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啸秋一双圆咕碌碌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眼角带着点因为兴奋而泛起的红，捧着一小束纸花献宝一样先给他，林清晓阴沉的眼被那一团花晃了下，又低下了头，“我不要。”
“为什么呀？”池啸秋努努嘴，“这是秋秋专门给清晓哥哥做的！”
“不是。”
“怎么不是？”
林清晓抿了抿发白的薄唇，怎么可能是专门给他做的，明明是幼儿园布置的手工作业，何必要这么说。
池啸秋避开林清晓受伤的腿，爬上轮椅跟对方挤在一起，十六岁的少年清瘦得很，甚至是形销骨立的，坐在轮椅里显得有些空荡荡，就是再挤进去一个池啸秋也不太拥挤。
小孩子的体温高，窝在身边暖融融的一团，还带着一点饼干留下的奶香气，林清晓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他想躲却因为伤腿的拖累和轮椅上并不特别宽阔的空间慢了半拍，小孩子已经趴在了他怀里。
池啸秋把小花束塞到林清晓手里，又直接抱了上去，“清晓哥哥不喜欢吗？”
林清晓没说话，直到谭静闲来催促池啸秋去洗洗睡觉，他都没有再给小孩子任何回应。
池啸秋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后，他盯着手里的纸花，久久地愣了神。
谭静闲哄池啸秋睡下之后又回到客房，看林清晓还是那个姿势，她走过坐在池啸秋坐过的那个凳子上，“清晓，啸秋其实并不喜欢幼儿园布置的各种作业，不管是手工还是其他的他都没有做过。”
谭静闲温和地笑笑，也不多说，“等会儿叔叔来帮你洗澡，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林清晓摇摇头，“我自己来。”
谭静闲的视线落在林清晓的腿上，她问过其他人，这孩子的腿是一周前伤的，据说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人都跟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叫过一声。
她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怜惜，“你不用再回到那个家里去了，所以不用逞强，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自己可以。”
“那这样，你自己洗，叔叔就在外面，有事情叫他，好不好？”
“嗯。”
睡觉前林清晓把那束纸花放在床头，临闭眼前还看了眼，小孩子灿烂的笑脸就印在了心里，竟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池啸秋出门前还专门跑回来，抱了抱林清晓，尽管这个大哥哥还是不拿正眼看他，麻麻说啦，好孩子才不会轻易放弃呢，他要当保护天使的小英雄！要帮小哥哥度过艰难的历练！
池文渊送小孩去幼儿园，谭静闲就留在家里陪着林清晓，这孩子精神状态不稳定，他们不敢放对方一个人待太长时间。
池啸秋一天都在想自己家里那个小哥哥，他昨天倒是看清楚了小哥哥长什么样子，明明很好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爱低着头。林清晓，名字好听，麻麻说过是天刚亮的意思，寓意也好。
想着想着他也不愿意跟小朋友玩了，连发的奶糖都没胃口吃，眼巴巴儿地等着家里来接他。而池啸秋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林清晓房间跑，看见跟昨天一个姿势坐在窗边的人，顿时笑了起来，“清晓哥哥我回来啦~”
林清晓黑沉的眼底亮起了一星光点，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期待这孩子回来。
池啸秋跑到林清晓跟前，拿出一颗奶糖，“老师发了两个奶糖，一个给爸爸妈妈，一个给哥哥~”
林清晓摇摇头，“我不要，你吃吧。”
池啸秋看着手里的奶糖，想了想，觉得对方是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爸爸妈妈就是分着吃的，他也就剥开糖纸，把奶糖举到林清晓嘴边，“一人一半就好啦~”
小孩子奶声奶气，小胳膊小腿的还非要踮脚喂他，林清晓顿了顿，身体往后靠了下，“不用。”
池啸秋不乐意了，皱巴着一张小脸，喜欢的东西要和喜欢的人分享啊。
林清晓看着池啸秋原本精巧可爱的五官都稍微变了形，然而可爱还是可爱的，就是有点失落，这么想着，他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点不忍。
池啸秋应该是笑着的，活泼开朗，爱笑爱闹，一张稚嫩却已经能窥见日后风采的小脸，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还有两颗笑起来时会露出的尖尖犬齿。
可爱而明朗。
池啸秋整个人都是他曾经向往但是无法触及的样子。
林清晓放在腿上的手攥紧了，微微颤抖着，这孩子对他来说太过耀眼了，他待在黑暗的冰层里太久，仿佛只是靠近一点就要被灼伤。
池啸秋见对方不吃，他又双叒叕想了半天，衬着糖纸想把长条形的奶糖掰断，然而努力半天只是掰弯了点儿，他抬眼瞅了瞅林清晓，索性自己咬下一小半，把剩下的一多半都递了过去，“哥哥吃~”
林清晓犹豫半天，奶糖被咬断的截面上亮晶晶的还沾着小孩的口水，他看着池啸秋大眼睛里的期待，最终稍微低下头，含住了那半块奶糖。
池啸秋的小手指顺着一推，把剩下的奶糖都塞给了林清晓，然后眨巴着眼睛有点紧张地看着对方，“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林清晓点点头，看着跟前的孩子，没来由觉得这像是只等夸奖的小狗崽，身后无形的尾巴摇得正欢快，于是他的嘴角压抑不住地翘起来，露出了一个有些别扭的笑容，“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池啸秋愣了愣，在对方的笑容收起来之前就熟练地爬到轮椅上跟林清晓挤在一起，“哥哥要多笑笑！笑起来好看~”
林清晓顿了下，笑容慢慢收起来，觉得眼眶发酸，没人这么说过，没人会让他多笑笑，也没人会说他笑起来好看，或者说从来就没人愿意正眼看他，真的把他当回事。
在同学、老师、亲戚，甚至是陌生人眼里，他都是极端古怪的存在，阴郁苍白，一双眼睛恍如死物，整个人呆若木偶，没有人喜欢他，他父亲不喜欢，他的爹地也不敢明着对他好，懦弱的、自顾不暇的Omega只会在他被父亲打完之后偷偷塞给他一些药。
前面十六年的人生，他就像一个静默无声的影子，在黑暗里禹禹独行。他的世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春夏秋，没有阳光，没有花草，没有飞鸟，有的只是无尽的压抑和父亲醉酒后的打骂，以及无数相关的、不相关的人有意无意的、刀子一般的闲言碎语，和累累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