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挪过三点,窗外乌云密布,池君韬打开办公室里的顶灯。
穆煦戴着一副蓝牙耳机,面对屏幕正襟危坐,眉间微拢的褶皱传达出隐隐的不耐烦,本该三点整结束的会议,硬是拖拖拉拉到三点二十,他说:“这些问题排查一下背后原因,任务落到各部门,下周三汇报进度。”
池君韬看向穆煦,眼睛闪亮,似乎有什么好事迫切和穆煦分享。
穆煦关掉线上会议,侧头望向池君韬:“怎么了?”
“我写完了。”池君韬说,声音压不住的雀跃,“我终于写完了。”
“别高兴太早。”穆煦说,“后面还得改。”
“不重要。”池君韬扣上笔记本电脑,“先开心再说。”
穆煦被池君韬的乐观逗笑,他问:“那咱们晚上出去吃点好的。”
“我们回家涮火锅吧。”池君韬说,“外面快要下雨了。”
“行。”穆煦说,“你论文给我看看。”
池君韬捂住电脑:“今天不行,明天给你看。”他才不要让穆煦破坏他这一刻的喜悦心情。
穆煦没有继续坚持,他的视线回到电脑屏幕,加快速度处理公务,争取准时下班。
他也有一点期待在家和朋友一起边涮火锅边看电视,池君韬勉强算得上朋友。
下午五点,窗外滚雷阵阵,闪电伴随狂风呼啸。
穆煦合上电脑,对趴在窗边发呆的池君韬说:“走,下班。”
“这么快?”池君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到六点。”
“我是老板,我想几点下班就几点下班。”穆煦说。
“我以为老板都不下班。”池君韬站起身,问,“家里有电磁炉吗?”
“不知道。”穆煦说,“应该没有。”
于是两人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顺便拿了个电磁炉,和两瓶二锅头。
“你酒量怎么样?”池君韬问。
穆煦说:“不知道,没喝过白的。”
池君韬眯了下眼睛,说:“甜的,你尝尝。”
穆煦并不上钩,他说:“他们说白酒是辣的。”
“入口辣,回甘。”池君韬忽悠道,“下雨天喝点白酒除湿。”
穆煦问:“你酒量很好?”
“一般吧。”池君韬谦虚,“没喝断片过。”
穆煦蹲下拆开电磁炉的包装盒,池君韬自觉地将塑料袋提进厨房洗菜择菜。
一张茶几,一个电磁炉,一口锅,整整齐齐的十多个盘子装着各式各样的食材,大多数是肉,三四盘菜。池君韬剪开火锅底料的塑料包装,将牛油块倒进锅里,穆煦倒水,盖上锅盖,打开电磁炉等水煮沸。
池君韬随手捡个凳子坐下,从茶几下摸出两个玻璃杯,问:“这俩在这放了多久了?”
“不记得,你去厨房洗一下。”穆煦说。
“还要调蘸料,案板上有香菜、小葱、白芝麻和蒜末,你看着调。”池君韬走进厨房,边洗杯子边说。
穆煦端着碗踏进厨房,不得不说池君韬准备得非常齐全,他问:“你自己调蘸料了吗?”
“还没有。”池君韬说,“你先调。”
两人的对话家常极了,穆煦背对池君韬站在案板前,往碗里捏一撮香菜碎、一勺葱花、一点蒜末和满满的芝麻粒。
窗外大雨倾盆,厨房里暖黄的灯光照亮两个男人的身形,池君韬说:“像过年一样。”
穆煦感到恍惚,他记得暨钶活着的时候的新年,暨钶特意起个大早,把穆煦晃起来穿上柔软的白色毛衣,再套上红色的外套。穆白萤不会包饺子,她负责擀皮,暨钶负责包,穆煦趴着桌子边,悄悄偷走一颗剂子揉来揉去地玩。
暨钶死后,新年变成圣诞节,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你家过年包饺子吗?”穆煦问。
“包啊,年三十和初一吃饺子,初二我就和爷爷涮火锅。”池君韬说,“偶尔我堂哥也来,吃完火锅我们仨打斗地主,每次我爷爷都是地主。你回国这些年,怎么过年的?”
“我不过年。”穆煦说,“家人都在国外。”
“这样啊……等审查过去,我带你到我家过年。”池君韬说,“希望年前审查能结束。”
穆煦愣了下,反应过来,池君韬并不知道暨钶和池琰的过节。池君韬把穆煦当做一个被上头专门派来照顾自己的人,他不知道穆煦把他当做筹码,也不知道穆煦为何争夺华金。
穆煦搅拌蘸料的手停顿一下,他看着池君韬洗杯子的背影,说:“好啊。”
只是这个承诺永远不会兑现罢了。
石景山区,启明家园4栋302室。
“池易成铁定要判刑。”池佑说,“以及我爸说他没有送礼。”
池琰移了一步卒子,应一声:“嗯。”
“您早知道?”池佑问。
池琰瞄池佑一眼,说:“君韬都比你心里有数。”
“我爸对君韬来说是旁系亲属,我这是直系亲属。”池佑说,“他进去我离进去也不远了。”
“所以你就慌了?”池琰冷哼一声,“没出息。”
“我多大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池佑破罐子破摔,“您就给我个准信儿吧。”
“给不了。”池琰说,“沉住气。”
“华金新来的那个总裁,穆煦,您知道什么来头吗?”池佑问。
池琰摆弄象棋的手停下,抬头看向池佑:“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我以为您知道。”池佑说。
“周忠路上任后,关于他那边的消息,我都不灵通。”池琰说,“小周不认同我的一些做法,以前他做我助理的时候我就知道。”
“当年没几个人认同您。”池佑实话实说,“您自己认同吗?”
“人总有犯蠢的时候,我也不例外。”池琰说,“如果暨钶活着,我……”他沉默片刻,说,“算了,说这些没有用的干什么。”
“穆煦。”池佑又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姓穆,是不是金龙船舶有些关系?”
“金龙船舶和我们没有任何往来。”池琰说,“穆家主要做军工产业,跟海军联系紧密。穆越泽有一个女儿,穆越耀没结婚,穆煦跟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万一呢。”池佑讪讪地说。
“你该想,周忠路让穆煦接走君韬是什么意思。”池琰的视线回到棋盘上,伸手移一步对面的象。
“我没有头绪。”池佑说。
“你坐这里干想肯定想不出来。”池琰恨铁不成钢地瞪池佑一眼,“编个理由,找人打听打听,曹学勇不是提过这段时间愿意照顾君韬吗?找他问问。”
“哦。”池佑挠挠头,“我这就去。”
“先编五个理由,编完发给我看一下。”池琰不放心地提醒。
“知道啦。”池佑蹲在玄关处换鞋。
池琰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天不公,怎么尽给他送来些蠢蛋子孙。
书香园。
“毛肚熟了。”池君韬夹一块毛肚放进穆煦碗里,“给,再煮就老了。”
“谢谢。”穆煦把毛肚放进蘸料碗,正反蘸上麻酱和芝麻,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
投喂穆煦带给池君韬极大的满足感,他把虾滑下进锅里,问:“你在英国怎么过年?”
“不过年,过圣诞节。”穆煦说,“火鸡太柴了,我根本吃不下去,我姐姐会给我一块草莓蛋糕代替火鸡。”他拿起玻璃杯抿一口二锅头,入口辛辣,酒液沿着食道流淌,热气蒸腾而上,舌根泛起微微的甜意。
“你有姐姐?”池君韬问。
“两个姐姐。”穆煦说,“一个温柔一个活泼。”
“真好。”池君韬说,“我一直期待我有个妹妹,可惜我妈她…..唉,不提这些没有用的。”他的眼睛浮起细小的嘲讽,“我二叔比较厉害,出轨多生一个。”
“这事我听说过。”穆煦说。
“我爷爷的名声全被这些事搞坏了。”池君韬说。
穆煦听不得这些话,他举起玻璃杯:“走一个?”
池君韬用杯沿碰了一下穆煦的杯子,说:“我教你划拳。”
“不学。”穆煦果断拒绝。
“为什么?”池君韬问。
穆煦轻飘飘地给出答案:“不优雅。”
池君韬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么个矫情龟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