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第三次收到纪满的微信消息时,陆一寒知道,他不能再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先说错话导致两人发生争执的人是他,可先低头道歉的人却是纪满。
其实哪怕是为了他向陆则的保证,也应该是他先去找纪满道歉。
纪满没有必然如此委屈的,原本,他就不觉得纪满有做错什么事。他不理会,不回复,也没有道歉,只是因为他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和情绪。
某程度上,陆一寒觉得自己并不太清楚到底该怎么跟人相处,一旦褪下那层第二个陆予晗的伪装,他就会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错乱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如何面对和处理那些会让自己觉得陌生的情感。
他让自己做第二个陆予晗做得太彻底,以至于当要面对属于自己的部分时,不仅应对无能,甚至还感到不知所措。
哪怕理智已经计算得出正确的处理方案,但情感上,陆一寒还不想见到纪满。
看着手机上纪满发来的消息,陆一寒思考了很久都没想好该如何回复。
纪满: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过分的。你这几天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吧。你别不理我,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陆一寒心不在焉地看完一份计划书后,又再次拿起了手机。
就那样拿着手机又发呆整整半个小时,才终于编辑了回复发了过去。
陆一寒:我没生气。你没必要道歉。
隔了一分钟,纪满就回复了他。
纪满:我在你公司楼下。
陆一寒额角一跳,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因为动作太大,还把旁边的同事吓了一跳。
但陆一寒顾不上那么多,对同事歉意的笑了一下,然后说有点事要出去一下,随即抓起桌上的员工卡离开了办公室。
等电梯的时候明知道没有用,还是忍不住地按了电梯按钮好几下。
第一次觉得公司的电梯像蜗牛一样慢。
几乎是在刷卡走出电梯间的那一刻,陆一寒就看到了在一楼礼堂大厅沙发上坐着的纪满。
同样的,纪满也看到了快步走过来的陆一寒。
“一寒哥哥。”纪满低低的喊了一声,马上就从沙发上起身,接着又犹豫地站在原地。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陆一寒站定在纪满面前,他收到微信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纪满会来,但回想他生日那次,纪满也是这样一声不吭就来了,又觉得这确实就是纪满的做法。
纪满踌躇了一下,仍是如实说道:“我怕你不肯理我,就直接过来了。”
他已经纠结了好几天,实在没法再这样不安地拖下去。
有很多话想要和陆一寒说,也有问题想要问陆一寒。
午后的阳光透过那巨大的落地窗带着折射照进礼堂大厅,不仅灿耀得连空气中的浮尘都一清二楚,更在陆一寒脚边印下了一圈若隐若现的彩虹。纪满看着眼前西装革履一身干练的陆一寒,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间,陆一寒已经和他记忆中最初的样子相去甚远。
双眼因阳光刺目而微微眯起,纪满努力想要看清陆一寒如今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在被阳光花了眼的一霎,他恍惚失神地想起了许久以前,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最初的陆一寒。
十三岁的那一年,纪满出过一次意外。
因为自己养了五年多的猫突然不见了,纪满那天发动了整个纪宅的人帮他找猫。
整整一个下午,纪牧山夫妇和纪祁笙纪祁安,还有家里所有的佣人都因为一只猫的失踪而放下了手里的事,把纪宅翻了个底朝天,差点就要把前后花园的草地都要翻开了。
很夸张,但是怕极了小儿子难过的纪氏当家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然,猫这种生物,一旦要跑要藏,根本不可能轻易被找到。
到了傍晚的时候,已经哭成兔子眼的纪满在听到一个佣人偷偷抱怨,说猫肯定已经不在纪宅这么找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以后,哪怕外面已经开始天黑,依旧趁着所有人都找猫找得兵荒马乱之际,自己一个人跑出了纪宅。
既然猫已经不在家里,那他就到外面去找!
当时十三岁的纪满是这么想的。
然而,从小到大都被保护着长大,出入都有司机接送的纪小公子,显然高估了自己独自在外的生存能力。
小小的人儿从位于半山腰上的别墅里跑出来找猫,直到天彻底黑了以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仅猫没找到,而且他还迷路了。
更祸不单行的是,入夜后没多久,天就下起了大雨。
本来应该有保安定时巡逻的别墅区,因倾盆大雨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道上的那点路灯也因大雨而被降低了光照度。
莫说狂风暴风,连小雨都没有淋过的温室花朵,在这个阴冷的夜晚被陌生的环境与越下越大的雷雨彻底打蔫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纪满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路上摔了一跤后膝盖也磕破了,躲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满心惊惧的流眼泪,可是又害怕会招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坏人,只能把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音。
从另一条分叉道上下来的少年经过纪满躲起来的那颗大树时,如果不是因为纪满穿着显眼的白色毛衣,大抵也不会发现他。
坦白说,少年看起来比纪满还狼狈。
清俊的脸上眼角和嘴角都破了,看起来被人重重打了不止一巴掌,走路的时候还一瘸一拐,也不知道是扭伤还是和脸一样被打伤的。和纪满一样,两手空空的少年也被淋得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上,整个人看起来跟逃难没有差别。
少年一开始显然并不打算理会纪满,看到可怜兮兮的小孩儿时脚步都没有停一下,径自就往前走。
也许因为少年看起来比自己还惨,不太像是坏人,早就吓坏只想有人可以赶紧带自己回家的纪满,还是哭着向少年求救了:“哥……哥哥……”
一句带着哭腔还打了个哭嗝的“哥哥”,在大雨中细小得像蚊子的叫唤,出口的瞬间就被雨声淹没。
但少年还是听到了。
已经走了过去的少年,在听到那声叫唤后并没有马上停下脚步,而是又前向走了一段才停下来。
在纪满以为少年不会管他,刚刚在心里燃起的那点希望小火苗即将破灭之际,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少年终究是去而复返了。
同样十几岁的高中生在可怜兮兮的初中生面前蹲下,拧着眉头打量了一下那张即便在夜晚的滂沱大雨中也显得粉雕玉琢的小脸,语调僵硬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我,我的猫不见了,佣人说肯定已经……嗝,已经不在家里,我就出来找牠……”纪满打着哭嗝委屈地向少年说着,小身板瑟瑟发抖,伸着小手就去揪住了少年的衣角。
“然后就迷路了。”少年语调平平的替纪满把话说完,倒也没有阻止纪满揪自己衣角。
纪满点点头,又说道:“我是,纪……”
“算了,不用告诉我,我也没法送你回去。”少年打断纪满,苦笑:“我都自身难保,刚刚才从自己家逃出来。”
听了少年的话,纪满不知所措地看着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少年摇头,只转过身把背朝向纪满,双手往后伸出作半抱状,说:“趴上来,从这里下去再走一段就是保安处,我背你过去。”
十几岁的少年,因身子骨还未完全长开,肩背算不上宽厚,甚至还显得有几分单薄。
可在这一刻,也正是这算不上宽厚的肩背,成了纪满唯一的救生圈和依靠。
几乎没有怎样挣扎,纪满就松开了揪着少年衣角的手,小心翼翼地趴到少年背上,用两条细瘦的手臂圈住了少年的颈脖。
不知是不是背上也有伤的关系,在纪满趴上去那一下,少年低低地“嘶”了一声,吓得纪满马上就想放手下来,却又被少年出声阻止。
“别乱动。”少年双臂勾住纪满膝窝,咬紧牙关一用力,勉强背着纪满站了起来。
知道少年脚上有伤,纪满趴在少年背上不敢乱动,双眼又被雨淋得有些睁不开,只能把脸埋在少年颈背上。
少年背着纪满往下走,不知是因为脚上吃力还是想要减少颠簸,少年走得很慢。
在路上走了一阵,本来沉默的少年突然说了句:“以后猫不见了,不用找。躲够了自己会出来,如果是从家里跑出去了,只要没遇到战斗力凶悍的野猫,在外面野够了也会自己回家。”
纪满听完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少年这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猫的事。
“哦,我知道了。”纪满嗫嚅着应了少年,正想要问点什么,就听少年说了声“到了”,于是连忙抬头,果然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保安处。
少年稍稍加快脚步把纪满背到保安处放下,里面值班的几个保安看到这两个淋成落汤鸡的半大孩子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就招呼着去把毛毯拿出来,又给两人装了两杯热水喝。
然而少年喝完热水后就跟保安们说两人不是一处的,自己是在半道上发现迷路的纪满,保安们最好马上联系问清楚到底是哪家的少爷不见了。简单地和保安们交待清楚后少年就想走了,可几个保安看到少年这一身伤的样子也不放心,想把少年留下好一并联系少年的家里人来接,少年却拒绝了说是要去自己哥哥家。保安见外面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想说好歹给少年拿把伞,少年也没要,说是反正已经湿透了也就没必要再打伞。
少年临走时纪满再次揪住了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了句:“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纪满那双充满信赖又因哭了许久而红肿的眼,少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但又确实不想让保安知道他姓名后联系他家里人,只好轻声和纪满说道:“我姓陆。你以后别再自己一个人乱跑,这样很危险。”
“陆哥哥。”纪满样子很乖的点头答应,放开了少年的衣角,“陆哥哥,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小心。”
少年怔了怔,约莫没想到会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不久前还躲在树下哭哭啼啼的小孩叮嘱,待回过神后抿着唇揉了一下纪满的湿发,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保安处。
作者有话说:
一寒宝宝:论,如何在逃家途中捡到一只小满满
满满:论,如何在十三岁就被未来老公骗走一颗纯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