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徐戴的脸色瞬间白了。
方挚被这话震得一懵,转头和许榭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手指指向自己,问那些冷眼看着他们三个的领导:“我?”
“对,你,你和徐戴两个人。”马校长没来及回话,他左手边的一个秃顶男人先说话了。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方挚回答说。
秃顶审视了他几秒,而后用手指点了点马校长手边的那叠纸:“刚下来的消息,我是过来你们学校负责沟通的……我在这里先说明,你们要知道,最近我们省内在严抓考试作弊的行为,你们最好是坦白从宽,不要想着有关系或是什么就能把这事儿躲过去。”
他说着,目光从眼角斜睨向门口,似有若无地扫过几人。
“我自己的学生我自己清楚!”老杜坐在靠门这端的座位上,闻此言,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转头面朝刚刚发言的秃顶面露薄怒,“不管如何,无端污蔑我的学生作弊我都是不能接受的,最起码的证据要拿出来,不能就凭你一句上头来的消息就这么说话!”
“目前只是怀疑阶段。”秃顶接话道,“而且也不是没有证据。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收到了一通匿名举报电话,举报本市市内有一伙初中生组成的团队,专做盗题卖题的生意。很巧,这次他们做的复赛竞赛题也在他们盗取名单里,我们也就顺便拿这次考试开刀了。”
老杜依旧愤愤:“那为什么是他们两个?他们本身就是成绩很优秀的学生,完全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那你知道这回试卷出得有多恐怖吗?”秃顶说,“题目类型偏,题目计算量大,全省那么多成绩优秀的学生,只有他们两个,把所有的题目都做完了。”
“而且满分。”
相对徐戴心虚地几乎整个人都在发抖,方挚和许榭行得正坐得端,心情轻松,拿政教处针锋相对的争吵当背景音说小话。
“可以啊方大佬,满分。”
“还行,基操。”
“哦哟哟,越来越傲了啊。”许榭偏头看了眼微微昂着头,仿佛连鼻子都翘高了的小少年,心里庆幸他没有被这件事影响了心情,“了不起,我都没写完。”
“你居然没写完?”方挚有点震惊,“那……”
“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话音刚起,就被厉声呵断了。
方挚抬眼顺着声音看过去,那边的秃头似乎不满有人无视他,瞪大一双眼怒视两人。
“站没站相,目无师长,站在那里说话当我们听不到是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起的秃头指着两人,朝马校长大吼,“这就是你们三中教出来的好学生?!”
马校长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秃顶后半句一出,直接把他微张的嘴堵上了。
在场所有人,因为这一句,面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教务处氛围凝滞了几秒,最后还是马校长发话打破了僵局。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方挚三人:“你们几个先出去,这件事我们再商量,看看怎么解决。”
临出门前,许榭偏头瞄了一眼,正瞧见马校长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秃顶身边,弯腰说话:“郑主任,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
“砰”。
门关上了。
从政教处回教学楼的路上,徐戴走在前面,方挚和许榭并肩走在落后他五米的地方慢悠悠地晃。
路灯灯光交叠,方挚低垂着目光看地上他和许榭的影子相交相错,大抵夜色最易蛊惑人心,他忽然希望这段路能再长一点。
最好长到能走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诶诶,要撞上了……在想什么?”
他看得入神,没注意到前面有根长出绿化带范围的树枝,被许榭一掌拍在额头上才堪堪停住步子。
“……在想,刚刚的事。”方挚拿开许榭还贴在他额头上的手,低头绕开树枝边走边说,“我们学校……挺受歧视的?”
“有点,毕竟咱学校有点特立独行。”许榭跟上他的步伐,“你就说,现在有哪个高中是像我们这样轻松的?就连隔壁职高,放假都没我们放得全。市里想把升学率提上去,近几年给学生的压力越来越大,咱们学校算是难得的可以喘息的地方,但在那些眼里只有成绩的人眼里,咱们学校就是不务正业,是他们的眼中钉……这回算是让他们逮着把柄了,鬼知道到时候会下来什么样的处理。”
“会很严重?”
“我觉得会很严重。”
两人声音不小,闲聊的声音幽幽就飘进了前头走着的徐戴耳里。
他的所有自我安慰,自欺欺人顷刻间就不管用了。
严重……会有多严重?处分?开除?禁考?
无论是哪一样,都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胡思乱想,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好几遍,终于,他在烧心烧肺般的恐慌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这件事情会败露,他当初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不过就是一个方挚,不过就是因为心里那点嫉妒,真的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前程吗?
现在他该怎么办?他总该做点什么。趁着事情还在调查,还没有完全盖棺定论的现在,他该做点什么。
思及此,他脚步匆匆,也不顾膝盖上因为打架摔倒磕破的伤,快速逃离了这片让他觉得恐慌沉重的地方。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方挚和许榭刚从食堂吃完早餐回教室,就接到通知让他去政教处。
“老杜让你和小班长带根笔自己过去,他有点事。”江岸嘴里嚼着大肉包蹭到方挚身边,“你俩到底啥情况啊?昨晚问你你也不说,还是不是兄弟啦?”
边说还不够,某江大胆还妄图用自己的肩膀去蹭方高冷的肩膀。
方挚嫌弃地一扭身,避开江岸的肩膀走进教室:“不是。滚。”
比起方挚的不客气,许大佬还算有礼貌。他笑眯眯地挤开堵在教室门口的江岸:“哎,江八婆,让让啊。”
江岸:“……”
得,麻了。
江八婆人壮肚大,受挤兑了也不计较,颠颠地跟在许榭后面进了教室,挤到正在翻桌兜找笔的方挚面前。
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早,走读生大多还没来,住校生也都还在吃早饭,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就他们三个。
江岸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眼,拿油腻腻的手指头往他方哥桌上叠的试卷上使劲蹭:“哥,方哥,方大佬,咱几个趁着没人,关起门来说个小话,昨晚上到底发生啥事了?老杜不对劲,小班长回来了也不对劲。”
“他们不对劲,你问我干嘛?我上哪儿知道?”方挚翻了半天没翻到笔,倒是翻到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桌兜里的纸,顺手递给了江岸,“擦擦你的爪子,别脏着我试卷。”
“谢谢方哥您嘞!”江岸接过擦了手,然后把废纸揉成一团投向教室另一端的垃圾桶。
他准头好,一投即中。
这边,方挚就差把整颗脑袋塞进桌兜里了。
“操……我笔呢?昨天不是放在这儿的吗……”他边找笔边碎碎念。
一旁的许榭听得好笑:“我上回不是拿了个笔袋给你装笔呢嘛?笔袋呢?”
“不知道。”方挚已经开始把桌兜里的东西往外搬了,“把里面的笔拿空了就不知道放哪儿了。”
“好好的东西硬让你用成一次性的了……你出来,我来找。”
许榭闻言,也不指望不会收拾整理东西的方小少年能自己找到笔了。他挤开方挚,坐到他的座位上,边翻东西还不忘边数落他,“我这不是前几天刚给你整理过吗?怎么又这么乱了?”
“不知道。”方挚反坐在陈木述座位上,下巴搭在桌沿看许榭翻桌兜。
几秒后,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给的回答有点敷衍,琢磨琢磨着又补了一句:“放着放着就变成这样了。”
许榭轻笑一声:“你可真是……这么乱,也亏你看得下去……喏,笔,夹本子里呢。”
“你不是会帮我整理吗?”方挚接过笔夹在指间把玩,应声道。
他说的理所应当,但这话落在许榭耳朵里,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恃宠而骄。
他正想再引方挚多说两句,门口那边有了动静。
三人循声看过去,正看见徐戴脚步虚浮地走进教室。
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面色苍白,眼底乌青,驼着背,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颓丧的感觉。
江岸看他那个样子,没由来有些紧张。他悄咪咪偏头看了眼方挚。
他方哥接收到了他的眼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上。
江岸没得办法,硬着头皮朝徐戴说:“小班长,老杜喊你带根笔去政教处。”
徐戴的身体在这句话之后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他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而后过了好几秒,像是熬夜过了头的沙哑嗓音才响起:“现在?”
“嗯,现在。”
“行。”
应声之后,他也没再过多做些什么,找了根笔就出去了。
“那我也走了?”方挚转着笔,得到许榭和江岸的点头回应后,晃悠晃悠跟在徐戴后面也出了教室门。
无形的压力走了,江岸心也开了,人也胆大了,巴巴凑回到开始着手整理方挚桌兜的许榭身边,挤眉弄眼地问他:“许大佬,方哥不说你来说呗,昨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许榭整理东西整理得心无旁骛,听他这么问也没细说,直接丢给他几个字:“因果报应的事儿。”
方挚刚走到政教处,一抬眼就看见了昨晚那个郑主任。
他对这位头上跟顶了半个椰子壳似的秃顶没什么好印象,因而在看见他之后,方挚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更臭了。
显然,秃顶也不待见他。见他来了,摆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表情,哼哼道:“从通知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你们三中的学生就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方大佬从来不吃外人给的闷亏,当场“呵”出声怼了回去:“我只跟有教养的人谈时间观念。您配吗?”
“你……!”
“哎哎!方挚!你说什么呢?!”
老憨及时赶到,挡在方挚面前。他面对秃顶伸出来的食指赔笑道:“郑主任,我们这回重点是解决作弊问题的事情,其他的都先放一边吧。”
“放一边……我看你们学校再这么办下去,迟早要完!”秃顶愤恨一甩手,似乎还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但到底没再扯着说些别的什么。
昨晚这群人说的商量,也不知道商量了多久,总之,解决办法就是拿一份全新的竞赛试题卷给方挚和徐戴做,如果还能做出跟复赛卷一样的成绩,两人就能洗清怀疑。
简单粗暴又有效。
“昨晚连夜赶出来的全新试题,我今早亲自去出题人家里拿的。”
方挚和徐戴走进政教处办公室,分坐在会议桌的首座和末座。秃顶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中途,这份试题一直在我视线范围以内,而且这次考试,我,和你们的刘主任,全程一对一监考。换句话说,除非出题人给你们透题,不然你们绝无可能作弊。”
秃顶说完,扫了一眼两人的神情。
相对某位姓方冷傲小少年的一脸冷淡,另一位白净少年显然要慌乱许多。
但出于对方挚的看不顺眼和厌恶情绪,郑主任没有过多怀疑这种慌乱,反倒是他觉得方挚有点淡定过了头,脸上表情近乎无谓。
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做不出来?他就不怕作弊这件事会影响他?
郑主任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少年人的许多行为和想法他都看不懂了。
不过看不懂是一回事儿,看人不顺眼是一回事儿,这并不妨碍他对方挚有偏见。
这位中年人承认得大方,在心底默默“哼”了一声,再一转眼看见徐戴面上的表情,突然就有点心软。
他轻咳两声:“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这次试题的难度和内容跟你们复赛卷做的差不了多少,既然你们那张试卷能做的那么完美,这张也肯定不会差的。”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走到门边示意站在门口假装看风景的老憨进来。
紧接着,他拆开密封袋,把里面的两张试题卷分发给方挚和徐戴。
最后,他站定在方挚身后,老憨站定在徐戴身后。
分钟咔哒,五分钟后,八点整。
“动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