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城郊夜路稍显荒凉，没有其他人经过，四周只听见树叶掉落的声音，安静极了。
苏闻禹看着大步朝自己走近的男人，眸光闪了闪，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自从上次和霍城在茶厅和平地分开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其实这很正常，两个人各自的事业本来就不在一个圈层，交际范围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这种情况下若非一方主动创造机会，根本不可能再碰面。
霍大少作为一个成功的集团掌舵者，最讲究成本和效益，总是看不到回报，自然不会继续投资。再者他毕竟骄傲，也做不出太多软磨硬泡自降身份的事，等那点被拒绝的不悦散去之后，就不会继续执着下去。
财产上，不存在任何纠纷，感情上，该说的也已经说清楚了，苏闻禹觉得他们之间的纠葛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所以他完全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霍城。
城南这边比起城西相对较偏，和霍氏总部办公楼距离十万八千里，和燕郊新城也隔了老远，可偏偏霍大少今天半夜不睡觉，正好就过来盯个项目，实在是太过凑巧，巧到他只想无奈叹气。
尴尬多少是有的，但总的来说还是庆幸，毕竟以他目前的状况，确实是需要帮忙的。
苏闻禹倒没有太多别扭的想法，这种时候碰见熟人，总比什么人都没有，或是遇上陌生人强。也没必要为了逞一时之气，放弃现成的帮助，再说他和霍城，也没到那个不死不休的份上。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坦然回道：“车一直打不着火，确实需要麻烦你一下。”
闻言，霍城几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连紧绷的额角都放松了一二。
至少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忙，那就说明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那我——”
“我手机没电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联系一下附近的夜间维修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苏闻禹的话盖过了霍城的。
他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说话的口吻也很客气——不是故作疏离，而是隐约带着一种不太相熟的生涩感。
霍城听了，心里莫名针刺似的难受，刚刚升起的那点雀跃也散了不少。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冷白的俊脸上表情很淡，思考一瞬后，不急不缓地应道：“当然可以，只是这个地方离城区不算近，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间。”
苏闻禹遇上的问题很明显是汽车半路抛锚，霍城想找人解决这件事简直太容易了，方案都不用想，一个电话过去马上就有专人赶过来，不管是维修还是拖车都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这里地处偏僻并不好找，维修人员就算距离再近速度再快，赶过来也需要一定时间。现在又是深更半夜，若是叫人，不知道还要站在冷风里等到什么时候。
或者……或者他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私心，想要和苏闻禹多相处一些时间，哪怕只是多说几句话，甚至多看两眼也好。
“闻、闻禹，我对车还算了解，要不然我先帮你看看？”霍城喉结微动，试探性地问道。
倒也不是不行。
事实上，苏闻禹一开始动的就是这个念头，只是苦于自己技术不精，对修理更是一窍不通，最后只能作罢。
“可以，但我车上没什么工具。”他实话实说道。
“没关系，我有。”
苏闻禹愣了一下。
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霍城平时喜欢赛车，连性能提升构造改装都是手到擒来，车上备些工具太正常了，一般的维修问题也基本难不倒他。
“那就交给你了，谢谢。”他立马侧身往旁边一让，语气也跟着放松下来。
“嗯。”霍城低低地应了一声。
抬眸的瞬间，苏闻禹似乎看见他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好像有点高兴，但还没看真切，很快他就转过身，隐在阴影之中。
霍城先是上车察看了一番，检查了最基础的问题。
“车熄火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他随口问了一句。
苏闻禹回忆了半秒，很快回道：“好像动力不太足，加速比较慢。”
霍城略一思索，追问道：“车身有抖动吗？”
“是有轻微的抖动，所以我才靠边停了，不过这个应该是从前几天就开始了。”
“前几天？”霍城眉心微皱，从车上下来，关上门走到车前，准备打开引擎盖。
他自己的那台车就在不远处打着全部的照明，车灯光线也挺充足。
但他毕竟身量太高，站在车前又是背光，苏闻禹担心他看不清楚细节，就想摸出手机打个电筒。等拿出来才猛然想到，这会儿手机已经没电，什么也做不了。
但没想到，那边头也没抬的霍城却好像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忽然轻声提醒道：“工具箱里有手电，你可以帮我照一下。”
“噢好。”苏闻禹马上走过去，蹲下身很快就从里面翻出一个功率不小的聚焦电筒，开关一开，周围瞬间亮堂不少。
他举着手电靠近，嘴里还问：“够亮了吗？”
“可以。”霍城颔首，余光不经意一瞥，正好看见青年专注又安静的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被交错的光线柔和了神色，苏闻禹的脸上没了方才的疏淡，反而透着点难得的柔和，就像——像从前一样。
那一瞬间，霍城心里忽然触动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似的。
分开以后，两人每次见面要么是争执，要么是冷淡，实在太久没有像这样和谐地共处过了。
曾经最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触手可及的时候没有珍惜，到了现在，竟变得如此奢侈。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继续低头检修。
“应该是火花塞积碳，发动机也有问题……”
霍城仔细看了看，林林总总居然发现一堆毛病，半路抛锚一点不冤枉。有的小问题可以解决，但有的缺少零件，光有技术也没办法处理。
他不禁有些狐疑：“你这车问题不少，不是才刚买吗？”
苏闻禹也觉得纳闷，这车买了其实没多久，不过他这些时日又是采风又是另辟画室，城南城东几头跑，确实费了些里程，也许是这个原因？
“可能最近用得多。”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霍城眉心的褶皱加深，而后，竟是连脸色都严肃了几分，沉着嗓子说：“几天前就有问题，但你没有关注，这样很危险，而且你平时应该要定期检修的。”
苏闻禹：“……”
说实话，刚买的新车实在很少有人会没事检修，更何况，霍城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多少有点逾越。
至少，以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来说，其实并不合适。
但苏闻禹还没有那么不知好歹，再说他刚刚才请人帮忙，态度自然也比往日要更温和一些，便点点头说：“我会的。”
霍城神色转好，又提议道：“现在很晚了，你车停靠在路边没什么影响，我可以先送你回家。”
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主要这个地方位置偏远，维修人员就算赶过来也要等很久。而且现在已经大半夜了，折腾起来估计没个完，虽然说是24小时维修，但苏闻禹也不太好意思麻烦人家。
如果搭霍城的顺风车回去，自己既能早点休息，明天打电话找修理厂或者保险公司，也比较方便。
所以苏闻禹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再次答应下来。
于是，霍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喜色。
也许是这一晚上的交流太过顺利，也许是苏闻禹太过好说话，两人一同坐上车的时候，霍城直接下意识地开口安排道：“明天一早我会叫人过来，或者我给你——”
“不用麻烦了。”
然而，苏闻禹甚至还没听完，就直接拒绝了他。
“可是——”
“这些事我自己已经可以解决了，谢谢你。”他面上依旧挂着熟悉的浅笑，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遥远，甚至把剩下所有的话，全部堵死了。
霍城的目光动了动，手指僵在方向盘上，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动作。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苏闻禹的言下之意。
现在接受帮忙，是情势所迫，也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天亮之后，回去之后，手机蓄电之后，他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霍城，今天的事多亏你帮忙，如果之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不会推脱。”
他说得认真，却好像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不深也不浅的沟壑。
真正的一码归一码，连一丝额外的瓜葛都没有。
霍城撑着座椅的左手瞬间抖了一下。
几秒之后，他忽然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不是，宁可今天遇见的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
“不是。”苏闻禹摇了摇头，很快否认。
霍城不由得一愣。
半晌，他苦涩一笑，说：“我以为，你不想欠我一点人情。”
“是。”苏闻禹的眼神在夜里依旧清亮，直接坦率地承认了，“但我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如果今天我们易地而处，我也会帮忙，但是，不会做多余的事。”
霍城倏而一震。
他默默垂下眼眸，只觉得胸口闷闷胀胀，一瞬间竟然透不过气来。
苏闻禹没有故意拉开距离，没有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他应该高兴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霍城却好像更难过了。
他在苏闻禹那里，好像真的没有任何一点特别之处了。
他曾经伤害过苏闻禹，这也是他最后悔的事情。可是现在，霍城惶恐地发现，苏闻禹也许，连这个都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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