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清源镇上。
方成衍这几天一直忙于外国投资商的事, 每天尽是些数不清的电邮和文件要看,连留给他想念别人的时间都被压榨得干干净净。
男人告诉自己,要快点结束这项工作, 才能趁早回北京。
总裁的效率一度飚到最高阀值,这种高度认真的态度也影响到总裁手下的员工们,整个分公司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敢偷懒。
“方总。”
韩秘书走进办公室, 向他汇报:“您还要再看看合同的成稿吗?”
“不用了。”
已经反复确认过很多次了。
“好的。”
待韩秘书把合同发到热那亚的公司后, 这件事便终于算告一段落。
方成衍站起身,走到窗户前,看向外面的景色。
这办公室仅有三层楼高,幸好周边没什么高楼大厦, 在这小镇子上,足以眺到日涧茶庄所在的那条街上。累了的时候,他便起身朝那里望一望,偶尔也打开手机, 翻开宋知的对话框看。
在社交软件上,他和宋知的聊天才不过寥寥几次。起初,宋知还在客气地说要给他转四十七万,结果再下下次聊天, 两个人便开始来回[想你]。
这记录要是被别人看见了, 倒是要惊叹他们进展神速。
事实上, 那种直白的表达已经是这个无趣的男人超乎寻常的发挥。在此之前, 方成衍从未谈过恋爱,人生第一次就栽在宋知这种来去如风、琢磨不透的人身上。
纯情的总裁开局便是地狱模式,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愁了。
……
“陈叔, 那个叫方成衍的心机是真不少, 合同上写好的利率他都能降下四分之三, 这是做生意吗?他简直是在拿人的尊严往地上摩擦!”张令泽接着电话,情绪十分激动。
被称呼为“陈叔”的人告诉他:“令泽,你不用和我谈这些,我的意思已经和你爸爸说过了。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们一定有数。如果一直没有一个交代的话,你让我们怎么处理?”
张令泽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他还不知道宋知已经回北京的事,上次因为和对方闹得不太高兴,便一直没再去找宋知,这两天在旅馆里到处帮他亲爹与各个董事叔叔求情。
——求他们撤资。
公司各个董事早就反复追问过张鸣,问他:“中途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可张鸣被程开祖这样搞了一回,是他个人私心而导致的失职,总不能如实上报。打电话时也是遮遮掩掩,不肯给董事会一个痛快的答案。他这副暧昧不解释的姿态惹怒了几位董事,事情便一直没有结果。
他真是不想继续了,难道要在这破破烂烂的小镇上待两年,等方成衍的工程完工了再回去?
“陈叔,我想跟您求求情,您在董事长跟前多说两句,把这事儿翻篇儿,我爸也趁早回去,以后在公司,他肯定顺着你,您……”
“令泽,不是我不帮你爸这个忙,是我做不了主。”对方不耐烦地抛出这么一句。
“唉……”张鸣在一旁听着,把最后一条烟上的塑料膜撕开。
他把脚撂在茶几上,望着窗外的绿丘和其上漂浮而过的流云。
“令泽,挂了吧。”
张令泽尴尬地定在那里,只得说道:“打扰了陈叔,那下次再联系。”
他扭头对张鸣说:“爸,没办法了。”
“咱们忍气吞声,挺两年吧,您说呢?”
张鸣默不作声,两指夹着一根香烟,食指和中指的部分皮肤被连年累牍地熏成了焦黄。由于抽了一晌,满室云雾,尽是烟草的味道。
“您停停,少抽点,这也太呛人了!”张令泽边说,边去开窗通风。
他们住的是清源镇最能拿出手的一间旅馆,还算干净整洁、东西齐全,而现在,呛人的白烟几乎要把父子俩笼罩进去了,饶是同样爱抽烟的张令泽也忍不下去了。
“咱俩早点戒掉吧。”
张鸣不为所动,还在往外望,似乎陷入了思考。
身旁茶几上的笔记本忽然弹出了新窗口,他转了转发黄的眼珠,看向公司新发来的邮件:
[张副董,再待一阵子,想办法把利息提高,之后再向人力管理部门请求出差结束吧。]
他只看了一眼,当即怒火中烧。这不是在难为人吗?
提高回去?
他得怎么舔着脸才能找方成衍说这种话呢?
“这个王八犊子程开祖!”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狠狠地骂了一句,额上的青筋暴起,在皮肤底下清晰可见。
“蒜头王八!莽夫!蠢货!”
张令泽在一旁发愁地听着。他起初不知道这号人物是谁,后来听他爸骂多了,逐渐也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您别气了。”
那场官司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可张鸣依旧气不过:“自己要死透,非得拉上别人垫底!”
“还他妈特别会唬人!狗东西!”
他正面对的就是程开祖那天坐过的沙发,此时越看越恨,一手抄起烟灰缸,对着那沙发猛砸了过去,烟灰缸弹到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灰白相间、尚有余热的烟灰飞出来,顷刻间也洒了一地。
“以后咱们还能见到他吗?”张令泽担忧地问,“用不用我找人削他一顿?”
“长得像蒜头王八的丑东西。”张鸣合上眼睛,“打他都嫌脏自己的手。”
张令泽疑惑,蒜头王八,那人是得长成什么样儿?
他忙安慰道:“您别气了,揍他丫一顿,叫他知道谁不能招惹。”
“你怎么还没长大?天天就是揍这个,揍那个。”张鸣深吸一口气,知道儿子说这话是好心好意,于是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把清源镇的人惹了个遍,政府也惹了,方成衍也惹了。”
“以后不会再来清源的。”
张令泽很好奇:“那他以后还能去哪里发展?回隔壁县城吗?”
张鸣冷笑一声:“也不可能,他破产了,员工到处讨薪,这家伙现在像只丧家犬一样,人人喊打。”
转瞬间他又变了脸色,恶狠狠地骂道:“蠢货都该死!”
张令泽不再说话。
父子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好半天。
“我出去扫描一份文件。”张鸣说。
“令泽,你去买个午饭。”
张令泽答应道:“好。”
张鸣把烟叼在嘴边,拿上外套出门了。
碰上门,往外走,正在走廊里遇到一个迎面而来的外国人。
在这小地方见外国人实在是有些奇怪,他再一看旁边,引着那外国人往前走的赫然是方成衍手底下的秘书。
他多看了两眼,越发觉得蹊跷。方成衍这是又有什么新业务了?
眼瞧着那外国人和韩秘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张鸣视线跟在他们身上,心想,回来得去打听一番。
下午一点。
张鸣从外面回来,满身冷气。
他先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在所有的门上看了一圈,见有显示电源的红灯亮着,才确定了那外国人的房间。
直到晚上,他才蹲到那人从房间里出来。在共用的热水间,张鸣用所知不多的英语跟人打招呼:“嗨,朋友。”
那外国人一辈子从没接过这么滚烫的热水,回头一看,杯口没对准出水口,一百度高温的水直接浇到了手上。
他立刻将手放在了凉水口下,然后才转身对张鸣友好地笑了笑,不知道说的是哪国话。
张鸣只是用英语继续和他交流。
可是人家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懂。
正要放弃探听之时——
“爸。”
“怎么不去房里?”张令泽正准备去前台要双一次性拖鞋,经过热水间,他把头一探,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外国人,继而问向亲爹:“您干嘛呢?”
张鸣说:“没什么。”
外国人水也接完了,说了句“很高兴认识您。”便要走开。
张令泽听着这熟悉的调调,琢磨两秒,问:“意大利语?”
什么?是意大利语?!张鸣心下一喜,紧皱的眉头也有所松动。
幸好令泽也在这儿!
当年为了不让张令泽和宋国啸的小儿子瞎搅和,张鸣专门把张令泽送到了国外,还是叫儿子自己挑的地方。
这么一看,这混小子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张鸣忙告诉他原委,叫他过去探探口风。
张令泽用快忘光了的意大利语,厚着脸皮在隔壁房间和人家热情友好地聊了两小时的天儿,才逐步把话套出来。
虽说科西嘉人讲的意大利语更加方言化一些,但他好歹也能听懂部分。
对方此次来中国的目标,是投资方成衍在北京商业中心楼盘。
一听到他们合同的利息巨额数字,父子俩人都惊呆了。
心里泛酸,眼睛都要绿了。张令泽跟他爸一合计:“必须得推掉清源的项目,既然已经这样……”
“最好瞄准他下个楼盘,叫您领导派别人去!别老操摆您了,咱们好歹是个公司副董,这都叫什么事啊?”
“就把这事告诉领导,转移他注意力,把心思放在世纪地产的新项目上。”
思来想去。
张鸣鼓足勇气,凭着一张老脸,给上头的大人物又打过去电话:“喂,我是张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