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辰有点认床, 也或许是因为一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昨夜一直到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沈岁安也没叫他, 他就那样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睁眼是陌生的天花板,他还稍微有点不习惯,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自己是在沈岁安家里。
许舟辰洗漱过就下了楼。
他没有固定工作, 比起大部分人要清闲很多, 如果他愿意,可以好几天待在家里不出门,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和习惯一天二十四小时拉着窗帘的他不一样,沈岁安家里通透明亮。或许是因为昨天下了雨,今天的南江并不似往常满天阴云, 难得地出了太阳。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在地上留下一片一片的亮色。
他的小多肉被重新栽进白瓷碗里,身上被阳光晒出亮晶晶的细碎的光。
沈岁安并不在家,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鱼丸和鱼丸的网球, 估计是遛狗去了。
许舟辰打了个哈欠, 坐在沙发里低头看手机。点开微信,他看见魏慎两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
“你上次说想看的那个电影上了,咱下午一起去看呗?”
魏慎是学摄影的,工作也不稳定。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没事就总想着拉他去做点什么消磨时间。
许舟辰没多在意:
“行, 几点?”
“不知道呢,我有点事, 忙完直接去你家找你。”
看见这句话的时候,许舟辰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解释现在的情况。他刚准备打个电话简单跟他说一下自己现在住在沈岁安家里, 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许舟辰知道是沈岁安,也没抬眼看,只习惯性地懒洋洋说了声:
“你回来了?”
可一句话说完半天,门外的人也没进来,只有鱼丸叼着球球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小家伙跑到许舟辰脚边,想用前爪扒拉他,却被许舟辰眼疾手快地捉住了:
“没擦脚就跑进来?”
说着,他把手机丢到一边,随手把鱼丸捞了起来。抬眼的时候,他正好跟门口站着的沈岁安对上了视线。
那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那样直勾勾看着他,眼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似乎有点出神,许舟辰有点奇怪:
“哥?怎么了?”
“……没什么。”沈岁安似是被他唤了一句才回过神,他撇开视线,关上门,问:
“中午想吃什么?”
许舟辰抱着鱼丸,好让沈岁安给它擦爪子。他看着沈岁安的动作,想了想:
“干锅鸡?南街有家干锅鸡还不错,可以送外卖。魏慎说跟北川的味道相差不大。”
北川和南江的饮食习惯差得有点大,许舟辰觉得沈岁安初来南江可能不太习惯,于是挑了北川的菜。但随后他却见沈岁安抬眸微一挑眉,似乎有点意外:
“外卖?”
“嗯,不然还有别的选择吗?”
许舟辰说完这话,顿了顿,又反应过来:
“你会做?”
沈岁安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只说:“会一点。”
但很快,许舟辰就知道了他哥口中的“会一点”,和以前一样不可信。至少,单闻味道,这是他见过的最香的干锅鸡。
许舟辰也没什么事做,他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沈岁安忙。
过了一会儿,沈岁安关小了火,用筷子从锅里夹了一块鸡肉,原本很自然地想夹给许舟辰,但随后他动作一顿,还是找了个小碗,把碗和筷子一起给他:
“尝尝味道?”
许舟辰接过,低头尝了一口。果然,尝起来和闻起来一样香:
“哥,你去开餐厅吧,这手艺放家里屈才了。”
“你雇我?”
“沈总年薪几百万,雇不起。”
沈岁安瞥了他一眼:
“我免费。”
他这话,让许舟辰联系到了小说里男主角和女主角说的那些“给你做一辈子菜”的情话,他弯起唇,刚准备打趣几句,但又觉得似乎并不是很好笑也不合适,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唇角的笑意也敛去了。
干锅鸡很快就出了锅,香气飘在屋子里,馋的鱼丸一个劲在地上转圈圈。
沈岁安坐在许舟辰对面,看他吃东西,却是有点心不在焉。
今天他带着鱼丸下楼转了一圈后,回家一推开门就看见许舟辰坐在沙发上,还有那句对他说的“你回来了”。
明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问候,却让沈岁安有一瞬的失神。
虽然没有一点相似,但有那么一瞬间,那个画面就是和他记忆中某个时刻重叠在了一起。
他记得那是还在上学的时候,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每天下午他下课后,只要一出教室,总会看见许舟辰等在他教室门口。
那时候许舟辰总是不习惯看他的眼睛,就那样垂着眼,问他:
“哥,回家吗?”
相似的不是场景,也不是言语,而是人,或者,只是那一份知道有人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安稳感。
那一瞬间,沈岁安有个念头,他想一直这样下去。
大概人心都是贪婪的,原本他来到南江,只是想处理好自己的事,顺便看看许舟辰过得好不好。他希望许舟辰有顺遂的生活,即使那生活未来不会再跟他有关。
但距离近了之后,他有点想留下了,只以哥哥的身份。
可回家开门看见许舟辰的那一瞬间,他又想以后一直这样,想以后也能一推开门就看见他在家,想一直和他一起生活。
沈岁安抬眸看了眼许舟辰,垂眸时,也掩去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许舟辰没注意到沈岁安的异样,他低头吃东西,片刻,他听见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在响,于是抽了张湿巾擦手,找见手机接了电话。
刚一点接通,魏慎的声音就从听筒里冒了出来:
“我去,小辰,你家这是遭贼了?!门怎么都关不上了,卧槽这锁,稀巴烂啊。你人呢?不会被绑架了吧?”
魏慎连珠炮似的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许舟辰这才想起来,刚刚光顾着捉没擦脚的鱼丸,原本要给魏慎解释的事也忘记了。
“这……你等等。”
许舟辰觉得这事电话里也说不清楚,索性直接去到门口,拉开门,往楼道里探头看了一眼。
“等什么啊?!”魏慎扯着嗓子大叫的声音在空旷楼道里泛起一阵回声,半秒之后,又顺着听筒传到了许舟辰耳里。
许舟辰直接挂了电话,对着正在自己家门口举着电话大叫的人说:
“傻子,回头。”
“啊?”魏慎对于这个称呼倒是习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等看见他要找的人出现在了隔壁,他愣了一下,随后他想起来这家住着谁,又惊了个大张嘴:
“卧槽,你怎么在……”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许舟辰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后半句话也被他咽进了肚子里。
沈岁安微微皱着眉,看起来心情并不是特别好的样子,只对魏慎说:
“来了就进来。”
魏慎傻了,一直等进了沈岁安家、换好鞋、规规矩矩坐到饭桌前,他整个人还有点不在状况。
直到许舟辰在饭桌下踢了他一脚,魏慎一抖,这才回过神来。他自觉地拿了碗和筷子,夹了块鸡肉送进嘴里。
他眼睛一亮,挑了个不会出错的话题:
“好香啊,你们点的哪家外卖??我怎么不知道南江还有这么好吃的鸡?”
入口的鸡肉火候和味道都恰到好处,就是比一般店里的要辣一些。不过许舟辰原本就喜欢吃辣,魏慎跟他待在一起那么多年,也习惯了。
魏慎来的时候没吃饭,早就饿了,现在尝到这么好吃的干锅鸡,一个劲地往嘴里送,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许舟辰来了一句:
“我哥做的,刚我还说他不开馆子屈才了。”
“……咳咳。”听见这话,魏慎呛到了。
他咳得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鸡肉太辣还是消息太具有冲击性。不知道为什么,他实在是想象不到沈岁安穿着围裙煮饭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就后悔今天来晚了。
魏慎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他看看桌上沉默着的那两个人,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许舟辰不喜欢和他自己觉得不亲近的人共处一室,宁愿天天吃外卖都不请保姆阿姨,就算许舟辰家遭贼了,按他的性格也是住酒店或者去他家,为什么来沈岁安家!难不成两个人好上了??
魏慎不太能接受这种可能性,但他自己在心里琢磨又琢磨不清楚,只能硬着头皮问:
“小辰,沈哥,你们这什么情况啊?”
许舟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魏慎解释,他想了想,简单讲清了事情的经过。
魏慎一边听一边吃东西,他吃掉了大半碗干锅鸡,等吃饱了,故事也听完了,于是气冲冲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靠,这周加铭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等我找到那什么周加徽,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你太棒了。”许舟辰语气略显敷衍,随后,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沈岁安:
“哥,我们晚点去看电影,你……?”
沈岁安点点头,看向魏慎:
“我能一起去吗?”
魏慎又是一抖:“当,当然可以。”
三个人的电影就愉快地定下了,吃完饭后,吃得最多的魏慎主动要求洗碗,另外两个自然不会跟他抢活干。只不过,许舟辰买到的电影票有些晚了,三个人一直在家里等到时间差不多才出发。
他们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许舟辰习惯性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但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一顿。
他微微皱起眉,问魏慎:
“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哦对,你车限号。”魏慎挠挠头。
许舟辰又把车钥匙装了回去:“那开你的。”
魏慎笑得有点尴尬:
“我车昨天撞到石墩子上,早上我说在忙,就是送修去了,我打车过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落到了沈岁安身上。
沈岁安正在接电话,但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习惯性摸向口袋,但却没摸到车钥匙。他指了指电梯,示意自己回去取。
他从刚才就在接电话,似乎是公司那边临时开的紧急会议。许舟辰看他那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
“我去取,钥匙放哪了?”
“昨天那件外套的口袋里,在我房间的沙发上。”
许舟辰点点头,又原路回了沈岁安家。沈岁安昨天就告诉了他家门密码,他进去后,鱼丸还在自己的小窝里卧着,见他去而复返,小家伙摇着尾巴迎了过来。
许舟辰揉了一把它的脑袋,直接上了二楼沈岁安的房间。
的确如沈岁安所说,房间的沙发上躺了一件外套。许舟辰在外套口袋里找见了车钥匙,他转着钥匙环,抬眼时,目光扫过了某个地方。
原本许舟辰没多在意,他也没什么看别人隐私的坏习惯,人都已经准备走了。可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什么,整个人都有一瞬的空白。
他慢慢地将视线挪了回去。
沈岁安房间里,光书架就占了一面墙。但他才刚搬过来没多久,书架上没几本书,只有一层放了些词典之类的工具书、文件夹,还有几个看起来像笔记本的东西。
原本这些都再寻常不过,许舟辰也没有多看一眼的心思,但他却在那些书中间里看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记本。
许舟辰原本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个笔记本陪了他很多年,承载着那么多记忆,即便过去很多年,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一瞬间,许舟辰心里突然漫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背后泛出细密的冷汗,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就在他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脚边,鱼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叼着网球摇着尾巴仰头看着他。
许舟辰抿抿唇,抬手时,指尖有些微颤抖。
他指腹碰上笔记本的书脊,把它取了出来。
过去那么多年,原本就饱经风霜的笔记本更显破旧。笔记本的封皮磨损了很多,翻开一页,里面的纸页都有些泛黄。
许舟辰看见,笔记本里和以前一样,还是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的“沈岁安”。
沈岁安为什么要留着这个?他还以为……
他还以为,这东西早就被丢了。
许舟辰拿起那个笔记本,动作间,有几个薄薄的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张拍立得的相纸,相片大概是初期保存不当,画面里的人像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出来是两个少年并肩站在一起的模样。至于另一个,则是一张正面朝上的明信片,图画是大雨倾盆的模样。
许舟辰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他心里下意识有些抵触,很努力才控制着自己,翻开了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背面,写了一句话。前半句话用黑笔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后面这是一句:
“愿他岁月安生。”
许舟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有些喘不上气。
沈岁安当初把他的感情当小孩子过家家,为什么又要刻意留下这些?留下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特意把它从北川带到南江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借着这次重新找到他的机会,再等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些东西全部还给他?
时隔七年,沈岁安要再把这些东西全部还给他?
时隔七年,沈岁安要再把这些东西翻出来,摆在他眼前,还给他?跟他说,你那些东西落在我这没有拿走,你还想要吗,我还给你?
许舟辰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揣测沈岁安,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去这样想。
他对这些东西太敏感了,曾经在这个人身上摔过跤,后来就绕道走了很多年。他怕再经历一次那种痛,没办法不把事情往最坏最离谱的方向想。大概,只要他提前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等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就不会受伤。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许舟辰深吸一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下心情,那阵揪心的难受过去之后,心里就只剩麻木。
他收好明信片和相纸,翻开笔记本,想随便找一页把它们夹回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过。
他翻过一页页“沈岁安”,指腹碰过那些微微下凹的字迹,最终,笔记本被翻过了大半,也终于回到了干净的页面。
许舟辰又翻过一页,随后,人有一瞬的空白。
因为他在下一页的正中间,看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字迹。
那字迹干净漂亮,藏在通篇的“沈岁安”后,落在空白纸页的正中间,只意味不明地写了三个字。
那是他的名字:
许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