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梦还有点不明所以, 她看着身边几个大人,头上的小羊角辫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陈絮没忍住笑着说:
“梦梦,哥哥怎么称呼人家, 你跟着说就好了,不许叫叔叔。”
“哦……”六岁的小孩子还不太清楚辈分是什么,但她听妈妈的话, 就学着许舟辰刚才的样子, 朝沈岁安伸出手, 要跟他握一下,还有模有样地叫了声:
“沈哥。”
小丫头这古灵精怪的样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沈岁安弯起唇角, 跟她握了握手,就听旁边的何学正介绍道:
“这是何清梦,我小女儿。”
一边的何清梦看看沈岁安, 又看了看许舟辰,抿抿唇什么也没说,打了招呼后就默默躲到了许舟辰后面去。
小姑娘平时就黏哥哥,吃饭的时候, 她也要挨着许舟辰坐。
她平时话还挺多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有外人在,她格外沉默,就坐在许舟辰身边低头啃鸡翅,弄得手上脸上全是油。
许舟辰抽了一张纸巾给何清梦擦嘴,小姑娘噘着嘴享受着哥哥的服务, 看她那小样子,陈絮笑着拍拍她:
“梦梦, 多大人了,还要哥哥给你擦嘴?”
“哥哥好几天回来一次, 我就想让哥哥照顾一下。”何清梦歪头靠到许舟辰身上:
“我等会儿睡觉的时候还想哥哥给我讲故事呢。好不好?”
许舟辰替她擦了嘴,顺便捏了一把她的脸蛋,笑着应:“好。”
他把纸巾放到一边,抬眼的时候,却跟另一人撞了视线。
沈岁安坐在他对角的位置,原本一直在和何学正聊工作上的事,许舟辰也一直没注意听。现在他们那边的话题结束了,何学正像往常一样夸赞着妻子的厨艺,陈絮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何清梦正晃着腿低头啃着鸡翅,而沈岁安在看他。
沈岁安早已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但身上那种浅淡的凉薄气质依旧还在,眼里也没什么情绪,像是一潭幽深的水。但不知是不是许舟辰的错觉,他似乎从中看出了一点类似温柔的感觉。
许舟辰唇角的笑意微凝,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但很快,他就弯起眼睛,冲沈岁安笑了一下。
“哥哥,能不能帮我剥一个虾。”
正在那时,旁边的何清梦往许舟辰碗里夹了一只虾。许舟辰被她吸引了注意,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虾。而身边的小丫头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仰着小下巴望向沈岁安,还颇有敌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歪头又靠在了许舟辰身上,颇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沈岁安微微挑了眉。
许舟辰把虾肉放到何清梦盘子里,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小声说:
“何清梦,没礼貌。”
小丫头这才收敛,安心低头吃东西了。
“对了,岁安,这次来南江是有项目在这边?”
何学正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
沈岁安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点点头:
“嗯,有个子公司刚起步,过来看看。”
刚起步的子公司用得着沈氏接班人跑那么远亲自视察?何学正心里奇怪着,随后便听沈岁安又多加了一句:
“当然,还有点私人原因,来这边算是休假。”
“休假?”何学正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休假好啊,不过南江这边跟北川气候相差有点大,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我们南江还是有很多地方值得一转的。要不然,舟辰,你有空带岁安到处看看,顺便多跟人家学学。你看岁安,年纪轻轻的……”
何学正和沈岁安是在一次线上会议偶然认识的,那之后,随着两家有了合作,他跟沈岁安也有了更多接触,发现二人很是投缘,算得上是忘年交。
对于何学正和沈岁安很聊得来这一点,许舟辰深信不疑,因为一直到何清梦该睡觉的点,这两人还没聊完,他们从工作聊到围棋再到篮球,虽沈岁安话比较少,但何学正总有说的,听得陈絮都直摇头。
何学正把沈岁安近年的事迹一件一件都跟许舟辰讲了,他以前跟沈氏来往不太密切,近年才熟悉起来,以后也有长期合作的打算,有心让许舟辰跟沈岁安交好。
他似乎对沈氏这个年轻的接班人格外欣赏,把沈岁安夸成了一朵花,对比之下,大学毕业后就无所事事的酒吧老板就有点相形见绌,在自己亲爹的描述多少有点像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这一顿饭,许舟辰和沈岁安都从何学正的口中,填补上了对方空缺的那七年。
许舟辰在南江读完高中,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毕业后跟朋友们创了业,作息混乱经常昼夜颠倒,不过主要是在玩。别人提起他,也都是说一句许家那个很有头脑但是死活不愿意正经工作的孩子。
而沈岁安高三复读的事虽然没提,但那似乎对他也没多大影响。他人生的轨迹一直行在别人够不着的高度,在学校里他闪闪发光,等毕了业走进社会,也还是圈子里总被人提起被称赞的存在。
这样看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后来,许舟辰因为答应了何清梦给她讲故事,就先抱着她回了房间。
何清梦从自己的书架上挑了本小红帽的故事,要许舟辰讲给她听。这个故事她听了好多好多遍,还是不会腻。只是今天,不知道是小丫头玩开心了还是怎样,她听完故事并没有睡着,也没跟许舟辰说晚安。
今夜难得天晴,夜里的南江起了风,摇晃的树影被月光映在窗帘上,像一幅动态的画。
何清梦睁眼看着窗帘上的影子,一点睡意也没有。见她这样,许舟辰给她掖了掖被角,说:
“不是说好听完故事就睡觉的?”
说着,他想起今天一整晚何清梦都没说几句话,兴致不高的样子,还以为她又怎么不高兴了,就问:
“怎么了,公主,又是哪块小饼干惹你生气了?”
“没有。”何清梦揉揉眼睛,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她借着小夜灯看向身边的许舟辰,突然很认真地问: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今天来家里的那个沈叔叔?”
“都说了不能叫叔叔了……”许舟辰有些哭笑不得,他轻轻弹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
“没有不喜欢他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见到他之后,你跟平时好像不太一样啊。”
小丫头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很会看人的。比如今天遇见的洛曦的哥哥。你见到那个大哥哥的时候,感觉很轻松,很高兴认识他。但哥哥跟沈叔叔之间的气氛就很奇怪,我也说不上来。”
何清梦想了想:
“哥哥,沈叔叔是不是你的情敌?他是不是抢了你喜欢的人,还用家族势力打压你?没关系,你告诉爸爸,让他帮你抢回应有的一切!”
说着,还热血地挥起了小拳头。
许舟辰不知道她妹妹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电视剧。
他把何清梦按回被窝里,无奈道:
“你想多了,还有,不能叫他叔叔,要叫哥哥。他就比我大两岁,你把他叫叔叔,我成什么了?”
“哦……你真不讨厌他?”何清梦还是没死心。
“真的不讨厌,我们是好朋友。”许舟辰微微垂下眼,而后,他微微一怔:
“你以为我讨厌他,所以才冲他扮鬼脸的?”
“是啊。”何清梦大大方方承认了:
“虽然他长得好看,但哥哥不喜欢的人,我也不喜欢。”
许舟辰听见这句话,心里顿时软成了一片,他摸摸何清梦的头:
“谢谢你,公主,但下次不许自作主张了。睡觉吧。”
小丫头上了一天学,也累了,和许舟辰说完话后,很快就闭上眼睡着了。
许舟辰确认她睡着了之后,才轻手轻脚把故事书放回书架上,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下楼的时候,沈岁安还没走。许舟辰就坐在何学正身边,一边继续听他们俩说话,边陪他爸喝两口小酒。一直到再晚一些,沈岁安才起身告别。
许舟辰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从衣架上拿了外套:
“爸,陈阿姨,我也先回去了。”
陈絮愣了一下:“不住在家里吗?”
许舟辰摇摇头:“明天还有点事,回去住方便一点,我周末回来。”
儿子这么大了,何学正很多事情也不管着他了,只是他看看许舟辰,问:
“你刚喝了酒,还开车吗?要不让司机送你?”
“……”他都差点忘了。
“算了吧,这么晚,不麻烦人了,我去外面打个车也能走。”
“我送你。”
许舟辰话音刚落,就有人语气微冷地接了一句。
沈岁安看起来并不像个热情的人,所以,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略感意外地看了过来。
何学正愣了一下:“这么晚了,他住得远,也不知道顺不顺路。”
沈岁安原本直接想说他们两人就住隔壁,但他看了眼旁边的许舟辰,想了想,还是说:
“没事,去哪都顺路。”
何学正原本就希望许舟辰多跟他接触,听他这样说自然开心,也没多想,就高高兴兴把两人送出了门。
两人从何家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夜里的南江要比白日冷许多,许舟辰穿得单薄,出门后没忍住抖了一下。而他身旁的沈岁安注意到了,眸光一顿,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开口。
清冷的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在地面投下两道影子。许舟辰没有像以前一样跟在沈岁安身后,他走在他身边,像最寻常的朋友一样。
他上了沈岁安的副驾,系安全带的时候,他看了沈岁安一眼,轻笑一声:
“早上就听我爸说家里要来一个他很想见的很优秀的朋友,没想到是你。”
沈岁安不置可否,只回敬道:
“早听说何叔家里有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儿子,说他不愿意进公司,要我见了一定要好好教教他,我也没想到是你。”
“那还挺巧的。”许舟辰语气有点敷衍。
这话说完,车内陷入了沉默,片刻,许舟辰想起了饭桌上那个小丫头对沈岁安做的鬼脸,便说:
“对了,何清梦冲你扮鬼脸,抱歉啊,小丫头调皮,我说过她了。”
“我不至于跟小孩生气。”沈岁安系上安全带,又突然想到,以陈述句做结尾的聊天很难有后续,于是又加了一句:
“是我不讨小孩喜欢?”
“你说呢,沈叔叔。”
许舟辰有心调侃他,随后解释道:
“开玩笑的,是她以为我讨厌你,所以跟着不喜欢你。已经解释了,她还说你长得好看。”
沈岁安回应他的是沉默,他发动了车子,引擎声打破了车内的静默。
许舟辰看着车窗外摇晃的树梢,还有树叶后面藏着的月亮。
就在那时,他听沈岁安开口问了一句:
“那你呢。”
沈岁安顿了顿,侧目望向他。
沈岁安的眼睛被车内亮起的表盘和屏幕稍微映亮了些,许舟辰同他对视一瞬,撇过了眼:
“我怎么了?我也觉得你长得好看。”
静默良久,只有沈岁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他们俩都知道,沈岁安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但谁都没有继续往下说。
车从南江的郊区驶入市中心,路灯和周边彩色的灯光不停映在车窗上。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和车外的喧闹格格不入。
许舟辰觉得有些闷,他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有夜晚的凉风顺着车窗灌了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哥。”
在这个时候,许舟辰突然想起来,既然以后避免不了要经常见面,那有些东西,还是趁早说清楚比较好。
因为重逢后,沈岁安的态度总让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对许舟辰的感情生活还是多少有点介意,每次提起相关的事,他的反应就总有那么一点奇怪。
许舟辰想不通,还不如直接问:
“你还介意以前的事吗?”
沈岁安的声音有点冷:“什么事?”
“比如我喜欢男的?比如,我喜欢过你?”
这个“过”字,许舟辰并不是有意加上的。他也是在出口后才发现,好像说出这句话,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那样深刻的东西,也早就被时间轻轻放下了,走得悄无声息。
沈岁安顿了顿,才应:
“我早就说过,喜欢谁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是你自己的事,我为什么要介意。”
许舟辰微微眯起眼睛,窗外的灯光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个虚虚的圆点。
他酒量不错,今天也喝得不多,但现在被冷风一吹,却是有些微醺的感觉了。他借着这股浅淡的醉意,叹了口气,微微拖着声音道:
“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一直清醒。以前你也是这样,当时我还挺难过的,我的喜欢就被你当小孩子过家家。但其实你说得对,后来我也想了,那时候我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懂,错把依赖当喜欢了。”
“……抱歉。”
“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许舟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新邻居,要留个联系方式吗?”
沈岁安没说什么,只报了一串数字。许舟辰用他说的号码搜到了一个微信,那人的头像是一个简笔画小人,动作像是还揽了一个人,但那人却只是个用虚线画出来的轮廓。
许舟辰莫名觉得这幅画有点眼熟,但一时片刻又想不起来。
正巧这时候车子遇见红灯停了下来,许舟辰把手机给他看了一眼:
“是这个吗?”
沈岁安垂眸看向他递来的屏幕,好巧不巧,屏幕上方这时弹出来了一条消息提醒,那人发了个表情图片,头像是个简笔画的小太阳。
“嗯。”沈岁安抬眸望了许舟辰一眼,但许舟辰并没有注意到。
他看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大概是看到了另一个人发来的信息,他目光落在屏幕上,弯唇笑了一下。
许舟辰以前并不经常笑,沈岁安看了眼他未散的笑意,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了些。
太阳这个元素,这两天出现的频率似乎有点高。沈岁安心里有些烦躁,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丝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
宇枫岩许舟辰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岁安的目光。
洛晨给他发了张表情包,随后跟了一句:
“今天洛曦跟我说,是他看梦梦的辫子好看,才动了一下,也是因为喜欢她,才想引起她的注意。小辰哥,能帮我给梦梦道个歉吗,洛曦这小子我已经教育过了,下次保证不再犯。”
许舟辰随手回了一句:
“怎么教育的?”
那边很快有了回应:
“教育他,男孩子不能欺负喜欢的人,要保护她。”
后面,跟了一个太阳的表情包。
许舟辰看着太阳上那个笑脸,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他向来喜欢和洛晨这样温暖开朗的人相处,无论是做朋友,还是谈恋爱。
他挑了个表情给小太阳回了过去,一时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坐在一个跟小太阳截然相反的人的副驾。
因此,他听见旁边人出声时,还被吓得轻轻一抖。
那人语气一向带着冷意,语气微沉,总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味道。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许舟辰的错觉,他还从中听出了那么一丝咬牙切齿的意思:
“许舟辰。”
沈岁安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看着他手里的手机。
车窗外路过的霓虹灯光影映在沈岁安眼里,他眼中晦暗不明,叫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学音乐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