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斩浪>第54章 小虎鲸

  俞宇觉得自己属于特别“活在当下”的那种人。他很少去幻想一些未来的事。

  省队的教练则特别喜欢画饼, 有事没事就会提一嘴“要是你世界级大赛拿奖了会怎么怎么样”,会有多少奖金,多少代言,多少粉丝, 巴拉巴拉, 把一群毛头小子忽悠得两眼放光。

  俞宇特别不吃这套。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很多事, 不是他“幻想一下”就能拥有的, 那种虚无缥缈的快乐, 还不如脚踏实地完成任务让人觉得舒心。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时候他搂着床上的大虎鲸, 会把脸埋进虎鲸柔软的肚皮, 思绪情不自禁地散开……

  俞宇会忍不住幻想和苏燎一起站在领奖台上, 头顶体育馆上空几乎炫目的白炽灯光;他会幻想, 二中那一排金光闪闪的荣誉陈列里, 有一只金色的小海豚, 下面刻着他和苏燎的名字,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很多年后或许都会有学弟学妹看到他们两的名字;他还会幻想, 或许那天晚上庆祝活动过后, 他会不会有机会再试一次——小心翼翼的、温柔的亲吻。

  俞宇第一次发现了幻想的力量。

  它好像是黑暗中的萤火,无声地亮起, 无声地燃烧——在没有观众的夜空中如极光般旖旎盛大——又无声地化作灰烬,在现实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但两人在学校里见面了, 俞宇还是喜欢摆出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俞宇很喜欢看苏燎想逗他、但又因为上次的事而不敢逗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趴在鱼缸外盯着鱼却又摸不到的猫。也可能是因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他们的新关系, 他在等待一个契机。

  *

  高二下的时间线好像是被上帝按了“快进”,月历唰唰唰地翻了过去,苏燎总是在忙竞赛,而俞宇在完成了左右平衡纠正性训练后,阎正又给他设计了一套12周赛前冲刺方案。

  今年挑战杯全国站在宁港举行,倒是省了他们来回的机票。

  难得全国大赛就在自家门口,主场学校看台各个爆满,还有不少观战的家长,赛场氛围和俞宇任何一次比赛都不一样。

  其实,俞宇一点都不担心他们的接力。新来的两个学弟很给力,基本代表了宁港市那一届男子自由泳最高水平,只要大家都正常发挥,二中拿下前三是肯定没有问题。

  当天上午,二中以小组第一出线,大家的状态都还不错。

  徐屿沨和王鹏蓬组织二中看台的同学当啦啦队,每一棒都会有节奏地大喊那个同学的名字。预赛还好,决赛时看台上每个人好像都喊疯了。对一些同学这或许是激励,但对一些主场经验不足的同学来说,精神压力就更大了。

  决赛时,二中第一棒掉了点链子,但很快又被二三棒追了回来。苏燎下水的时候是第三名,但和一二差距都不是很大。

  最后,俞宇肉眼分不清苏燎和隔壁五道的学校到底谁先抵达了终点,只能依赖电子计分板。在看台上爆发出的欢呼声里,所有人扭头看向大屏幕。

  几秒之后,蓝底白字的名次一条条跳了出来。

  宁港二中以分秒之差拿了第二。

  虽然不是冠军,但两个高一的孩子也足够兴奋了,蹦蹦跳跳地抱在了一起,转头喊俞宇和苏燎。俞宇回头看向池子,只见苏燎双手扶在池子边沿,将身体撑了上来,可他还没到足以出池子的高度,整个人又掉了下去。

  俞宇以为他是最后一段冲刺太累了肌肉脱力,笑着跑向池边想伸手拉他一把,却发现人竟然靠着池子,滑进了水里,眼睛是闭着的。

  俞宇脑子里“嗡”的一声,在他意识到出了问题之前,人就已经跳了下去。海边长大的孩子,救人出水是一种本能。俞宇双手插入苏燎腋下,让人脑袋垫着自己肩膀,熟练地把人给带出了水。

  “苏燎?”俞宇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可对方没有回应,“苏燎?!”

  俞宇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晕过去了?怎么回事?

  “医生!”俞宇听到自己对岸上的运动员大喊,“快去找医生,有人晕倒了!”

  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离池子最近的人足足愣了两秒,才撒腿跑去通风报信。

  在俞宇为数不多关于晕倒的经验里,低血糖首当其冲。可是下午1:30的决赛,中午11:30吃的中饭,苏燎不可能低血糖吧?

  他的嘴唇怎么这么紫?

  苏燎的皮肤好冷啊,几乎和泳池的水一样冷……

  俞宇架着苏燎,好不容易把人捞上岸,平躺在池边,给他披上了一条白色浴巾。广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游泳场的BGM也没停,四处是看台的喧嚣声,很多运动员围了过来,又被工作人员们大喊着赶开。

  他脑子很乱。

  俞宇第一反应是心肺复苏,他在省队训练时学过。可那是给心脏猝停的人用的,俞宇盯着苏燎微微震颤的胸口,大脑一片空白——在跳吧?这是在跳吧?

  他怕人胸口听了又听,确定苏燎的确有心跳与呼吸,只是非常乱,非常浅,又非常快。

  有心跳总比没心跳好,对吧?会是心脏的问题吗?可是苏燎不是说,他的心脏病,早就手术矫正了吗?

  俞宇正胡思乱想,就被赛场的医生从苏燎身上拉开了。

  他结结巴巴地提醒医生,说苏燎小时候有先天性心脏病史,但后来治好了。偏偏俞宇的大脑和短路了一样,怎么都想不起那个病的名字:“法……法什么四根?”

  工作人员闻言炸开了锅:“法洛四联?有心脏病还来参加比赛?”

  “赛前不都必须提交体检报告的吗?”

  “他去年大赛200m自的冠军啊,早好了,检查没问题的!”

  “可能是心源性脑缺血,把他腿抬起来,垫点东西!”

  俞宇看着苏燎被抬上了担架,下肢下垫了东西。他泳裤都没换,头发也没擦,直接套上王鹏蓬从看台上给他丢下来的衣服与裤子,就跟着担架一路飞奔而去。他听不懂大人们之间说的话,只是随着苏燎昏迷的时长增加,俞宇才开始意识到,这个晕厥不像普通的运动性晕厥那么简单。

  赛场救急设备一应俱全,地下室里就停有应急的车,直接前往离赛场最近的对接医院。由于这并不是一辆专业的救护车,只是为大赛临时待命,车里相对简陋。

  苏燎吸上了氧,身体连上了简单的仪器。

  “心跳197,血压136/95mmHg,血氧88%,心电图要到急诊才能做。”

  不幸中的万幸,车子启动没多久,苏燎自己醒了过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来车里没有俞宇的座位,他是硬把自己塞上来的,只能蹲在车舱一脚。这会儿见苏燎醒了,他才脱力似的往车厢上靠去,觉得五感与思维终于再次回来了,血液终于开始缓缓回流,冰凉的四肢酥酥麻麻的。

  苏燎醒来后精神状态还行,甚至能非常冷静、准确和医生沟通自己的病史。

  俞宇盯着苏燎苍白而被冷汗打湿的脸,突然感到一丝隐隐的奇怪——为什么他这么淡定?好像一点都不诧异的样子?

  苏燎一只手从移动担架上垂了下来,俞宇抬起手,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食指:“你现在怎么样?”

  苏燎的嗓音有些干涩:“……活着真好。”

  俞宇使劲一掐他指尖,苏燎吃痛,才正经点:“……就是有点胸痛,胸闷,头晕。”

  张艳明笑着说,这都能开玩笑了,那看来是问题不大。

  鉴于苏燎醒来,且状态相对稳定,司机放弃了最近的医院,改道宁港二院——毕竟根据苏燎的描述,那里有了解他病情的医生,以及所有的医疗记录。

  *

  宁港二院,急诊。

  苏燎的病床被护工推进又推出,上上下下地做了很多检查,以排除其他脏器相关的问题。张艳明联系了苏燎姑妈,阎正很快也听到了消息,大家急急忙忙都来了。

  心超结果也出来了:肺动脉瓣大量反流,三尖瓣中量反流,右心室扩张,应该是剧烈运动后大脑供血不足,导致了心源性晕厥。针对法洛四联根治术后出现这样的情况,医生建议找个大医院择期手术——进行肺动脉瓣膜置换。

  宁港主场,今年挑战杯二中来看比赛的人不少。看台上的同学们听说苏燎出事,陆陆续续都打车来了医院,挤在急诊门口探头探脑的,现场乱得一塌糊涂。

  “俞宇,苏燎怎么样了?”

  同队的学弟把两人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也拿了过来:“宇哥,这个是你的更衣柜里的东西,燎哥的我也给你们拿过来了。”

  张艳明担心孩子们影响医护工作,打发俞宇去把那群只会添乱的小屁孩们送走。游泳队所有同学给苏燎留下了鲜花和果篮,在确定人平安无碍之后,这才算散了。

  送走同学,苏燎这边已经转入了病房,说是要住院观察一晚,状态稳定了才能出院。病房里有很多人,张教练,苏燎的姑妈,阎正都在,一直负责苏燎复诊的专家主任也抽空过来了一趟,与目前的负责收治的病房医生沟通注意事项。

  俞宇独自坐在走廊等待的长椅子上,手肘搁着膝盖。他方才听到了部分专家和家属的对话,原来苏燎去年年底体检的时候有出现肺动脉瓣反流,当时问题确实不严重,主任叮嘱他三月复查,但苏燎始终没有去。

  这会儿主任正在屋里捶胸顿足,埋怨苏燎没回去复查。

  那个反流是什么东西俞宇不懂,但很显然,这种状态下的苏燎,是不适合剧烈运动的,更何况游接力最后一棒。可是整整一学期,从头到尾,苏燎似乎都没和他提过一个字。

  这个感觉糟透了。

  俞宇现在仔细想来,这事似乎也不是没有端倪。

  比如,这半个学期,苏燎参加训练迟到早退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他当时还拿这个事吐槽过苏燎不认真。当时,苏燎说他竞赛实在是太忙了,有点累。他还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开玩笑似的说,“求宇哥到时候带我飞行不行”。

  其实,这段时间,他偶尔有觉察苏燎有些出神。俞宇是真没当回事,因为问就是“我的智商好像不配搞竞赛”。

  再比如,赛前训练的时候,苏燎有尝试着提出,让一个冲刺贼猛的学弟和他换最后一棒。苏燎当时的解释是:自己这一年训练量不够,怕游不好,而俞宇短距离冲刺又没有爆发性优势,反倒是两个学弟都是专业的百米选手。可是,两个学弟觉得苏燎发挥素来稳定,又顾忌最后一棒的心理压力,这事也就作罢。

  俞宇现在想来,那么骄傲的苏燎,如果不是真的感到力不从心,怎么会主动放弃最后一棒呢?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隐隐内疚——他应该早点觉察的。

  可即便如此,苏燎还是担下了最后一棒的重压。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

  苏燎之前全国英文演讲比赛进了决赛,决赛的演讲主题复制了《纽约时报》非常著名的一个写作比赛——“个人成长故事”。叶静亲自辅导苏燎写稿,头脑风暴后,叶老师建议苏燎写自己克服先天性心脏病努力游泳的感悟。一篇文章写下来,内容规整,主题充满正能量,特别适合做motivational speech。稿子最后还找国际部外教润了色,所有老师都很满意。

  当时,苏燎午自习时在图书馆约了个房间,邀请几个老师和朋友去听他的模拟演讲。俞宇当然也去了,虽然他也听不太懂。全年级最挑剔的英语老师都挑不出毛病,但苏燎却总是对自己的发挥不太满意。

  叶静笑他是有个病叫“overachiever”。

  等老师和其他听众都走了以后,苏燎依然手里转着笔,盯着稿子发呆,而俞宇盯着苏燎白衬衣领口开着的那两颗扣子,心猿意马。苏燎身前放着一个运动水杯,窗外的光打进来,透过水杯在桌上打出一片斑驳的影子。苏燎眼前突然灵光一现,立马起身,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张光的折射图。

  “你知道光为什么会发生折射吗?”

  俞宇一愣:“水和空气是两种不同的介质?”

  苏燎又换了一种颜色的粉笔,在传统光折射图上画了一条和“L”一样几乎垂直的“折线”,又画了一条角度更加大,贴近180度的折线。

  “那它为什么不这样折,或者那样折呢?”

  “它折的方式,为什么可以被计算呢?”

  俞宇一脸呆滞:“……”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费马在1662年提出,光永远通过耗时最短的路径传播。”苏燎在黑板上点了点,“也就是说,在这张图上,从A点到B,你所看到的这条折线是耗时最短的。光不会沿着另外两条路径走,因为耗时更长。”

  俞宇愣愣地“哦”了一声。

  “小时候,我爸和我说,那就是物理的极致美学。”苏燎顿了顿,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前段时间,我和我爸说我大学不想学物理了,我应该会学生物,被他狠狠地骂了一顿。他和我说生物只是一种观察科学,因为漏洞百出而失去了科学的美感。”

  “我不喜欢物理,总觉得……物理是太过冷冰冰的一门学科,也许只有我爸那种了无生气的人才能觉得物理有趣吧。”

  “可是我爸永远都不会理解——寻找最小作用量,是宇宙最自然的状态,但生命不会。有些人也会选择捷径,选择最简单舒服的方式去读过一身,但也总会有人,去选择更复杂,更艰难,更崎岖的一条路。皆因所爱,万死不悔。”

  “俞宇,我好像终于有点理解我妈了。”

  “因为爱,是会让人愿意冒险的。”

  俞宇捧着脸,似懂非懂:“那你是想把主题换成这个吗?我觉得都很好啊,你要不还是问问叶老师?”他睁大眼看着苏燎,丝毫不掩饰脸上大写着的“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苏燎转过身,笑得很温柔,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我就是想说给你听。”

  后来苏燎把那份精修过无数遍的游泳演讲稿给丢了,重新写了一篇,名字就叫《费马定理》,内容非常嚣张,基本属于怼着转播镜头在和他大洋彼岸的老爹抬杠。

  当时俞宇听得云里雾里,觉得学神脑内废料都和神仙打架似的,不像他,脑内废料也就苏燎领口下那对性感的锁骨了。

  现在想来,苏燎当时应该是想和他说些什么——他说他理解他妈妈了。他那个明明知道自己有先心却执意生下了儿子的母亲。

  见鬼,俞宇在心底又骂了自己一声。

  当时他怎么就没听懂呢?

  干等着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俞宇用双手捂住眼睛,只觉得自己掌心冰凉,五指顺着往鬓角插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因为爱,是会让人愿意冒险的。

  俞宇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犹豫和担忧,就好像一个笑话一样。事到如今,他好像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了。

  *

  俞宇也不知在门外等了多久,苏燎的两个医生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大人,应该是聊完了。苏燎姑妈要去接送苏燎的弟弟妹妹,晚点再回来。阎正瞄了一眼坐门口的俞宇,“哟”了一声:“你还在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然他们护士要赶人了。”

  俞宇见大人们走完了,这才溜了进去。

  苏燎换了患者的衣服,已经不吸氧了。还不等俞宇开口,苏燎抬起自己没有扎滞留针的左手,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有气无力地讨饶:“别骂了,我已经很惨了。”

  在经过张教练,他小姑,他的主治医生以及阎正的车轮战训话之后,苏燎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听俞宇再重复一遍那些“你怎么能”,“你应该”,“你为什么不”巴拉巴拉。

  俞宇一肚子话涌到唇边,又强行咽了下去。他拉起苏燎床位的帘子,沉默地把手伸进病床护栏,轻轻握住了他左手食指。苏燎中指上夹着一枚红色的夹子,与床头的监控仪连在一起——血压血氧都恢复了正常,但他眼下心跳还有95,还是有些快了。

  半晌,俞宇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苏燎沉默片刻:“你也没有和我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去年放弃了全运会,只是为了再参加一次挑战杯。”

  俞宇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语气里染了一丝怒意:“……这性质一样吗?有可比性吗?”

  他越说越生气。要不是苏燎坐在病床上,俞宇觉得自己能把人按墙上狠狠暴打一顿。他五指下意识紧握住病床床沿,低声骂道:“这什么破比赛?二中缺这一个接力冠军吗?值得你——值得你这样去拼吗,啊?!”

  苏燎闭上眼,又睁开:“……二中当然不缺这一个冠军。”

  “我缺。是我缺。”

  俞宇:“……”

  苏燎听过很多学姐学长的故事——无论高中好得如何如胶似漆,大部分到了大学就会分手。寻常情侣都是这样,抵不过时光与异地的消磨,更何况他们?

  倘若未来有一天,他们形同陌路,变成了彼此记忆里的青春印记。苏燎心底无数次地拷问自己:我又用什么来证明,你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问台墙上的表白会被清除,悄悄传递的小字条会褪色,怦然心动的感觉,迟早也会在时光尽头变成一张黑白照片。所以,苏燎是那样渴望自己的名字和俞宇一起,肩并肩地刻进一枚奖杯,永远地封存于二中的荣誉长廊里。仿佛只是为了去证明——在最敏感、最冲动的年纪里——他们也曾有过一场义无反顾的双向奔赴。

  “总想……留下一点什么吧。”苏燎苍白地笑了笑,“和你。”

  所以,这个决定无关荣誉,亦无关冲动。

  苏燎清楚地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和俞宇参加同一场比赛。也是最后一次机会,留下一个刻着他们两个人名字的奖杯。

  这就是他想要的。

  俞宇:“……”

  就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苏燎的心跳突然加速了近二十下,心跳变成三位数之后,从绿色变成了橙黄色,检测仪警示地“滴”了一声。

  俞宇警惕地看了它一眼。

  “没事没事,心动过速它会报警。”

  俞宇有些慌:“你——你别激动。”

  苏燎往后靠了靠,深吸一口气,心跳又平复了一点。

  “我没去复诊,就是怕万一它恶化了,医生只会叫我不要运动。我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我放弃参赛吗?”苏燎换了个话题,平静地解释道,“从小医生就叫我不要运动,可是不运动那会儿,我身体真的很差,三天两头就生病。我甚至觉得,运动是迄今为止——发生在我身上的——最美好的事之一了。”

  “那个反流一旦开始,就是一枚定时炸弹,迟早都要换瓣膜,只能说这次比赛加速了它的恶化罢了。”苏燎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冷静,“与其担惊受怕一直都不能运动,还不如放手让我冲最后一次。你别有心理负担。这不是冲动。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俞宇小心地避开了那些线与管子,在苏燎床头蹭了个位置。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不想再与人辩论其中的对错。他回头特意看了一眼拉好的帘子,毫无征兆的,他侧过头亲了亲苏燎脸颊。

  就那么蜻蜓点水的一个动作,床头的仪器又“滴滴”叫了起来,吓得苏燎连忙脱下指套——要是被亲到心动过速召来护士姐姐,他简直没脸做人了。

  俞宇:“……”

  苏燎伸出左手,揽过俞宇的肩,在人嘴唇上也轻轻地啄了一下,这才重新把指套带回。

  虽然有帘子遮着,但这到底不是单人病房。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但谁都没有说话。俞宇看着床头居高不下三位数的心跳,突然发现——原来,每次自己一靠近,苏燎的心也会跳得那么快。

  这个认知,胜过千言万语。

  人的嘴巴会说谎,但是心脏不会。

  不过,仪器几次心跳大幅度变化到底还是吸引了护士的注意,护士姐姐把俞宇列为一个不利于苏燎康复的影响因素,过来赶人:“探望时间快结束了啊,家属陪护要来护士台登记!”

  苏燎的盐水要挂到晚上,俞宇想陪他挂完,可他既不是家属,也还没有成年,护士长不允许他陪护,说如果苏燎需要陪护的吧,把他姑妈叫来。不过苏燎说自己状态稳定,晚上可能也不需要麻烦姑妈了。监控一直戴着,如果有问题自然会报警。

  运动员身体底子好,苏燎第二天就出了院,在家歇了两天便正常返校。

  俞宇这两天总是上课走神。他再次感受到了生活从脸上压过去的无力感——有些突如其来的事件,在你还在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接受的时候,未来就彻底改变了。

  苏燎上个月才拿了物竞省一等奖,入选盐省七校联合暑期集训,备战暑假后的国家队选拔。但根据目前的情况,医生建议尽早手术,进行肺动脉瓣膜置换,那这个集训大概率是无法参加了,甚至很有可能,竞赛保送这条路也就废了。眼看着高三在即,手术又会如何影响到苏燎高考,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当然,俞宇一点都不担心苏燎的高考,他更担心他的身体:“那你什么时候手术?”

  苏燎说还不知道,现在还在比对不同医院提出的治疗方案,希望在保证疗效的情况下,选择一个最安全、康复起来最快的治疗方案。

  苏燎爸爸直接放下了手头工作,千里迢迢从北美飞了回来。虽然暑假的时候,苏爸爸和儿子因为未来选择问题不欢而散,但儿子的健康大过一切。为了帮助苏燎做出最好的选择,这位大物理学家又开始疯狂自学起了最新的医疗文献。

  “留在宁港传统手术的话,应该是要二次开胸。”

  俞宇一愣:“开胸?”

  苏燎拿手往胸口做了一个“切开”的动作,点了点头。

  吓得俞宇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现在说是有微创介入了。”苏燎连忙安慰道,“就是那个手术还比较新,要去北京做,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我这种情况。还要和那边的医生再聊聊,了解一下情况。如果要去北京的话,应该就要等暑假了。”

  没过两天,俞宇拖着他的大虎鲸来到苏燎家里。

  苏燎奇道:“你这是干嘛?”

  “今年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赛在南边W市,我明天就出发了。”俞宇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比赛完我应该就回来了,也可能,我不知道,队里可能也有别的安排。万一——我是说万一——赶不上你手术——或者你要去北京了——”

  他把虎鲸丢苏燎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让他……陪你。”

  苏燎忍不住笑了一声:“谢谢。”

  他找了一根油性笔,还是和去年一样,很认真地在俞宇右手食指侧面写下了“champion”几个字母。

  “好好比赛,”苏燎温柔地摸了摸他脑袋,“别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想卡苏燎晕倒,所以二合一啦~

  苏燎的成长线写得我觉得我一度大纲崩坏,终于写到文案那句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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