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臣住院的那一个星期,许澄至少接到关于陆望臣的几十通电话,其中一半是小尤跟他事无巨细汇报陆望臣的情况,虽然他从没要求小尤这么做,另外一半的电话是陆望臣给他打的。
“小澄,洗胃好难受,前两天喉咙好疼,今天终于能跟你说话了。”
“小澄,我快出院了,你要不要来接我?”
“小澄,我出院回家了,你来看看我好不好?”
许澄回他一句:“哪个家?你不是把房子卖了?”
电话那头吃了哑炮一样顿时语塞,过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只是抵押,没卖。”
许澄说:“我最近很忙,过两天再去看你。”
他最近确实忙,公司的事和驾校的事挤在一起,实在是分身乏术,知道陆望臣平安出院,他的心事才算放下一桩。
不下雪的南方最适合在秋冬季节考驾照,他前不久刚在驾校报了名,想赶在过年前把驾照考出来。
“你现在都在忙什么呢?”陆望臣很没底气小声问。
刚好有电话进来,许澄没顾得上回答陆望臣就把电话切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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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周舟买了辆二手雪佛兰斯帕可,车身尺寸迷你,刚好能挤进公司地下停车场里狭窄的停车位。
周舟租的房子离御隆苑不远,自从他有车后,许澄就蹭上他的车,摆脱了挤地铁上班的生活。
许澄在公司留得越来越晚,已经很少回去吃晚饭了,梁景偶尔会打包些外卖拿到公司去,给他们加餐。
公司规模不大,但文案岗、设计岗、摄制岗、剪辑岗等等加起来已有十几名正式员工,还没算上大三大四的实习生,到了十二月,周舟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把公司隔壁的空办公室也租下来。
在一个寒风萧瑟的夜晚,周舟蹲在写字楼外的露台抽烟,啧啧说道:“资源都是梁老板给的。”
蹲在一旁的许澄,正抱着台电脑在做过几天要给甲方看的幻灯片。他不抽烟,但周舟抽烟总要拉上他,尽管公司的摄像老师和剪辑老师都是老烟民。
听见周舟的话,他点点头说:“年终分红要让他拿大头。”
话音刚落,周舟一个巴掌突然重重落在他肩上,他踉跄一下差点把电脑摔出去。
“你干嘛?”许澄回头瞪大双眼。
“你觉得梁老板是图咱这点儿营收?”周舟吹了他满脸浓烟。
许澄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又听见周舟说:“你要不真考虑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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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得只有许澄的咳嗽声,电话铃声适时响起,打破尴尬。
看了眼屏幕,是陆望臣,他莫名心虚,咳得更厉害了。
所幸周舟一下就摆摆手走开了,许澄接起电话,陆望臣在电话那头说:“小澄,我已经出院一个月了......你说过要来看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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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公司已经晚上十点,许澄跟周舟的车回家,在御隆苑小区门口重新打车。
“师傅,王璟小区。”
王璟小区,就是陆望臣住的那个小区。
门卡分手时已经留在陆望臣家,许澄像个稀客一样重新按门铃,然后被管家领着去乘坐电梯上楼。
电梯上升得又快又稳,每靠近目标楼层一些,他心里都会多几分犹豫,短短一分钟内,他独自在电梯里已打了好几次退堂鼓,很快“叮”的一声,电梯到达55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如拉开卷轴一般,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过道的光倾泻下来,在眼前人流畅的下颌线上留下漂亮的阴影,这人脸色有些发白,下半张脸明显瘦了。
许澄没想到,陆望臣会在电梯口等他,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甚至等不及他出电梯,陆望臣已一步迈进电梯里,拉过他的胳膊将他搂进怀里。
“你让我等太久了。”
陆望臣低头在他耳边喃喃,额前碎发蹭得许澄脖子痒。
“你别抱我...我们先出电梯...”许澄伸手按住电梯的开门键,及时阻止电梯门关上。
陆望臣说着“好”却仍不撒手,许澄只好配合着他搂抱的姿势,两人跟连体婴儿一般一起退出电梯间。
出了电梯,陆望臣终于抱够了松开手,搂着他的肩把他往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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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家门,许澄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陆望臣就把他往墙上贴,嘴已经凑上来要亲他,许澄猛低下头,吻只落在额头上。
陆望臣迅速松开他,低声说:“对不起,没忍住,下次不会了。”
许澄不看他,从他臂弯出去,拐进玄关旁边的厨房,拉开冰箱看了一眼。
还好,肉蛋奶果蔬都齐全。
“我、我妈...帮我请了煮饭阿姨,白天过来,晚上回去。”
许澄转头,看见陆望臣低头抓了抓后脑勺。
其实陆望臣每次说到“妈”这个字眼时都会有些小别扭,但许澄是第一次注意到。
“不自己做饭了?”许澄关上冰箱门,不经意问。
“太难吃了,”陆望臣挤到他身边,抓过他的手臂就往自己肚子上贴,“你摸摸,都饿瘦了。”
这么硬的腹肌,哪里摸得出来瘦不瘦。
许澄收回手,耳根有些发热。
“还是你做的饭最好吃。”陆望臣抓住他的衣角。
许澄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下摆被陆望臣揪起一角,微微顿了一下。
陆望臣这是在跟他撒娇?
“最近公司忙吗?”许澄由他抓着,没有推开他的手。
陆望臣一时没有回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终于,陆望臣缓缓开口道:“我离开我爸公司,把房子跟车都抵押做风投了...”
“嗯。”许澄看向他的眼睛,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但陆望臣就这么停住了。
许澄替他往下说:“然后你项目刚启动就被政府叫停,钱不一定要得回来,大概率打水漂了,是这样吗?”
一口气说完,中间没有停顿,冷静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陆望臣僵住了。
“其实有些事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至少以前可以多说一些。”许澄不动声色地把陆望臣手里的衣角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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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天从医院出来时被小尤拉去喝了一通酒,听他嚎叫了一晚上陆望臣的悲惨境遇,许澄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陆望臣。
小尤喝多了,大着舌头说了一堆:陆望臣的那些所谓的狐朋狗友,他用生命喝酒争取来的每个项目,包括这次大概也是因为投资失败他自暴自弃把自己喝进了ICU。
还有他的身世。
许澄从来不知道陆望臣是私生子,可能连许爸也不知道。
“我本来…本来对你没啥好印象的,但是表哥这么…这么喜欢你,你肯定是、是个好人!”小尤醉倒前这么说。
小尤那一晚说的所有事情,是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小陆哥哥永远不会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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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做大了以后,许澄才意识到职场上很多事皆身不由己。
要学会喝酒,学会圆滑做人,要失去很多自己的时间,要学会藏好心事。
公司员工多了,开支也变大,仅仅是为了月底能发出工资,许澄打碎牙齿就得往肚里吞。对再奇奇怪怪的甲方也得赔笑一次次改方案;买一些旅行装洗漱用品,再买一张躺椅放办公室,可以好几天不回家;冰箱的菜放到坏了周末再一起丢掉。
职场的苦与累常常压垮人,所有人性里很微妙的东西常常会在高压环境下暴露出来。比如他跟周舟近几个月已经开始有了争吵,这是大学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
周舟性子急常跟甲方对着干,他不得已当和事佬从中调解,常常到最后矛盾就转移到他和周舟身上。他说不出骂人的话,周舟骂他也觉得没劲,开车回家的时候全转成“路怒”,前车一个措手不及的刹车就能让他把情绪全发泄出来。
工作太累,常常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躺在沙发上变成一具尸体,连给自己盖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好像能开始原谅长大后越来越不贴心的陆望臣。
第一次被甲方爸爸灌醉的时候,许澄于恍恍惚惚间意识到,陆望臣不是真心挖苦他“抛头露面”,只是想把他很好地保护起来,在他同样感知到社会的丑恶之前。
他刚进入社会,这些仅是感受了个皮毛就足够颠覆他在学校里的学生思维,陆望臣混迹商界多年,一定早已看清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但是利害利害,不会光有害的,利处便是许澄能预见自己财务自由、经济独立的那天。
有一天,他可以不再依靠任何一个人生活,可以自己买车买房,然后给老爸养老,虽然他爸现在挣的比他多。
有一天,他可以在小陆哥哥面前抬起头来,不再自卑。至少他以前是这么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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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陆望臣声音很低,呼吸声很近,两人的身子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以后也不会这么觉得,”许澄没有排斥他的靠近,轻声说,“没有人能一辈子只赚不赔,我只希望你以后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我不是因为赔钱才喝酒的...”陆望臣打断他,缓了缓,接着说,“我是生日那天,想到自己以前一直把过生日的时间拿去请客签合同做买卖,就觉得自己活该没老婆。”
许澄偏开脸,感受到陆望臣的唇贴着脸颊滑过。
如果没有偏开,这吻就该落在唇上。
“对不起,真的很难忍住。”陆望臣往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哑了。
“倒两杯水吧。”许澄转身走向客厅。
客厅的布局没什么变化,只是沙发上多了块橙色小毯子,叠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那是之前专属于他的毯子。
之前陆望臣发现自己有时睡觉会无意识抢许澄被子,就额外给他买了块毯子盖。
只是这毯子应该放卧室里才对。
许澄坐在沙发上盯着毯子有点久了,陆望臣端了杯水半蹲在他面前,说:“这条毯子有你的味道,很香,在家里我走哪都抱着。”
“要洗一洗了。”许澄接过杯子,移开视线,也不去看陆望臣。
陆望臣未起身,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他说:“你之前说不喜欢我,我一直在想,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反正之前的我也不值得你喜欢。”
许澄心神不宁,他垂下眸,捧着水杯抿了一小口水,让温水滋润着发干的喉咙。
“我说过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虽然你跟别人在一起了,但是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许澄愣愣抬起头,陆望臣的手伸过来,指腹轻轻蹭了下他的嘴角。
“笨,口水流出来了。”
“哪里有口水!”许澄打掉他的手。
看见陆望臣不怒反笑,许澄心下一惊,果不其然,一只宽大的手掌突然从后勾住他的腰,他还没反应过来,陆望臣已经贴上来,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俯身吻住他的唇。
柔软湿滑的舌头狡黠探进他的唇缝,撬开他来不及闭上的牙关,卷着他的舌尖吮吸亲吻着,带出嗞嗞水声。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吻差点令许澄沦陷。
他推开陆望臣,脸红了一片。
陆望臣指了指他的嘴角,一抹笑意藏不住,说:“现在有口水了。”
许澄拿手背蹭嘴唇的时候,陆望臣挤到他身边,犹豫一阵,压低声音说:“咱俩发展地下情也可以,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介意当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