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的雨一直下到很晚才停, 城市的夜景被大雨冲刷了一遍,空气中满是清冷的草木香气。城市的霓虹灯在雨后似乎格外艳了些,那些光亮在远处连绵成一片, 在城市的夜色中格外亮眼。
大雨初歇,雨后的积水偶尔顺着窗玻璃滑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阳台的地面上。
落地窗中画着南江的夜景, 也映着房间内一个男人立着的影子。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头发天生带着些微卷的弧度, 他眉眼中总是带着点淡漠神色,右眼的眼睑上方生着一颗小痣。
室内极为安静, 许久也只有一阵细碎的动物脚步声。小白狗崽崽摇着尾巴蹭到沈岁安脚边,沈岁安弯腰揉揉它的脑袋,而后抬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颗网球抛给它。
网球在地面弹了几下, 滚远了,鱼丸屁颠屁颠地追了过去。
沈岁安看着它的背影,微微敛了神色。
而后,房间内突兀地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沈岁安抬步走到沙发边, 从外套口袋中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跳出两个字:
“李裕”
“喂,沈哥,你到南江了吗?”
刚一点接通,李裕的声音就从听筒中冒了出来。
“到了。”
“南江怎么样啊, 对了,你找见人了吧, 没事吧?”
“暂时没事。”
“操,我就说周加徽那家伙准没安好心。前段时间他一从里边出来就直奔南江, 我还奇怪呢。搞了半天还真是冲着小辰去的。”
“嗯。”
沈岁安微微垂了眼。
七年前,沈岁安在三中跟周加铭那一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后来,周加铭找来了他哥哥周加徽。
周加铭只能算是学校里的小混子,但周加徽不同。周加徽是北川有名的地头蛇,原本他不想管弟弟在学校的小打小闹,但后来周加铭都被人揍到医院去了,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也给沈岁安找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没过多久,周加徽手上那些脏事就被北川警方查到了,他跟他手底下那些兄弟一起被打包送进了监狱,前段时间刚刚放出来。
这些年,彭飞那边一直注意着周加徽的动向。
周加徽是个极端危险的家伙,这人心狠手也狠,像一条疯狗。当初周加徽成功落网,少不了沈岁安和沈家出的力,他们都担心周加徽出来会报复上沈家,但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周加徽出来后什么都没干,没过多久,直接买了去南江的车票。
一开始他们都奇怪这家伙是不是真痛改前非了,直到前段时间,沈岁安从大学同学发来的照片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当年许舟辰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样人间蒸发般离开了北川。连转学的手续都是他父亲那边的人来处理的。
那之后,许从善也很快从那里搬走了,沈家隔壁的屋子重新空了出来,过了几年,搬进了一户新的人家。
至此,那个人的痕迹被彻底抹去,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舟辰弃用了原来的手机号码,沈岁安就那样跟他断了所有联系。他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后来怎样,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谁能陪谁一辈子,比起相遇,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离别。
但,年少时说起来那样轻松,等离别真正到来,熟悉的人走了,留下来的却是想念时牵扯到的绵密的痛。
重新寻见他痕迹的那天,沈岁安的大学好友罗星旗像往常一样给他发了一堆照片分享日常。
罗星旗这人家在南江,是个典型的二世祖,大学毕业之后就天天在南江吃喝玩乐混日子。他上学的时候就跟沈岁安关系不错,毕业了之后偶尔就会缠着他单方面说话,那天他估计是喝的有点上头,一口气给沈岁安发了好多照片过去。
当时沈岁安正好闲着,被罗星旗信息轰炸一通后,他随手点开了聊天框,原本不想理会,但却从一堆小图中看见了一个略微眼熟的身影。
这些年,他总是在人潮汹涌的大街把某个经过的男孩错认成那个人,他以为这次也是如此,原本不想点开看,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大图。
虽然他跟许舟辰有七年多没有见了,虽然那张照片只拍到一个模糊的侧脸,但沈岁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他。
他看起来没多大变化,只是头发比以前稍微长了一点,就算隔着屏幕也是那样一副慵懒忧郁的样子。
沈岁安心里有一瞬的空白,他难得地给罗星旗回了一句:
“在哪?”
几乎是他这句话刚发出去,罗星旗的视频就弹了过来。沈岁安选了单向视频,下一秒,罗星旗的大脸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妈呀,这是谁啊,是我们沈哥,你居然舍得搭理我了?”
沈岁安不想应付他的阴阳怪气,他略微有点不耐,重复道:
“我问你在哪。”
“我在南江啊,我还能在哪,在朋友的朋友开的酒吧里。”
说着,罗星旗翻转了摄像头,给他拍了一圈酒吧的景象:
“看,不错吧,这是我朋友。”
罗星旗拍了拍身边的人,又把手机举起来,拍向了远处的另一堆人:
“那是我朋友的朋友,酒吧老板。”
屏幕中是刚才在照片中出现的那个人,他穿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懒洋洋靠在座位上,手里熟练地夹着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间,他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往这边看了一眼。
等发现有人在拍他,他也不介意,还弯唇笑了笑,朝罗星旗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时隔七年,沈岁安再次有了许舟辰的消息。
他在南江。
而周加徽也去了南江。
周加徽不可能不知道周加铭和沈岁安的矛盾源自许舟辰,而他出狱后直奔许舟辰所在的南江,沈岁安也不可能不多想。
不管周加徽是要找许舟辰的麻烦,还是单纯想换个城市重新开始,沈岁安都要确保许舟辰的安全。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手上的事和工作,从北川来到了南江。
或者,除了怕他出事,还有另一层比较私人的原因。
比如,想重新遇到他,想见他,想看他过得好不好。
“沈哥,那周加徽那边怎么办,你一个人在那边可以吧?”
电话里,李裕的声音打断了沈岁安的思绪。他顿了顿:
“已经派人在找了。”
“行,你跟小辰都注意安全,有空带他回来玩啊。他当年走得也太急了,后来也没再跟咱联系。”
沈岁安边听李裕的话,边抬手拉开了落地窗的玻璃门。
雨后清新的泥土味从外面闯了进来,沈岁安走进阳台,余光便瞥见了隔壁阳台上站着的人。
那人头发有些乱,他像是刚抽完烟,随手把烟头按进了手边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抬眼时,刚好对上了沈岁安的目光。
和以前一样的四目相对,但不同的是,许舟辰再也不会像少年时那样垂眸躲开了。
许舟辰见沈岁安像是在打电话,随后他微微沉声对电话说了句“知道了”,便将手机装回了口袋里。
不愧是邻居,还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许舟辰微微弯起眼睛,笑着看向沈岁安:
“还没睡啊?”
“嗯。”沈岁安打量他一眼,将目光挪向了远处的夜景,语气稍微有些冷硬,没好气地说:
“少抽点烟,小心得肺癌。”
许舟辰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像他很久之前也对谁说过一句一样的。但他想不起来,也没多纠结,耸耸肩:
“没办法,这玩意儿解压,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对了,你这次来南江是出差还是长住,住多久?”
离开北川后,许舟辰在南江住了很长时间,说话也自然而然带上了点让沈岁安陌生的、南江人的调调,这种细节被忽略时还好,可一旦意识到了,就总让人有点时过境迁的感慨。
“算出差吧,多久还不知道。”
许舟辰点点头,刚准备说什么,却听魏慎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那人扯着嗓子,几乎是在嘶吼:
“许舟辰,方傻叉要见你!他要见你干嘛给我发消息?”
许舟辰打了个哈欠,突然忘了“方傻叉”是谁,停顿片刻才想起来,是自己那个已经分手半天的前男友。
他轻飘飘道:
“因为我把他拉黑了。”
“哈?”魏慎光着脚从屋里闯进了阳台,低头戳着手机:
“哎,我跟姓方的说你不见他了啊,我帮你把他打发走。对了,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学音乐的弟弟你要不要认识一下,人挺好的,我见过一次,像个小太阳一样,你肯定喜欢。”
“行啊,推我吧。”
许舟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突然笑了一声:
“魏慎,你怎么跟个媒婆似的。”
“谁谁?说谁媒婆呢??兄弟不也是为你……”
魏慎不满,要怼他,结果抬眼看见沈岁安,突然抖了一下:
“哎呀,沈哥也没睡?”
沈岁安打量了他一眼,抿抿唇,转身回去了,离开前只留下微冷的一句:
“晚安。”
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又惹着他了。
“好梦。”许舟辰笑着回了他一句,也推着魏慎回了家。
他关上阳台的玻璃门,走到沙发边蜷起腿坐下,正好看见有个简笔画小太阳头像的人请求添加好友。
还真是个小太阳。
许舟辰随手点了通过,边漫不经心问了魏慎一句:
“魏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那么怕沈岁安?不至于吧。”
就算很多年前被他堵墙角吓过一次,那阴影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散啊。
“嗐,你是不知道。”魏慎给自己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你还记不记得你走的时候,那个叫周什么?周加铭,是这个名字吧?不是可嚣张了吗?应该是你前脚刚走,沈岁安后脚就来咱班了。我靠,他抄着椅子就把周加铭踹到地上砸了一顿,我他妈这辈子都忘不了那画面,那天周加铭满头满脸的血啊,后来警察还来了。就从那天开始,沈岁安这三个字在我这就跟死神阎王爷划等号了,他是真的可怕。”
听见这话,许舟辰心里倒是没什么触动,他只感觉这事好像挺陌生的:
“你是不是没跟我讲过这事?”
“是啊,我以为你不想听跟他有关的事情呢,多想说都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这对魏慎这话痨来说是真的不容易:
“现在你都跟他见了,你应该也不介意了吧,那我再跟你说个八卦。”
魏慎清清嗓子:
“那天之后,周加铭发那个帖子,被学校查出来,给开除了。沈岁安打人受了什么处分我给忘了,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当时是高三吧?后来复读了一年,想不到吧?”
“哈?”
许舟辰愣了一下:
“为什么?”
“我哪知道?是没考好还是根本没考来着,听过也早忘了,反正,就是复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