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有恙>第26章 26.0

  家里的格局并没有大的变动,客厅里两条沙发,父亲占据了其中宽敞一点的。

  他就侧躺着,呼吸笨拙吃力,仿若用水桶从老井打水,但水桶升至一半又哐当坠入井底,一口气上来又下去,像老旧的风箱,沉闷工作着。

  “怎么不去床上休息呢?”司望问。

  母亲说:“他要在这儿,说沙发上舒服。”

  “你去休息吧,妈,我守着爸。”司望说,屋里没暖气,他依旧穿着羽绒服外套,裹得严严实实。

  “你刚回来……”

  “没事,我精神好着呢。”

  说服了母亲回卧室休息,司望搬来小板凳,坐到两条沙发夹角的位置,腿边摆放着发出橙红亮光的小太阳取暖器。

  风扇一样的形状,只是吹不出风。

  小时候司望误以为这两者是同一个东西,只不过夏天吹凉风,冬天发热气。

  比他小两岁的弟弟司宇还笑他傻。

  也是,十五岁之前,司望从来都是比司宇要傻的。

  为不让他这个傻哥哥吃亏,司宇从来都充当着保护者的姿态,有段时间年纪小的司宇还比司望高出半个头。

  那时候家里面都说,司宇更有可能分化成Alpha。

  后面司望分化,家里面更有信心,说可能家里的男孩子们都会是Alpha。

  结果,事与愿违。

  一贯比司望更加聪明更加强壮的司宇却在两年后分化成了Omega。

  自此,兄弟俩就这般疏远,司宇高中毕业进厂打工的事情,司望最后一个知道。

  他不同意,但拿不出钱供司宇升学。

  进厂不过一年,司宇被流水线的领班欺负,被打上终身标记,需要钱进医院做清除手术。

  他也没有能力支付高额的手术费,彼时,父母已经准备让司宇嫁给领班,以免丢人现眼。

  还是妹妹司源站出来,撕掉免费师范的录取通知书,嫁给了自己的高中同学,同学是本地富二代,随随便便都能拿出几十万的彩礼钱。

  司宇得以做完清除标记的手术,从此和家里断绝关系,只跟司源来往。

  司望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司源的婚礼上。

  他们作为新娘的亲哥哥,不能不参加婚礼给妹妹撑场子。

  那是司望大三时的暑假,司源为让他也能回来见证,与婆家商议许久,才把本该在春季举办的婚礼,拖延到了夏季。

  但在婚礼之前便履行了作为妻子的义务,到婚礼正式举行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她比我小一岁呢,这就成了孩子妈妈。”司宇说,全程并没有看向司望。

  准确说,是还不到一岁。

  生下司宇后,还没出月子,母亲便又意外怀上司源。

  司源是家里意外而来的孩子,早产,瘦弱,又是个女孩。

  自然,从小都没有两个哥哥那样受关注。

  没怎么挨打,也没怎么被关心,就这么默默地长大。

  而在司望的印象里,她永远是一个纤细瘦弱的小团子,司望从爷爷奶奶家来到父母家时,这个小小的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团子,是家里唯一欢迎他到来的人。

  “你们打小都关系好,她做什么都想着你,结婚也是,说什么要大哥回来见证,这一切才有意义。”

  “我住院那会儿,她还劝我说,别让你为难。”

  “所有人都向着你,凭什么啊,司望?”

  司宇喝得酩酊烂醉,司望守了他一夜。

  期间司源过来,帮忙收拾了住宿的房间。

  也帮忙哄喝醉后像个小孩似的司宇。

  “你去忙你的吧。”司望说。

  那会儿司宇已经平静下来,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毛毛虫。

  他把司源送到门外,地上都是金箔和纸屑,司源穿着裁剪得体的中式嫁衣,身形依旧单薄。

  “大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半晌没怎么说话的司源轻轻叹息,“但你什么都没跟我们说。”

  自此,他与他最心疼的妹妹,也关系疏远。

  待到多年以后,司望去做腺体切除手术,医生说他性.生.活过于鲁莽。

  “要么就强忍着不做,要么就跟另一个信息素强势的Alpha胡搅蛮缠。”

  “我有仪器检测我当然知道,仪器说你信息素发生了改变。当然,与你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也能察觉,你们流着一样的血。”

  所以迟钝如司望,在司宇不能升学后才理解他对自己的疏远;也在知道信息素的血缘隐秘后,才理解当时司源的失望与哀伤。

  凭什么你事事没我强,你却能得到你想要的未来?

  凭什么我事事想着你,你却事事隐瞒我?

  司望想,他有如此下场,也是活该的。

  不管他给司宇司源多少钱,他们能回馈的也只有冰冷疏离。

  至于父母,他们都对父母不抱期望,早些年司望没法联系司宇时,司源告诉他,司宇哪怕饿死在外边,也不要回去。

  所以父母跟司望的诉苦,有一大半是假的;司源婆家有钱,司宇又饿死不回去,上哪里去拿他们的退休金。

  不过是卖惨想让司望回来。

  这次父亲意外重病,司宇说是看在司望给钱的份儿上,才去医院瞅一眼。

  司源倒尽心照顾了几日,奈何家里丈夫不满孩子又闹,多数事情只能甩给母亲和护工。

  争争吵吵的,总算挨到父亲出院。

  司望这个懦夫,也终于从外边赶回来。

  “你倒还舍得回来。”老旧的风箱再次鼓动,似乎有痰卡在嗓子眼,上下都不得。

  司望给自己倒水,保温壶里的水,倒进杯子里滚烫。

  “工作都忙完了,于情于理都该回来一趟。”司望抿了一小口,烫到舌头,又赶忙放一边晾着。

  父亲咳嗽了声,风箱的鼓动也停止了一瞬:“于情于理,不该等我死了再回来么?”

  “我比你有良心。”司望说,“总归不会把你逼到绝路。”

  “你们一个个的,翅膀硬了,把你们养大倒成我的不对了。”父亲说,语速很慢,但他仍然坚持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长句子。

  司望也有时间,等待一杯热水冷却,再慢慢喝下。

  “那照你这个逻辑,我花钱把你救回来,是我的不对。”司望捏着纸杯,看着里头小小的湖面,倒映一盏小小的人工月亮。

  昏黄,黯淡。

  明天有时间,他还得把电灯泡换了。

  “我也没心情跟你争论是非。”司望说,“你怎么都是有道理的,我怎么都是没道理的。”

  “明天我会给你再找个保姆,你要自己能动弹,就别使唤我妈。”

  他这次回来,也不是为了跟父亲吵架,他认为他从来都没有跟父亲吵过架。

  他们隔得太远,打电话都听不出彼此的情绪。

  至于回家当面聊,抱歉,他工作忙,非常忙。

  他忙着赚钱养活父母,也忙着向弟弟妹妹求取原谅。

  同时,忙着习惯苏白的离开。

  而父亲总对于儿女们有着过高要求,希望司望能兼顾事业家庭无所不能,希望司宇能乖乖听话嫁个有钱靠谱的Alpha,希望司源从婆家拿钱回来最好每个月有固定的打款。

  他在骄傲地等待儿女们的报答,可儿女们则在倔强地等待他的道歉。

  不,连道歉都不奢望了。

  只是没能狠心到让他自生自灭。

  母亲,还有母亲。

  司望该是舍不下她的。

  但司望也确实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

  十五岁前的司望安静、懦弱、迟钝,存在感稀薄,与比他存在感更薄的司源在外边玩一下午,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兄妹俩消失不见。

  母亲更中意司宇,这个一出生就伶俐漂亮的小娃娃。

  再者司宇司源一出生都是跟着母亲,只有司望跟着爷爷奶奶长到六岁,才被接回县城的家中。

  母亲对爷爷奶奶家的东西一向不喜,土豆红薯,南瓜白萝卜,碍于父亲的脸色没法把这些乡下来的特产扔掉,只能做饭的时候念念叨叨,说这个长虫那个打农药了不健康。

  对于司望也是一样,只不过碍于他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没办法真正扔掉。

  随着司望的长大,母亲对他愈发的客气小心,似乎在害怕他的报复。

  可他都不回来了,远隔千里,但她连叮嘱注意身体的话语都只是附和父亲的无理取闹。

  司望因此差点中暑过一次,在L市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苏白还笑他听话到犯傻的地步。

  他也确实不聪明,按他们的叮嘱照做,仿佛这样能得到一点点关心。

  不过后来也知道真正的关心不是这种畸形的东西,应该是苏白在他生日会跟他一遍遍重复的“要快乐,要幸福”。

  很老气的祝福语,翻来覆去就这两句。

  但司望忽然在意起今年的生日,苏白那货还没跟他说要幸福。

  当然苏白回来,他就已经很幸福了。

  明天给父亲找保姆、换灯泡、给门锁上润.滑.油,而后去司源家拜访。

  司宇还是那副收了钱但不愿多搭理他的模样,对话框空空荡荡,他也不上赶着触人霉头。

  还要给苏白打电话,他想明天一大早起来,就听到苏白的声音。

  “你要喝水或者上厕所么?”司望问父亲。

  不待老风箱再次上气不接下气,司望自顾自说道:“不用我就睡了。”

  他还是没有进自己原先的小房间休息,给父亲晾了杯热水,凑合地坐到另一条沙发上,就着小太阳散发的热量,倚着沙发靠枕,浅浅地合上了眼。

  父亲又咳嗽了声,不知道门口的声控灯会不会被再次震亮。

  作者有话要说:

  司望,愿你快乐,愿你幸福。

  (写完这章,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