来,工工整整地夹进了书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