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榭回到家的时候,谢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一地的灯泡碎片发愣。
听见开门声后她抬眼,瞧见许榭后站起身来,局促地搓着手,有些愧疚地解释道:“原来那个灯不亮了,我就想着换个灯泡,谁知道手一软……害,大概是身子没养好,感觉做什么事儿都费劲儿,还要麻烦你跑回来一趟……对了,你晚饭吃了没?锅里温着粥,我给你盛一碗。”
“不用,我吃过了。”许榭制止了她的动作,换好拖鞋后走进屋,目光从一地碎片游移到谢雯身上,问道,“人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谢雯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就是刚刚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擦了一下。”
“下回小心点。”许榭把目光从她手上收回来,转身去拿放在客厅角落的扫把。
谢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等许榭回过身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她才小心翼翼道:“小榭啊,都这么晚了,你今天就不回学校了吧?”
“我……”许榭心里惦记着方挚,本来是想拒绝的,结果抬眼望见谢雯眼角的细纹和手上的创口贴,心里蓦地一软,拒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嗯,我请了假,明早再回去。”
谢雯的眼里瞬间有了神采,微笑着说要做点好吃的给他当夜宵。
许榭看她这样也有点高兴。一场车祸似乎改变了谢雯,时隔三年,他终于在她身上重新看到了以前的影子。
家里的气氛难得和谐温馨,谢雯也在餐桌上提及了以前她从不过问的东西。
这些年她逼着许榭学习,知道自己儿子的成绩很好,但她却从来没有问过许榭对未来的打算。
她不过问是因为不关心,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样,许榭的未来里一定是会有自己的。哪怕自己是累赘,许榭也会因为血缘,因为亲情,因为这些刻在骨血基因里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任由自己寄生。
可那天,当她在病床上转醒却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许榭的那天,她忽然就对自己坚信的这个念头产生了动摇。
那天,她看着床边沉默站着的,不知何时需要自己仰望才能看清面容的许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掌控这个少年了。
他长大了,也独立了,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也并没有那么需要了。他完全有能力可以抛下自己远走高飞,任由自己自生自灭。
就算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呢?谢雯知道自己自从许立楷去世之后,对许榭就完全没有负起到一个作为母亲的责任,反而处处刁难他,控制他。
所以她开始害怕了。她害怕许榭因此怨恨她,甚至抛下她。
在医院养伤的那些天,她被这些念头折磨得觉也睡不好。她恐慌惊惧,生怕自己一个眨眼,许榭就离开了她。
她尝试着之前的方法,用各种过激行为吸引许榭的注意力,企图把他时刻留在自己的视线以内。目的是达成了,但看着许榭一天天越来越烦躁疲倦的神色,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许榭会厌恶甚至抛弃自己。
所以她改了策略。
目前看来……
谢雯抬眼,看了一眼对面乖巧夹菜的许榭,心里的不安焦躁总算被短暂地压了下去。
……效果不错。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许榭碗里,神色温柔地问他:“小榭啊,你想好大学考哪里了吗?”
这样的谢雯看着太无害了,许榭难得放下戒心,对她说出了事关自己未来的打算:“我想考Z大……你放心,我查过了,离家不远,来回路程就一个小时左右。”
大概是谢雯脸上的表情过分阴沉,许榭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学时间宽裕,只要有空我就会回来的……我跟你保证,上了大学之后我每周至少会回来一次,和现在不会差很多的。”
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打算都说给谢雯听,对方却直直盯着他,表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说到最后,许榭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默默低下头,扒着碗里没什么味道的青菜。
谢雯放在桌底下的手紧攥成拳,略长的指甲陷入掌心,引起一阵刺痛。
之前想过的那些念头化为现实,她心里的焦虑恐慌克制不住地往上涌,甚至在一瞬间催生出一股暴戾,让她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部都破坏掉。
但是她忍住了。
……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惹来许榭的厌烦,增加自己被抛弃的可能。
念及此,谢雯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躁郁,强迫自己柔和了语调:“Z大啊……怎么想考那里去?妈妈都没听你提过你想考这个学校。”
预想中伴着咆哮吼叫的发火场面没有发生,许榭惊得呛咳一声,抬眼看向谢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老这么看我做什么?”谢雯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面上笑盈盈的,“还不准妈妈问问了?”
“不……不是。”许榭打了个磕巴,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你……以前都不问的。”
“这不是你升高三了吗?妈妈总是要问问你以后的打算嘛。”
感受到来自母亲久违的关心,许榭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Z大嘛,重本,我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考?”
这话说的有些傲,恍惚间,谢雯似乎从他身上窥见了从前那个桀骜叛逆的混混许榭的身影。
……那个她最最讨厌甚至憎恶的身影。她以为经过自己两年时间的“教育”,那个身影已经被彻底扼杀了。
她心头闪过一丝恼怒,面上却依旧温柔:“确实,我家儿子有这个能力。”
一顿夜宵磨磨蹭蹭地吃到将近晚上十点,谢雯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催促许榭赶紧进屋复习。
难得在家没有压力,许榭心神放松地在屋里转了两圈,然后把自己砸进了垫着坐垫的转椅里。
真好啊。
今天一天,从清晨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又令人高兴。
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之前歇斯底里的人也在慢慢好转,他曾经连幻想都不敢幻想的一切就这么发生在了现实。
……真好啊。
许榭瘫在座椅上,仰头看着房顶的灯,耀眼的光线刺得他眼睛有点酸。
没由来的,他忽然很想听听方挚的声音。
直到拨过去的微信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他才忽然记起小少年的手机被缴了。
想到被缴的原因,他忍不住勾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通讯录里翻出彭晋的微信,丝毫没有会打扰到别人的自觉,信手点了语音通话。
那边接得很快。接通的瞬间,许榭听见了一声高过一声的鬼哭狼嚎。
这种声音一听就知道不是方挚或者马临天能发出来的。于是在对方“喂”了一声之后,许榭立马接道:“你现在不在寝室?”
“……昂,我现在在我兄弟寝室打牌呢。怎么了?”
“哦……我想找方挚问点事儿,但是他手机被缴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所以我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把你手机给他让我跟他聊两句……很快的,几句话。”
“行啊没问题。你等着啊,我现在回寝室把手机给他。”
“好,谢谢啊。”
道完谢,许榭不说话了,静静听着那头彭晋高喊一声“等我回来大杀四方”,紧接着就是开关门的声音。踏踏的脚步声持续了十来秒,而后又是一阵开门声,彭晋喊了一句“方挚,许大佬找你”,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听筒那边陡然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方挚经过电子传导后显得有些失真的声音传了过来:“找我干嘛?”
嗓音懒洋洋的没什么情绪,但许榭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一种不悦。
他轻笑道:“想你了。”
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说话。
“别不高兴了,家里有事嘛。”许榭软了声音,哄道,“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
“多早?”
“保证你明早一进教室就能看见我怎么样?”
方挚嗤笑:“保证个屁,那么早校门都还没开呢。”
“不骗你,我可以翻墙进去。”
“真的?”
“你猜。”
“……切。”
许榭被他“切”得失笑:“怎么了?很期待我回去吗?”
站在阳台上吹着夜风的方挚抬眼看了看室内,视线扫到离卫生间不远的一处空地时,忽然就不动了。
凌晨时分,就是在那里,他和手机那端的少年相对而立,鼻息体温相错相交间,满是冲撞的暧昧缱绻。
结果十几个小时后的现在,他们就相隔数里,只能靠手机联系。
……手机还不是他的。
方挚忽然觉得委屈又愤慨,对把许榭召唤回家的谢雯莫名产生了一股怨气。
于是他恶狠狠的,答非所问:“你妈叫你回家干什么呢?”
许榭显然对话题的突兀转变没有反应过来:“嗯?叫我回家换灯泡……怎么了?”
“她……”方挚没立场指责谢雯,又心疼死了许榭因为这种小事操心,半晌,喃喃抱怨道,“她不知道你是高三生吗?时间那么紧张,怎么还让你跑来跑去的……”
许榭知道他心疼自己,心里绵绵地软成了一片:“我正要跟你说呢……我感觉我妈和之前不一样了。”
“怎么说?”
“她好像没以前那么偏执了,精神状态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方挚虽然没有见过谢雯,但从林与风和许榭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也能知道“偏执”是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他莫名不太相信谢雯会转变如此之快。明明十几天前在医院,她还是歇斯底里的模样。
但对面的许榭很高兴,方挚便压下了心里的疑惑,问了个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会和我一起考上Z大的对吧?”
对方顿了一会儿,毫不犹疑肯定道:“当然了。这不是我们一早就说好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姐的策略就是硬的不行来软的
许·被拿捏得死死的·榭:这是亲情的牢笼,我破不开啊破不开[BGM:一剪梅]
明天元旦~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呀~[啊~又有理由请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