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津没有回答是什么, 而是捞过一只枕头来让季声靠着,像是真的怕他会睡过去一样。
“等我一会儿。”说完这句话,谢知津转身出了卧室。
他本想亲一亲季声的发顶, 最后也还是没有。
季声就靠在床头上等着, 膝盖上搭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他的手指在蚕丝被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将袖口里藏着的小盒子拿了出来。
他摸索着打开盒盖, 又毫不意外地摸到了那两枚戒指。
其中一枚是他自己的, 曾在自己的右手的无名指上戴过一段时间。
但季声没有想到的是:谢知津竟然一直留着它们。
他将那枚曾经短暂地属于过自己的戒指拿出来, 在手指上比了一下, 很快又放回到盒子里,然后将盒子放回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原封原样。
做完这一切,季声重新靠到床头上, 感受到身后是柔软的蚕丝枕头,他苦闷地闭上了眼睛。
如今的谢知津对他,真是妥帖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
季声于是又杂七杂八地想,你口上说着与他两清, 现在却得寸进尺地拥有这一切。
这是不是欲壑难填?
该走了, 该与他说再见了, 季声在心里第一万遍地做决定。
他觉得再也不会有什么还能令他崩溃, 更不会有什么还能令他改变主意。
但他并不知道, 他如此、如此周转地做着这些决定, 恰恰是因为他不够坚定。
这段日子过得太好了,纵使是季声这样理智清醒的人,也一样会舍不得。
谢知津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见季声真的靠在床头上等他, 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好乖呀——
谢知津走过去, 依旧和刚才一样, 弯腰将季声从床上抱起来。
季声不明白谢知津今晚为什么总爱这么抱来抱去的。
他是瞎了,但不是瘸了。
“我自己可以走。”季声下意识地就去推谢知津。
百依百顺的谢知津这次却没松手,就看着他的发顶说:“客厅被我弄得一团乱,我抱你过去,免得你摔了。”
季声自动略过前一句话,问他:“去哪里?”
阳台。
这处大平层的阳台上有一扇硕大的落地窗,从落地窗往外看,可以俯瞰到小半个黎江市。
视野相当不错。
季声以前还能看见的时候,就很喜欢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所以他对这座阳台异常熟悉,以至于谢知津刚一走近他就知道是哪里了。
谢知津将季声放下,一手拎着拖鞋替他穿上。
“来阳台做什么?”季声低着头,神情称不上多么愉快,冷冷地问:“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看不见吗?”谢知津站直身体,含笑看着他,冷不丁地问:“我想送你的礼物就在这里,你看不见吗?”
季声清俊的眉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蹙起来。
如果不是他已经足够了解谢知津,那么多半会觉得谢知津此刻是在羞辱他。
谁都知道他看不见,任凭眼前是鲜花遍地还是烂漫晚霞,他都看不见。
季声不知道谢知津想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谢知津的解释。
可谢知津什么都没有说,也同他静静地站着。
就是在这样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氛围里,季声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一些。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阳台的窗户开着,秋夜风大,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带起一阵奇怪的触动。
失明的人嗅觉和听觉通常会更好一些,所以秋风起落间,季声已经猜出了谢知津口口声声说要送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
杂糅在风里的,是新鲜玫瑰花的味道。
被风吹得颤动而与墙壁摩擦出声响的,是飘在天花板上的氢气球。
狭窄的一方阳台上,一捧又一捧的玫瑰花堆满了阳台的各个角落,红色的爱心气球悬在头顶……不管怎么看都足够浪漫,像是家大业大的纨绔子弟在同心上人炫耀的资本。
季声忽然想起谢知津那天被南乔采访的时候说过的话:
——我只需要赚够给我的爱人买玫瑰花的钱就可以了。
——贪心不足的话,我想再送他一只气球。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季声的第一反应是对着谢知津苦笑了一声,“这是做什么?”
谢知津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也揉碎在了风里,他说:“你说你想走,所以我准备了礼物送给你,当做是临别礼物也可以。”
他转到季声身后,伸手揽住他的腰,带着他转了个身,将那捧炙热灿烂的玫瑰花呈现在眼前。
季声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谢知津抬起手,从背后捂住季声的眼睛,声音轻柔地问他:“季声,你能看见吗?”
季声当然是看不见的。
但语文里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做通感。
是利用诸种感觉相互交通的心理现象,以一种感觉来描述表现另一种感觉的修辞方式。
谢知津此刻将季声的眼睛捂住,只凑在他耳边用柔和的语调描述眼前的景象。
“这一捧花里有九十九朵玫瑰,每一朵都圆满盛开,花心是嫩黄色的,花瓣是微微膨胀卷起来的,红色的气球悬在上空,很漂亮。”
“季声你看。”谢知津将他箍得很紧,缓缓地说:“玫瑰花和气球都是红色的,是说不尽的爱意的象征,窗户开着,晚风擦过它们的头顶,这声音像不像人的心脏在跳动?”
“季声,但并不是只有血才是红色的。”
“还有爱。”
季声的睫毛一眨一眨地,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似乎真的以为自己还能看见。
谢知津描述的这幅画面,他其实是看到过的。
在他一度不愿回忆的曾经,谢知津也曾给他准备过这样的惊喜,也是玫瑰花,也是气球,所有的浪漫因子都弥漫在房间里,一点一点融化在那个夜晚。
季声就是在那一天收了谢知津的戒指。
而那个丝绒盒子不久前刚被他放回到了抽屉里。
谢知津曾用这一幕打动过季声,如今他故伎重演,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动摇季声的决心。
即便这等同于蜉蝣撼大树。
季声就是在这样的静谧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的礼物。”他轻轻拂开谢知津的手,再次睁开眼睛,笑着说:“但我看不见,所以不太喜欢。”
他以为自己推拒的意味很明显了,却不想谢知津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看不见。
谢知津伸手揽住季声的肩膀,用强有力的势头带着他退后两步,直到季声的腰腹抵在了落地窗前的围栏上。
“你想看见吗?”谢知津问。
季声实在不知道谢知津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烦躁地想要离开这座阳台,可谢知津却将他死死拦住。
一些不太好的记忆似乎又要破壳,季声微挑着下巴,态度强硬:“我不想。”
可谢知津竟比季声还要强硬,他干脆将季声拥到怀里,迫使他“看”向窗外,说:“那你听窗外是什么声音。”
焰火四溅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季声愣住。
他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球,呆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落地窗。
似乎要催动那根早已固化的视觉神经跳动起来,竭力透过窗户像外“看”。
凌晨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漫天星火在黎江市的上空炸开,一场烟花灿烂无比。
或成团、或成簇、或成捧,然后又散成满天星辰。
金色的焰火被阻隔在玻璃窗外,却在季声的眼睛里炸开一瞬的火花,恍如星子坠人间。
人活一辈子到最后,都要像烟花一样变成灰烬,区别在于有的人像烟花一样绽放过。
五彩斑斓,光明夺目。
这才是谢知津想要送给季声的礼物。
叱咤风云的谢少爷在这天晚上,放了一场整个黎江市都能看到的盛大烟花。
只为了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这个世界这么漂亮。”谢知津拥着季声,问:“季声,你难道真的不想看见吗?”
季声眼睫颤动,良久才僵硬地眨了一下。
他侧首想继续听窗外的动静,而瞬息万变的烟花早已经趋于平静,阳台上静悄悄的,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剩下谢知津不依不饶的问:“告诉我,你想不想看见?”
季声真的被他逼急了。
他的眼前一会儿浮现出漫天的烟花,一会儿又是鲜艳的玫瑰和气球。等他再眨眼一看,却仍是一片漆黑。
季声清醒理智的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候,他像是被谢知津逼到了一个逼仄的角落,四周都是光亮,唯独他陷在黑暗里。
他太想迈步从这个角落里走出来,以至于不久前还反复告诫过自己的那些话也溃不成军。
季声被谢知津拥在怀里,耳边是哪个霸道的男人一声又一声的询问与催促。
“季声,说话。”
“只要你想,我们就去治眼睛。”
“你想不想看见?”
季声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呼吸间胸膛起伏,而暴露在昏沉光线中的眼眶却早已经涨红一片。
人原本是可以忍受黑暗的。
前提是他不曾见过光明。
过了许久,季声才终于哽咽道:“我想……”
“我想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看媳妇的发顶:斯哈斯哈,好想亲好想亲好想亲。
(再说一遍,背景虚构,黎江市是可以放烟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