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温水鲸鱼>第74章 病院

  温景焕完全清醒的时候,耳边逐渐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晏安鱼从五楼扛下来,然后是一路的颠簸,等到从晕厥感中苏醒时,他已经躺在疗养院的床上了。

  “不用担心,这是焦虑症发作的表现,大脑供血减少就会产生晕厥。你能第一时间联系我是正确的,别太紧张,待会儿应该就恢复了。”

  “谢谢医生,”晏安鱼的声音发颤,显然是被吓坏了,有些语无伦次,“他之前……他之前也有这种情况,我以为真的是低血糖。我没想到那个玩偶头套会吓到他。”

  李医生无奈地笑了一声,“你是好心的,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专业人士比较好。温先生他很配合我的治疗,每周都积极来做咨询。”

  他们的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温景焕勉强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门口有两个逆着光的人影,晏安鱼靠着门框,难受地低着头,两只手交叠在一块儿,像个犯错的小孩。

  “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情况,”李医生和蔼地笑了笑,“温先生本来打算治疗完成后再带你过来的。”

  “对不起。”晏安鱼蔫巴巴地耷拉着肩膀。

  李医生笑了两声,“别太自责。先去休息吧,他待会儿就该醒了。”

  他说着,往病房里瞧了一眼。

  温景焕立刻闭上眼睛装睡,一动不动地躺着。

  “谢谢医生,”晏安鱼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这么晚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我本来就在值班,”李医生边说边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我先走了。”

  门外的灯光被一点点压缩,只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黄色的光束。

  温景焕闭着眼没动。

  晏安鱼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而后是小心翼翼的脚步,由远及近,伴随着药瓶里药片晃动的声音。

  温景焕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就见晏安鱼满面愁容地在床边坐下,疲惫地趴在床沿,两只手从被子下摸过来,抓住温景焕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掌心温热的触感传来,晏安鱼疲惫极了,上半身靠在床边。

  温景焕摸到他脸侧的薄汗,心底的某处被猛地揪紧了一下。

  虽然刚才他几乎陷入了昏迷的状态,但意识并没有完全丧失。他记得自己倒在地上后,晏安鱼边掐他的人中边给医生打电话,后来直接把他背在背上,从五楼一直背到一楼,才顺利上了救护车。

  晏安鱼的身体有多单薄,这一点温景焕清清楚楚。即使平日里开玩笑说晏安鱼是“大力鲸鱼”,要背起一个比自己高大的成年男人,对他来说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某个瞬间,他就像一条真正的鲸鱼,坚定而温柔,可以信赖和依靠。

  这样的小鲸鱼,温景焕想把他永远锁在自己身边,就连死后也要抱在一起。

  晏安鱼在他的手心蹭了蹭,万分愧疚地撇着眉毛,似乎想用撒娇的方式让温景焕醒过来。

  温景焕不忍心再装睡,翻过手腕,摸了摸他凉冰冰的下巴。

  “小鲸鱼,你在哭吗,”他抬起晏安鱼的脸蛋端详,“我没事呢,好好的,你看。”

  “我没哭。”

  晏安鱼使劲儿眨眨眼,那点儿差点淌出来的眼泪就沾在了睫毛上,被他眼疾手快的用衣袖抹匀了。“我刚刚都快吓死了,”他握着温景焕的手还在抖,“对不起,我再也不穿那个了,对不起……”

  温景焕心里一动,随口便笑着问了一句:“我要是真的吓死了呢?”

  “那我不得殉情呀。”

  晏安鱼撇着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声音闷闷的,“……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乖安鱼,”温景焕低头吻他的发旋,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不稳,“我爱你。”

  “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晏安鱼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温景焕给他腾出半边床,“上来睡吧,今晚我们不回家了。”

  窗帘被拉上了,晏安鱼把床头的维生素B喂给温景焕吃下,两人躲在被子里抱着吻了一会儿,原本凉冰冰的身体也暖和起来。晏安鱼侧躺着睡下,握着温景焕环在腰上的手,疲惫地闭上了眼。

  “对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起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找医生看病…这里不是精神病院吗?”

  他打了个呵欠,意识还算清楚,说的话却已经是含混不清。

  温景焕想了一会儿,没有说母亲的事情。“因为我和李医生很熟,所以才来找他。”

  “唔……”晏安鱼呢喃着,“那……治疗要吃药吗,要不要用电疗……”

  “不用,”温景焕哭笑不得,吻了吻他的耳朵,“安心睡吧,别想那么多。”

  话音未落,温景焕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温景焕低声在他耳边试探,一只手撩开他的衣摆,摸索着伸了进去,在他胸前轻轻抚摸。

  晏安鱼鼻腔里发出舒服的声音,扭了扭身子,抱着被角继续睡了。

  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温景焕没打算继续折腾他,把手拿出来,闭眼休息。

  晏安鱼睡着了,他却无法入眠。

  盯着空洞的天花板,温景焕想起了楼道另一侧的那张铁门,以及铁门后的某个病房里,同样躺在床上的母亲。

  一种可怕的、可以被预见的恐怖感压在他的身上,要把他吞噬进黑暗里。

  未来的某一天——或许是他还年轻的时候,或许他已经垂垂老矣,他也会变得和母亲一样疯狂,然后像个活死人一样被关在病院里,每天除了窗户外那方永远不变的景色,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或许他也会将利器对准自己的伴侣,伤害自己最珍视的人。

  温景焕偏过头,看着晏安鱼的后脑勺。

  ——我会这样做吗?他问自己。

  晏安鱼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随着呼吸起伏。

  温景焕抬手给他盖好被子,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喧闹,温景焕还有些耳鸣,听不太真切。他坐起来,仔细听了一会儿,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温景焕预感到了什么,起身走去门口,开门就见到了满脸倦容的李医生。

  “她又闹起来了,”李医生按了按太阳穴,“不知道哪个护士说漏了嘴,她知道你在,吵着要见你。”

  温景焕回头看一眼,套上外衣。

  “是我惹麻烦了,”他跟随李医生,走到铁门的另一端,“我不该告诉她确诊的事情。”

  李医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跨过那扇已经有些生锈的铁门,女人尖锐的叫声陡然清晰,变得异常刺耳。

  “怎么,你们把我那个儿子也抓进来啦?”

  她似乎异常地兴奋,几个护士拉扯着制止她,她却依旧不肯躺下,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温景焕站在门外听着,紧紧蹙起了眉。

  “我早说过他是神经病!”

  女人大笑着,“他人呢,让我去见他!你们快去查他,肯定是他对我做了什么我才会得癌症!”

  “别吵了,我就在这。”

  温景焕不耐烦地把门推开。

  女人静了一秒,因为狂躁而瞪大的一双眼看着他,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笑。

  “儿子,”她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感动得要哭出来,“你来陪我啦?”

  她伸出手要去触碰温景焕,温景焕偏过身子躲开,表情十分嫌恶。

  “你什么意思!”

  女人立刻怒了,抬手就要往温景焕脸上扇,被一旁的护士制止住。

  她又开始大喊大叫,不停挣扎着,骂温景焕是白眼狼。

  聒噪的叫声也吵醒了睡觉的晏安鱼。

  他起初以为是蚊子在叫,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却摸到身后的床空落落的,睁开眼一看,温景焕不见了。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寻着门口刺眼的光亮,发现病房的门是半掩着的。

  远处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几个医护人员推着金属推车的影子在地上一闪而过,晏安鱼心中好奇,于是穿上鞋子走出了门。

  他寻声看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道敞开的铁门,刚才推着推车的几个护士穿过那扇门,右拐消失不见。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女人的尖叫从走廊那头传过来,晏安鱼打了个哆嗦,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就听见那边传来温景焕含着怒意的声音。

  “你闹够了没有!”

  晏安鱼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往那边跑去。

  走廊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穿过那道铁门,右转。

  长长的过道里,有一扇敞开的房门,温景焕和李医生以及一群护士站在门口,里面的场景被门遮挡,看不真切。

  他们的对话声越来越清晰,女人刺耳的声音让晏安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晏安鱼放慢了脚步,屏息凝神地,一步一步走到众人的身后。

  透过人群,他看到了一个被一群护士夹着胳膊的中年女人。

  女人的两颊瘦削得不成人形,面如白纸,眼窝深陷,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人皮相。可此时她狂躁得像个野兽,让人见之胆寒。

  晏安鱼一愣,面前这张脸立刻与新闻中的配图重叠了。

  这是温景焕的妈妈。

  “早知道就应该把你这个小崽子也杀掉!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失控地挥舞着双手,一旁想要打镇静剂的护士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她瞪着温景焕,“你迟早也要被关进来,哈哈……”

  “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来住院的,”温景焕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的晏安鱼,他用一种冰冷的声音开口道,“我的爱人来陪我咨询医生,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晚。”

  “……你说什么?”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趁她走神的片刻,护士们将她摁回了床上。

  李医生立刻上前,从金属推车上拿过一小管玻璃器皿,开始往针管里推镇静剂。

  晏安鱼第一次见到如此混乱的场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才温景焕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要是对方挣脱了束缚,突然暴起,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见女人被暂时控制住,晏安鱼赶紧从人堆里挤进来,一把拉住温景焕的胳膊。

  “安鱼?”

  温景焕见他来了,表情十分慌乱,“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待着?”

  “我担心你啊,”晏安鱼两只手直哆嗦,“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满心想要让温景焕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却不知被摁在床上的女人一眼便看到了他,眼里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就是你勾引我儿子?!”

  她不断地蹬着腿,两条胳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这个长相白净的陌生人。

  晏安鱼被她那双眼睛瞪得后背发毛,却不敢露怯,挺直了身子,站在温景焕身边。

  “对,他是我的男朋友。”温景焕承认得很干脆。

  李医生把针头扎进女人的胳膊里,蹙着眉小声斥责道:“别刺激她。”

  温景焕没听劝,不紧不慢地牵起晏安鱼的手,脸上带着笑意,“妈妈,你看,你治了我那么久,我还是改不过来呢。”

  “你!”

  女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护士,针头从血管中拔出来,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晏安鱼盯着她胳膊上的血,呼吸都凝滞了。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场所有人同样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女人抄起那个已经空了的玻璃小瓶,猛地向晏安鱼扔过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玻璃瓶擦着晏安鱼的发梢,“啪”地一声,碎在了身后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