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槐序在发抖。
他没穿衣服，连遮点的东西都没有，和拍电影时满屋子人的感觉截然不同，明明是冬天，但身上热得不行，一片滚烫，苏槐序觉得自己连脚趾都在发烫，仿佛有太阳在不断灼烧着自己，但灵魂里又好像有一团云雨，淅沥的雨声逼近自己，成了噪音。
他的手肘、膝盖……每一处关节都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红色。他紧闭着双眼，额角有一滴汗直直的坠落在地上。
“好、好了吗？”苏槐序问李暮商。
“不拍了。”
李暮商用镜头对着自己的方向，把相机搁在地上。
苏槐序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下一秒被李暮商搂入怀里。李暮商说：“突然不想拍了。”
苏槐序愣了一下，说到：“为什么啊？我都脱完了，还是你拍别人拍久了觉得我没意思了？”
但不得不说，没了那像野兽双眼一般对着自己的镜头，苏槐序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他想他只对“李暮商在拍没穿衣服的自己”这件事格外有情绪。
苏槐序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拍不了裸露戏，《The Other Life》里面就有大量的裸露戏，他只遮了重点部位，在那么多双眼睛下面还不是把戏拍完了。唯独回国之后看到李暮商拿起单反对准自己，就觉得恐慌、觉得害怕。
可他不想这样。
李暮商说他没做过，他应该信他。
李暮商明显被苏槐序这句话给杵了一下，他挑了挑眉，问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拍电影只是我的工作。”
“我说的又不是电影。”
苏槐序小声嘟囔一句，没想到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被李暮商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苏槐序垂下眼，道，“没人跟我说什么，只不过你身边不是挺多模特的吗？什么刘声之类的。”
李暮商笑了。
笑得还挺夸张，前仰后合，脸埋进苏槐序的颈窝里。
“……你笑什么。”苏槐序皱起眉头来。
李暮商下意识拿起相机想拍照，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忍住了，说：“我没看错的话某人应该是在吃醋吧——眼神里写满了怨念，嘴还撇着跟撒娇似的，多可爱啊。”
“李暮商！”苏槐序又羞又恼，立马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上前就抢过了他手中的相机，说，“我看看你刚才拍的。”
单反内存卡里显示为空，苏槐序愣了一下：“你刚真的一张都没拍？”
“没拍。”
“那也应该有别的照片啊，”苏槐序说，“你还真的不玩单反了啊。”
“不玩了，”李暮商说，“认识你之后我只拍过你的照片了。”
苏槐序愣了一下，手无意识的摁了好几次往前翻，尽管什么都翻不到，他有些发愣似的：“啊……”
李暮商笑道：“你吃醋都不去业内打探清楚的吗？《Sshow》杂志在几年前就被盛景收购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身边确实很多模特，但是他们都有比我更专业的摄影老师去拍，根本不需要我。我和刘声之所以那么熟，也只是因为一次意外结缘，他在我身边待着也挺有用的，可以帮我挡掉很多的桃花。”
“可……”苏槐序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的那么多难受竟然都是一场误会。
还有他说只拍过他的照片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苏槐序眨了眨眼，实在不敢相信这句类似于表白的话。
李暮商摸摸他的脑袋：“小朋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今天晚上李老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苏槐序咽下一口唾沫，继续道，“我回来后第一次见到你……那个人呢？”
“哪个人？”李暮商有些疑惑，“Lucky？”
“不是！”苏槐序说到，“我在窗台上见到你。”
李暮商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你说那个——”李暮商顿了顿，“忘了名字了。就那个男的……自己喝醉了往我怀里倒，我不搭理他他就在我面前上演春宫图的？当时在我隔壁阳台的是你？我还以为是什么狗仔。我喝了点酒，又没戴眼镜，实在是看不清楚。”
苏槐序一瞬间被噎住了。
他该相信他吗？可他好像又没什么理由不信他。
他介意的好多事情在这一瞬间似乎都被重洗，可他最介意的却没敢问出口。
他不敢。
他问了那么多细枝末节的问题，却唯独没敢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季赢书。
不问出口，他就可以骗自己，说不定李暮商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他哪来那么多的耐心，此时此刻还站在这里一点一点的跟自己解释呢？
“还有问题吗？”李暮商摸了摸他的脸侧，说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里面居然装了那么多的问题啊。”
还有。
有个声音在心底发了疯发了狂似的喊着——让他问出来。
“过时不候。”李暮商捏捏他的脸颊，亲昵极了。
“那你……为什么不拍？”苏槐序说，“我还以为你会很乐意。”
“我哪拍得下去手，”李暮商叹了口气，认真的说到，“小序，坦白的说，我很沉浸于与你合作这件事，但那建立在我们双方都愿意的前提之上，我不想为难你，看你明明已经害怕得冷汗都出来了还要坚持，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是在搞艺术创作，而是我在为难你了。”
“可是……我也很想尝试一下，而不是继续当缩头乌龟。”苏槐序看着脚边的单反，仿佛呢喃似的说到，“不管是什么，我都想尝试一下。”
苏槐序想到了七年前的盛夏，他曾经尝试过。
那时候的他不再像现在这样有顾虑，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也曾经相信过李暮商是喜欢自己的，只不过后来发现可能他想多了。
但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全身心的投入到拍照里面，不拍到精疲力竭都不罢休的岁月真的是他活了三十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他爱对方爱到精疲力竭，却连一个“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的答案都不敢问对方要。
他做了缩头乌龟，以为离李暮商离得远远地，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连快乐都不曾有过，但思念日月累积，他溃不成军。
“小序，”李暮商问他，“你最想问的问题其实不是这个，对吗？”
苏槐序僵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李暮商看着他笑，像是鼓励似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苏槐序抿了抿唇，问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他明明知道自己心里最想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可他还是可耻的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
今天天上难得有几颗星辰穿透了上海厚厚的云层，伴着似清明似模糊的半轮明月，月光在落地窗旁的地板上洒下冰冷的一地凉色。
李暮商叹了口气，说：“你是傻子吗。”
苏槐序愣了一瞬，一种局促感瞬间涌上心头，他好不容易有了的勇气瞬间又缩了回去，他成了缩头乌龟，扭头就想逃：“我先上……”
“小序，我很想你。”李暮商看着他的背影说到，“这七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没有哪一分哪一秒不在想你。”
苏槐序僵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李暮商。
相信这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告白。
“我当然喜欢你啊。”李暮商说，“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那一瞬间，苏槐序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在不断闪动着——“算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算了，算了吧。他不要去介意李暮商对自己的喜欢有多少，有没有比季赢书更多，只要李暮商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就够了，犯贱就犯贱吧，毕竟他和李暮商一样，这七年的时间，没有哪一分哪一秒，他没有在想他。他想他想得都快要发疯了。
苏槐序转过头来看着他，李暮商认真的回望他，好像这七年的陌生与间隔荡然无存，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他所有的退避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在李暮商的眼神里逐渐湮灭。
他可以一个人一腔孤勇，一人成军，但在李暮商的面前，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苏槐序认命的闭上双眼，说：“可以抱一下我吗。”
李暮商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狠狠地，紧紧地，像是要把他揉入自己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