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我的金橘>第72章

  手机上显示时间不早, 金橘盘子里的苹果还剩下一大半,她递回去,问贺骁:

  “你还不回去吗?你家里人管你那样紧。”

  贺骁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掀唇反驳:“还好, 哪里紧了?”

  金橘笑:“都瞒着你把婚礼场地选好了,这还不紧嘛?”

  贺骁不知道是真生气, 还是假生气。

  “我被逼婚,你这么高兴?”

  金橘被质问,抿嘴不接话了, 转移话题, 赶他走:“你快回去吧,小爱发消息说她等会儿就来陪我了。”

  她说得丝毫不留恋, 贺骁盯着她, 许久,移开眼,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金橘却拒绝:“不用,我观察两天就出院了, 你就别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我这伤也不是什么大事。”

  贺骁瞧她两眼, 没说话, 走了, 然后第二天,果然根本不听金橘昨日那话, 还是说到做到又来了医院。

  金橘叹他的气:“不是说不用来了?”

  贺骁不理她。

  金橘看他娴熟地坐到椅子上, 拿起盘子里的水果, 开始削皮, 今天换成了黄桃,那桃黄澄澄的,颜色很漂亮。

  “「黑雀」的案子,这次正好遇上国内扫黑,我听我哥的意思,上面很重视。”

  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头也不抬一下,仿佛眼睛里只有手上的那个黄桃。

  “而且——”他停顿。

  “听说幕后主使和梁世京有什么恩怨,这次砸「黑雀」也是冲着他来的,你是运气不好,正好被牵连上。”

  金橘听着,轻声应他,说哦,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贺骁转着手里的桃,连绵不断的桃皮终于因承受不堪断掉,他才抬起头,目光沉沉看着床上的人,突然讲:

  “他在你身边,总是带给你伤害。”

  金橘和他对视,半晌,瞥过脸沉默。

  贺骁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知趣地没再恋恋不舍,继续低头削着黄桃。

  “你为什么不惊讶「黑雀」和梁世京的关系?”

  他这样问,金橘看着病房的门口,许久,才说:“我知道。”

  接着病房里就没有了别的声音,贺骁手里的黄桃已经被全部削了皮,又被他一点点切成块,放进蓝色的塑料盘子里。

  最后只剩桃核,他的手一抛,那颗硬硬的,代表着桃子的心的残骸,就被扔进了垃圾桶里,发出“咚的一声,明明沉闷,听着却清脆。

  两个人静坐无言,良久,贺骁站起身,金橘转过脸看他:“你要走了?”

  她这句话可能是因为惊讶,问得语速快,听着倒像是在雀跃。

  贺骁垂着眼看她,片刻弯弯嘴角:“我要走,你好像很开心?”

  金橘被问得一愣,下意识说不是,贺骁好平静,又说:

  “我再来,说不定就是带着结婚请柬来了。”

  他语意不明,金橘眼珠转动,复又望过去,她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能笑笑,说:

  “那正好,可以祝你新婚快乐了。”

  贺骁注视着她,片刻,同她笑,说:“你还真是,和那桃核一样。”

  一样怎样,却没有讲,金橘大致明白。

  男人就真的这样走了,来得不经意,走得也不经意,全程就坐下削了一个桃,宛如只为了来削一个桃。

  桌上他切好的黄桃还在盘子里,泛着浓浓的甜味儿,香味扑鼻,勾人食欲。

  金橘却没那个心思,她把目送他的目光,又转向窗外,六月下了,树都枝繁叶茂的,绿得反光,刺得人眼睛疼。

  晚上的时候,金橘睡不着,趴到窗口看月亮,最近天越来越热,月亮也越来越亮,医院楼下洒下的全是皎洁的月光。

  那里停着三三两两的车子,却每一天都在同一个位置,停着同一辆黑色的车,金橘每次往下看,都能看见。

  坐了一会儿,她又回去,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周爱在旁边的小床上,睡得正香。

  月亮高挂在天穹,投下的月光照得许多地方明晃晃。梁世京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金橘趴在窗口,视线好像看着自己,但没过多久,又移走,最后整个人消失在窗口。

  他知道金橘根本没有看见过自己,可还是在她每次遥遥望过来的时候,和她假装对视上。

  他开着车窗,精疲力尽,薄荷烟一根根地点,一晚又一晚,同样的位置,直到天明,又直到她出院。

  出院那天,艳阳高照,大太阳悬在头顶,时间过得快,六月的尾巴了,说是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却还是拖了不少时间。

  金橘在家里收拾完,挑了时间去找虞立新,「黑雀」已经重新翻新,甚至还改了格局,比之前布局更好看。

  虞立新听完不说话,指尖的烟灰截截跌落,最后一根烟快燃尽了,才问:“能给我一个理由吗Jinji?”

  金橘坐他对面,手掌交握,说:“虞老板,和「黑雀」无关,只是我个人恩怨。”

  虞立新眉梢微挑,再掸掸烟灰,懂了。

  他扯扯嘴角:“真的不在考虑一下吗?儿女私情远没有自己的事业前途重要的。”

  金橘垂下眼脸,说嗯,想好了。

  留不住,铁了心,虞立新无法,只好点头,没解约合同,说:“我先留着,你要是还回来,正好可以用上,你要是另寻高就了,再告诉我,我们再解约,你看成不成?”

  这话给了金橘后路,金橘蹙眉,说不用,虞老板,这样太多此一举了,虞立新却摆摆手,不再听她说。

  事情到这一步,已是最好的结果,金橘最终妥协,和他告别,走出「黑雀」。

  她前脚走,虞立新后脚就去了医院,他觉得这件事他需要亲自去告诉梁世京,才显得自己确实重视,也确实用了心,毫无让人诟病之处。

  简洁的单人病房里,梁世京眉眼疲倦,听完,出乎意料没有大发雷霆,像是早已预料般,敛目低眉好长时间。

  虞立新试探:“那现在怎么办?”

  病床上的男人把手上的合同合上,凝视着窗外的某一点,好久,终于声音轻淡道:“我退出「黑雀」。”

  虞立新脑门一跳:“这怎么行?”

  梁世京似是倦怠,不欲争辩,只说:“我的股份到时候你拿一半,剩下的,你想办法转给她。”

  “等她消气,你就去告诉她,我已经和「黑雀」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很容易心软的,你多磨两句,没有我,她会答应回去的。”

  “那如果,她还是不愿意呢?”

  梁世京停顿:“那就算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交代得清楚,虞立新有利可图,说好,带着合同离开了医院。

  万青山看着他走,估摸着虞立新应该走远了,才说:“刘西杰侵占财务的资料已经递上去了,恩南最近,可能会被介入调查。”

  梁世京视线还是看着窗外。

  因为集团改革,诸多不满,以刘西杰为代表的,以前跟着梁路安的那批老人,明着暗着和梁世京闹过很多次,梁世京都没放在眼里。

  但是他们这次竟然打起「黑雀」的注意,甚至连累金橘受了伤,他便再无法有一丝心软。

  “梁总,我不太明白,”万青山欲言又止。

  “这样做,可以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明明稍微惩戒一下就行,为什么要如此大动干戈?”

  梁世京说没关系。

  “反正恩南最后是要交给林周津的,也算是提前替他清扫一波威胁而已。”

  “而且我接手的时候已经清洗过一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他转过脸,看着万青山。

  “我不在,你多留意。”

  这话听着让人极度不舒服,万青山皱眉应允,刚要走,又被梁世京叫住,男人这次没回过头,只说:

  “这两天,约律师过来一趟。”

  他没说要做什么,万青山也不好多嘴,点点头,说好,出了房间。

  窗外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病房里只剩下梁世京一个人,他靠着床头,感觉那路过窗口的枝桠近在眼前,但一伸手,才发现原来它们远在天边。

  抬在半空的手又在抖,梁世京把手收回来,他的躯体症状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情难控制的状态,胸口漏了风的那个大洞,正在逐渐扩大,且无法停止。

  ……

  金橘新搬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她这些年没攒下太多钱,因为除掉日常的花销,她还要固定给金淑霞打一部分回去,回国后,在「黑雀」刚安定下来,眼下却又辞了职。

  所以这次租的小区是个普通的居民房,没有丽水那么严格,七八点,小区路上连个路灯都是忽闪忽闪的。

  单元楼楼下,只在一楼挂了个昏黄的日光灯,有扑光的蛾子,一遍遍不厌其烦去撞,卯足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两边花坛黑漆漆的,露着些剪影,夹杂着各种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金橘快走近,才发现楼道旁,静静站了个人。

  男人带着鸭舌帽,全身隐在灯光没有照到的黑暗里,连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身体的轮廓。

  金橘驻足,两人面对面,日光灯打下来的光源,像道横亘着的分界线,界限分明,一明一暗。

  梁世京声音低哑:“虞立新说,你辞职了。”

  金橘不说话。

  梁世京又问:“也是因为我吗?”

  金橘看着他明知故问,还是没开口。

  梁世京像是发出了声轻微的叹息,几不可闻的,出口就消逝的那种,默了长久,他才又说:

  “对不起,好像和我扯上关系,就总是会让你受到伤害。”

  似曾相识的话,和贺骁的那句同时映在金橘的脑海里,金橘觉得楼下好像有虫子,在慢慢啮噬自己露在外面的身体。

  她终于愿意出声回答,说嗯。

  “所以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这句话像是行刑场上,判官最后丢下的令牌,一落地,就斩立决,没有任何转圜之机。

  梁世京隐没在黑暗下的脸,突然出现一点亮晶晶,一瞬滑落,耀眼,却稍纵即逝。

  男人可能是抬了下手,又或者是挥了下胳膊,然后那亮晶晶便不见了,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金橘心跳漏停,喉咙仿佛被勒紧,她怀疑自己看错。

  但梁世京点点头,没有声音,少时,才哑着嗓子说:“好,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完,静寂,只剩下窸窸窣窣的风吹草动声。

  金橘猛地鼻尖发酸,再抬眼,梁世京已经转身在黑暗里,背对着走向小区的石子路,她下意识往前跟了两步,男人却没有再迟疑停下脚步过一次。

  浓浓盛夏的夜晚,哪怕太阳已经落下,外面气温还是热气腾腾,金橘的手掌心里汗津津,身体反而冰冷。

  刚刚的那一幕不断重复播放,她无法确定,她反反复复疑问,梁世京刚才,是不是哭了。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为自己哭了,金橘忍不住失笑,狭窄杂乱的楼梯间,她边走边笑,眼泪却掉下来。

  这仿若成为了困扰金橘持久不散的事情,吃饭的时候在想,睡觉的时候在想,连回水城的动车上仍在想。

  水城不一样了,不再是不起眼的县城,开始繁华起来了,但是金淑霞和陈胜年住的地方,还是在之前的那个老小区,金橘只身回去,却在开门的刹那,差点没认出来金淑霞。

  她瘦了很多,也变老了,人类衰老是自然规律,可她太老了,像是所有精气神都被吸食,以往光泽的头发也变得干枯毛躁,身上总搭配精致的衣服,现在被油腻腻的围裙代替。

  金橘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金淑霞看着她,眼神从愣怔疑惑,继而变成警惕惊慌,她把金橘往外推。

  “谁让你回来的?”她这样呵斥。

  “快点走,以后都不准再回来!”

  金橘不理解,抓她的胳膊,说:“妈,是我!”

  金淑霞动作停顿了一下,下秒力气更大,把她往外推搡,两人推推拉拉,动静不小,客厅里的陈胜年听见走了出来,金淑霞见他走过来,猛然将金橘推出了门外。

  陈胜年先是上下打量:“这是谁啊?”

  金淑霞刚想说话,下一刻陈胜年自己反应过来:“呦!这不是我的宝贝女儿吗?”

  他伸手要来拉金橘,不再像刚回来那会儿装模作样,被金橘躲开,金淑霞站在他身后,表情扭曲难看。

  陈胜年完全不把金橘的躲避放在心上,他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掏出手机,念念有词:

  “你先别走啊,等我联系一下姓梁那小子……”

  金橘心头一惊,大踏步跨进家门,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眼神尖锐:“你怎么知道他的?”

  陈胜年脸颊肉扯动,不屑一顾:

  “那小子几年前,自己找到我们家的,说要是你回来了,或者有任何消息,都让我们联系他,我这是做好人好事啊,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从金橘手里拽回自己的手机,继续不以为意地拨号码,金橘眼神骤然降温:“你拿他什么好处了?”

  她太了解陈胜年,无利不起早,贪黑必有因,果然自己问完,就见陈胜年按号码的手一停,眉骨抬抬,不接话了。

  金淑霞又上来拉金橘,赶她走:“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了,你快点走吧……”

  金橘被她推到门外,怒气填胸,眼神嫌恶盯着金淑霞:“陈胜年是不是跟梁世京要钱了?”

  她死死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抱着金淑霞会说出不是两个字的侥幸,但是没有,金淑霞撇过头,干燥粗糙的嘴唇摩挲,最后终于说:“是。”

  “你爸他,之前欠了高利贷,是对方帮他还的。”

  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从头淋下。

  金橘修剪平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她努力压着起伏的胸口,嘴唇翕动:

  “多少?”

  金淑霞搓着手里的围裙一角,目光闪烁。

  “一千多万。”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