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外面的雨还在下,丝丝柔柔地飘在空气中,整个校园都蒙上了水雾。
晏安鱼躲在温景焕的伞下,两人沿路而行,黑色的伞面遮挡了些水汽,但衣服还是湿了。
“我送你回宿舍吧,”温景焕说,“我们系的实验室在宿舍楼旁边,顺路。”
“好呀。”
晏安鱼心情很好,他冲出伞下,在雨里转了两圈。
他脖子上挂着项链,兴奋地踩着一地的水洼,迎着细雨,一路连蹦带跳地往前跑出去老远。路上人不多,他轻快地转了一圈,才笑嘻嘻地回到温景焕身边。
温景焕举着伞,像个安静的影子一般看着他,嘴角噙着笑。
晏安鱼擦了把脸上的水珠,睫毛低垂,视线落在温景焕的袖口。
“温医生,你的袖口都湿了,要不要解开?这样舒服一点。”他用手指碰了碰纽扣,隔着衣服布料,似乎能摸到他腕骨的形状。
轻微的碰触只有一瞬,温景焕却忌惮地躲开,伞面猛地一偏,水滴落下,打湿了他半个肩膀。
晏安鱼愣怔地看着他,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闪躲与惊慌。
“没关系,我习惯这样。”温景焕说。
“哦。”晏安鱼懵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两人一路踱步到男生公寓楼下,门口站着几对依依不舍的情侣。
“温医生,我先上去啦。”
晏安鱼从伞下冲出来,跑进大门,回身和温景焕挥挥手。
“再见。”
温景焕举着黑伞,目送他进了公寓的电梯。
电梯门合上,温景焕转身,从口袋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一只,走进雨里。
雨点落在伞面上。手机里,音频的波纹高高低低,一阵柔和舒缓的美妙歌声传进他的耳朵。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晏安鱼唱歌。他用贫瘠的法语听出来,唱的是《玫瑰人生》。
——当他拥我入怀,他对我温柔地说话时,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电梯缓缓上升,晏安鱼小声哼唱着,心情愉悦极了。
出了电梯,他一路快步回了宿舍。推门进去,其他三人都没回。
他嘴里小声哼着歌,坐回桌前,低头仔细打量着鲸鱼吊坠。
他把内置灯打开,盯着发光的鲸鱼脑袋,又乐了。于是起身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桌边的月历上画了个圈圈,写下:
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
写完这句,晏安鱼摸了摸下巴,琢磨一会儿,又在后面画了个穿黑衣服的短发小人儿。
这小人儿歪七扭八的,晏安鱼对着忍不住大笑,缩在座椅里一颤一颤。
正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耿卉:小鲸鱼!我给你看个东西,简直气死我了!!】
【耿卉:(发送文件)】
晏安鱼愣了一秒,感觉耿卉的愤怒要冲破屏幕。他点开文件,里面居然是三个人的补助金申请表。
步笑梅和耿卉的那栏写着“申请成功”,而自己的则是“已退回”。
【耿卉:你收到了吗?她步笑梅凭什么能领到补助金呀,每个班的名额都是根据学生情况安排的,这名额怎么看都该是给你的!】
晏安鱼微微皱起眉。
【一条鲸鱼:我没有收到。这个文件好奇怪,为什么要把我和步笑梅的也发给你?】
【耿卉:大概是发错了吧。】
【耿卉:真替你生气!咱不能这么算了,走,一起去找步笑梅理论!】
【耿卉:实在不行你举报她,看看谁有理。】
晏安鱼一愣,有些犹豫了。
他缺钱,找不到勤工俭学,也不敢问父母要。父母为了攒钱让他学声乐,把留着在县城买房的钱都拿出来了。他们虽然在村里开了间小卖店,但资金要周转,总体来说依旧拮据。
这两种方法都行不通,就只剩下补助金这一个机会。
然而,他一想起步笑梅轻蔑的表情,心里就堵得慌。自己要是站在她面前,估计会被嘲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吧。
别说与人理论,晏安鱼甚至未曾大声和谁说过话。他习惯了退让,不喜欢争执。
但是……如果有了补助金,他能和其他同学一样去歌剧院,也能够请温医生吃日料,还能把欠他的钱还了……
是呀,温医生也会替自己开心吧。
想到这里,晏安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吊坠,稍微鼓起了些勇气。
次日上午。
体育馆的东侧,阳光将走道分割成蓝白两色,晏安鱼和耿卉上了二楼,面前是一排关着门的活动室。
“是……这里吗?”
晏安鱼穿着开学时穿的外套,敞开的拉链里,坠着温景焕送他的项链。蓝白色的硬质袖口抵在指尖,被他紧张地捏在手里。
“就是这里,服装设计社团的活动室。”
耿卉指着二楼中间的某张单面玻璃门,“我室友和步笑梅一个社团,她们今天在这儿搞活动呢。走,我们去找她。”
她说着就要去敲门。晏安鱼愣了愣,忽然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初中的时候,同桌的女孩也是这样帮他出头,找欺负他的人争论,结果被那群人嘲笑是“小泥巴鱼的老婆”,当场就哭出来。
“哎!”
晏安鱼拉住她,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就行。谢谢你耿卉。”
耿卉诧异地看着他,“你自己可以吗?”
“我可以。”
他走上前,鼓起勇气,敲开了活动室的门。
玻璃门被人打开,晏安鱼退了一步,里面传出来清亮的音乐声,裹挟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有什么事吗?”
开门的是一个长发女生,穿着一条非常漂亮的蓝色纱裙,一双厚底靴,脸上的妆容很漂亮。
晏安鱼隐约看到她身后的景象,活动室里很多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找步笑梅。她在这里吗?”
女生惊讶地一挑眉,大声笑着说:“啊,你找笑梅啊!行,我帮你去叫她。”
活动室里,传来一阵小小的哄笑。
女生进去了,门半开着。里面的人都在偷偷打量晏安鱼,他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只好低下头,把视线安置在自己旧得褪色的鞋子上。
没过多久,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一袭古装,扎高马尾的步笑梅懒洋洋地走出来,靠在了门边上。
“这位同学,找我什么事?”
她瞥了晏安鱼一眼,而后移开,一副懒得看他的模样。
晏安鱼有一瞬间的退缩,他稳下心神,镇定地开口:“步笑梅同学,你申请到了贫困生补助金,是吗?”
一听到“贫困生”三个字,活动室里的窃窃私语忽地停了。
步笑梅脸上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她反手关上门,逼着晏安鱼退到走道里。
耿卉站在不远处的楼梯转角,悄悄往这边看。
“我记得你,”步笑梅抱着胳膊,站在晏安鱼面前,“家里没钱来学什么特长,一股寒酸劲儿,一眼就看得出来。”
她的话字字如刀,晏安鱼听着,心脏怦怦直跳。
他的双手颤抖着,面对步笑梅的讽刺,事先准备的语句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像一个沉默的木偶,双腿被紧紧钉在了地上,嘴巴也张不开。
“你不会觉得,我申请补助金是在针对你吧?”
步笑梅轻蔑地笑了笑,“自作多情,我只是单纯想要一笔生活费而已。”
“可是……”晏安鱼又气又难过,他咬着牙,大声道,“你并不符合条件,这样申请到补助金,是违规的!”
“违规?”步笑梅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她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晏安鱼。
“我该交的资料都交了,哪里违规?再说了……”
她凑近了,手指在胳膊上轻点,“就算我的资料是假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些话像块巨石,重重压在了晏安鱼的身上。
“你这样是不对的,”他回瞪着步笑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说,“这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懒得和你理论。”
步笑梅有点烦了,“实话告诉你,我填的资料确实是假的,但是,关你什么事。就算你去举报也没用,他们不会管。”
她眼中带着厌恶,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
“凭什么,你这种人能和他走得那么近。”
晏安鱼并没有听清,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初入社会的十八岁少年,在此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不公平,一种名为无力的心情,压垮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步笑梅见他不再纠缠,冷冷地回了活动室,关上门。
阳光落在晏安鱼颓丧而耷拉着的背上,被穹顶的影子划成两半。
——同一片阳光,也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落在某双修长的手上。那双手在键盘上敲了一阵,而后停下。
温景焕勾着嘴角,心满意足地从电脑桌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露出腰上的纹身。
“我填的资料确实是假的。”
“就算你去举报也没用,他们不会管的。”
步笑梅的话在电脑里重复播放,温景焕连上桦台大学的论坛,上传文件,起身去外面倒水喝。
他笑盈盈地哼着歌,生疏的法语发音显得慵懒,唱的正是玫瑰人生。
——C'est lui pour moi
他为我而存
Moi pour lui dans la vie
而我也属于他
作者有话说:
歌词来自《玫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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