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柏志的话, 让夏絮颜冒了一身冷汗。
在严父厉母的管教下,她从小就活成了一个命里带怯的人。
朋友不多,圈子很小, 不爱说话, 绝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
喜欢上顾仇, 是她十几年生活里, 发生的唯一一件高于她自我设限的主观能动性.事件。
也是因为喜欢顾仇, 她认识了李培, 与顾仇有了更多一些的交集。
在这个过程中,她那一直封闭着的扉门, 一点一点在打开。
她看到了一个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自己。
但是此刻, 她仿佛看见,那道开了大半的门, 因为一个赵柏志的出现, 轰然关上了。
阳光也跟着消失了。
夏絮颜埋首膝间, 在小会议室里待了许久。
眼泪流了很多,这会儿已经不流了, 眼睛涩涩的,有点干。
大脑却一团糊糊, 时而空白, 时而又思绪纷杂。
因为父母的严苛,她身上总是担着不想叫人失望的压力,所以大部分时候, 她过得都不开心, 也常常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但从未有生出过那个生而为人最极端的想法。
可是, 就在这一刻, 那个想法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次。
几个月的时间, 怎么可能就改变一个人。
她到底,还是那个怯懦的、封闭的、找不到自我认同感的夏絮颜。
中间这两个多月里,周身萦着元气的那个夏絮颜,是她做的一个自我镌刻、自我粉饰的美梦。
现在梦醒了,她要钻回黑暗里去了。
这一次,黑暗尽头,是深渊。
她在小会议室里一直坐到了下课铃响。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坐起来,拍拍屁股,出了门。下楼后,她低头走着,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
她不禁一抖,然后就听到了李培爽朗的笑声。
他好像和自己打招呼了,问自己最近是不是很忙。
她没应他,她不想说话,她甚至不太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脑子太混沌了。
李培方才落在自己肩上的轻轻一拍,一下就勾起了她刚才经历的噩梦一般的记忆。
赵柏志那双手,仿佛还没有离开她的身体,还在游走、触碰、揉捏。
她恶心到想要呕吐。
她强撑着留给李培一句“我有事,先走了”,也不等李培回句什么,就飞快地跑远了。
之后,噩梦还在延续。
赵柏志两次通过聂桂栀,以非常正当的、看起来毫不刻意的理由,让夏絮颜去他办公室找他。
夏絮颜第一次就拒绝了,聂桂栀还不解,说赵校长觉得你计算机的一些办公软件操作得还挺好,让你过去帮个忙,这是好事儿呢,你这小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晓得讨个巧。
说完见她依旧抗拒,又笑着说,会帮她找个理由推掉。
夏絮颜并没有因此松口气,果然,赵柏志不知道从哪儿拿到了她的手机号码,给她发了条彩信。
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张图片。
照片上的她上衣被推到了胸口处,有只属于男人的手覆在上面。
夏絮颜看一眼便锁了屏。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把嘴唇咬得很紧,直到口腔里满是甜腥的血味。
这张照片是在她闭眼挣扎的时候被拍下的。
赵柏志此刻发给她,威胁的意味过于昭彰。
照片上除了那只明显具备男性特征的手外,只有一个衣衫不整、表情痛苦的自己。
她不是愚昧无知的少女,她知道,靡丽的性总是伴随着面目的扭曲。
这张照片有太多被解读的空间,一旦被流传开,她将要面临的,不仅是不断自我内耗的心魔,还有来自外界的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谩骂唾弃。
这就是赵柏志说的那个“让她说不了话”的“把柄”么?
她太弱小,也太无能为力。
两害相权取其轻。
可其实,在这桩噩梦里,所谓“轻”,也有泰山压顶之沉。
她所图,不过一个“泰山之下”,暂时的苟且罢了。
面对赵柏志的翻牌,她聚不出一丝一毫的回还之力。
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去赴那个注定让自己受尽屈辱的约。
而这屈辱,只会一次比一次更甚。
在顾仇和李培找到夏絮颜,一点一点诱导她说出一切之前,她的精神状态确实已濒临极限。
有一次,她甚至恍惚着往天台的方向走,临得近了,才发现那门常年是锁死的。
她又慢慢下楼,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顾仇所在教室的楼层。
她本想装作恰巧经过他们教室无意看他一眼,却不料他正好从楼道里拐上来,手上拎着一瓶水。
顾仇好像看见她了,张了张嘴,像是要和她打招呼。
夏絮颜心中无端一紧,转身扭头就跑。
那段时间,除了李培、顾仇,老师、父母、同学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都拿学习压力大这一理由做了情绪的挡箭牌。
但她熬得很疲累,常觉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好几次,她都想找个人,把那件那样不堪的事情,和盘托出。
可她不敢。
她就是一只没有回弹之力的软柿子,不然,为什么赵柏志偏偏挑中了她呢?
说到底,就是她的软弱可欺,才把自己拉入了这见不到底的黑暗深渊。
这种自我否定每一天都在发酵,每一天都加倍地折磨着她。
*
直到眼下,她说完一切后,光线充沛的KFC里,稀松不止的人语中,她听见顾仇说:“我帮你。”
四平八稳的语气,凌厉藏锋的清隽面容,给人一种,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办得到的安定感。
那一瞬间,夏絮颜感觉,那道轰然关上的门,好像被人拉开了一条细窄的缝。
从那窄缝里,她再次看见了阳光。
*
顾仇有想过借顾雅芸的力把赵柏志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再送进去吃个牢饭。
毕竟能和权力相抗衡的,唯有资本可以一试。
但他也只是想了一想,他太了解顾雅芸了,她从不施以没有利益回馈的援手,可能还会斥他一通,让他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更重要,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被以讹传讹的风险。
后来,他和李培商量过后,定下一个计划。
这计划存在一定破绽,但如果能在破绽被看穿之前,把事情解决掉,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顾仇这几年因为跟他妈较劲儿,不知多少次扮女装黄了顾雅芸的烂桃花。
他的女装扮相,用李培的话来说,妲己见了都要黯然失色。
简言之,杀人一绝,钓男人从无败绩。
顾仇和赵柏志从未打过照面,又因为顾仇高一上学期期末因住院未参加期末考而少了一项评优数据,这次的评优名单里没有他,赵柏志不至于那么轻易认出他来。
最主要的还是,他女装的样子,和他原本的面貌,可以天差地别。
所以,他完全可以以自己为饵,引赵柏志入局。
他们的计划是,顾仇扮作女装,自诩高一新生,设一张捕赵柏志的网。
而在这个过程中,但凡赵柏志对自己做出一丁点疑似侵犯的行为,同时又被他提前让夏絮颜在赵柏志办公室埋设好的摄像头捕捉到的话,他就可以趁机把事情闹大。
一旦赵柏志性侵女学生的事情被撕开一道口子,就不愁没有舆论添柴加薪,火一旦烧大了,先别管赵柏志会不会进局子,起码他短时间内不敢再兴风作浪。
夏絮颜说过,她之前很无助绝望的时候,在附中的贴吧里发过一个匿名帖子。她模糊了具体的事情经过,写下赵柏志施加于己身的一系列恶寒兽行,当天晚上就有两个女生跟了帖,其中一个女生附中在读,一个已毕业多年,两人都声称赵柏志也曾对她们有过性侵行为,且这段经历成为了困扰她们至今的心理阴影,一直无法抹去、难以释怀。
夏絮颜看到后,给那两位女生留了言。
结果第二天,那个帖子就不见了,连带她的号,也被炸了。
因为这事儿,夏絮颜还有意去打听了下赵柏志的行政级别,副处级。
后来她又从其他方面了解到,赵柏志有一个从政体系十分庞大且虬结的家族,而赵柏志本人,且算是他们直系这一支里面排资非常平庸的一位,遑论他那如日中天的几支旁系。
一个人,敢这般作奸犯科、无法无天,大抵来自于那足以兜尽一切脏底的权力网。
这些且放一边,有人跟帖这件事,足以说明,只要有人能在天光下揭开这灰暗的一角,一定会有很多的阳光涌进来想要刺破黑暗。
到时候舆论必然压顶,哪怕赵柏志背后有强权为倚仗,也将元气大伤。
然而这个人没法是夏絮颜,她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且不说能不能抵得住面对赵柏志的恐惧,万一被赵柏志反将一军,她颓势加剧,会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也没法是任何一个他们不认识的被侵犯过或正在被侵犯的人,即便你举着无上正义的旌旗,也没道理从人群里薅一个受害者出来,让她用揭伤疤的方式来助你破开这个局。
既然打算破局的是他们,那武器也理应从他们这里出鞘。
顾仇觉得,自己用自己,应该挺顺手。
他来当这个武器,再适合不过。
这到底不是个有绝对胜算的法子,李培挺忧心忡忡的,可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两人为此准备了一段时间。
顾仇本来就瘦,那段时间有意节食,瘦得板儿一样,人很纤细。
他以前学过一段时间吊嗓子,这回为了能成事,找了位京剧团的名家临阵磨枪了一把。
那一阵,李培是眼睁睁地看着顾仇“娘”了下去。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里总是覆着寒霜冰雪般的不耐烦,时不时提醒着他属于顾大少爷这具身躯的灵魂和精髓尚在,李培真怀疑顾仇的气质怕是要就此拐道,从此一“娘”到底。
他还拿这打趣顾仇:“你知道我现在见着你,第一反应不是想叫兄弟了么?”
“你想叫什么?”
“姐妹?”
顾仇用眼神威胁:你再说一句试试?
李培大着胆:“闺蜜?”
顾仇直接一脚踹了上去。
李培敏捷一躲:“那不是看你最近身姿挺有内味儿么?”
顾仇:“?”
李培解释:“就,柔弱?狐媚?”
顾仇这回速度快,踹了脚实的:“滚你妈的柔弱、狐媚!老子他妈是饿的!”
得到顾仇这样的反应,李培内心会踏实上一些。
不然他总觉心口酸胀。
一个人的内心到底是有多软,才会为了帮助他人,去重塑一个脆弱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不出意外是在周六,一定一定回归到现在的时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