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的热气。
夏天吃火锅,是段州霖也很少有的体验。他贴心地用漏勺从锅里捞起几颗虾滑,放到许浣面前的碗里。
“给你。”
头顶的吊灯昏黄而朦胧,坐在旁边的许浣在段州霖的注视下,在这种古旧的光里,向他投来柔软而湿润的一眼。锅底是辣的,许浣的嘴唇因此被染得很红,又在头顶灯光的映照下,模糊地泛着点润泽的光。
“……谢谢。”
段州霖几乎没听清许浣说了什么。这勾魂夺魄的一眼,让他直到许浣别开视线,都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是坐在他对面的陈牧调侃般的话将他终于拉出这种晕眩的状态——“段哥,知道你疼对象,但好歹也照顾照顾我们这些单身狗的感受啊。”
对象。这个从未想过的称呼从陈牧口中自然地出来,几乎是瞬间便叫许浣红了耳根。因为羞怯,他一下子蜷起手指,夹在筷子里的虾滑也失手掉落回盘子上。
身旁却传来段州霖极为自然的回应,“单身是你没本事,凭什么不让我照顾浣浣。”
浣、浣浣。
这下许浣的脸颊也浮上红意。他半低着头,将浓浓的不自然敛进眼底。
段州霖怎么……怎么……
想对对方的这种行为做出指责,许浣在心里纠结半天,却无法给出一个恰当的表达——他有些羞赧,又有些手足无措。
“袖子。”一直发愣的许浣没顾着手臂,衣袖险些要掉到调料碗里去。注意到的段州霖及时地出声提醒,伸手将许浣差点遭殃的衣袖抢救了回来。
拉扯袖口的瞬间,横陈在白皙皮肤上的红色细线一晃而过,叫段州霖一时有些呆愣。他没反应过来,许浣便匆忙地抽回手,“谢、谢谢。”
探寻的问话卡在喉间,最终却没有问出口。段州霖没有看清,却凭着那一眼,模模糊糊地加深着最初的猜想——那些细线一样的,像是密集的伤口。
只是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自残,或是……遭他人所害。
有些沉重的念头在心里打转,段州霖面色不改,难掩关切地低声说了句,“小心点。”
他屈起食指,拿骨节在许浣的鼻尖轻轻一刮,“吃饭不要走神。”
话音带着亲昵又宠溺的笑意。
许浣的脸颊更热,被轻轻刮过的鼻尖也发烫。段州霖没有用力,他却感到被碰触过的地方,传来无缘无故的细密痒意。
他没有勇气望进段州霖的眼睛,也没有勇气跟段州霖对视,于是只能半低下头,乖乖地应了声好。
坐在他们对面的几个男生并没有察觉异样,只觉得段州霖和许浣之间的气氛过分亲密,让他们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轻哄。喂食。相视而笑。段州霖扬着唇角,望向许浣的目光温柔,许浣则有些腼腆地轻弯嘴唇,眼里却有着让人很难忽视的亮光。
这些都被不远处的周云楼尽收眼底。
“你在看什么。”坐在他对面的人敲了敲桌子,试图收回他的注意力,“锅里的肥牛全烫好了。”
周云楼收回视线,放在桌上的手指有些漫不经心地轻扣了一下。
“有人从垃圾桶里捡了我不要的东西。”
“什么?”坐在他对面的人骤然听到含着不明意味的这一句,伸向火锅的筷子都停住了,有些好奇地抬起眼睛。
周云楼却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没什么。”
他并没有跟对方解释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微垂下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收进眼底。
“不重要。”
-
结束晚餐后,几个人站在门口笑着道别。陈牧和其他男生向着两人挥手后,便勾肩搭背地离去。有个不识眼色的,还想去问段州霖顺不顺路,被陈牧眼疾手快地一把拉走。
本热闹着的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
夏日的夜晚微凉,清爽的风轻轻刮在许浣耳畔,柔和地亲吻着他的侧脸。那些男生离开得仓促,只留他和段州霖站在门口两相对视着,夜色温柔。
“你怎么回去?”低沉的声音太过温柔,许浣有些分不清这是段州霖原本的语气,还是同样温柔的夜色给予他的朦胧幻觉。
“……走回去。”
许浣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他再抬头时,段州霖清晰地看到他嫣红嘴唇上的一抹水色,“这里离我家不远。”
“我跟你一起。”
段州霖低沉的话音坠进黑夜里。清透的月光随着夜风一道地亲吻许浣的脸庞,明明是凉的,怎么会让他面颊发烫。
并肩走着的两个人,衣角时不时地碰触到一起,又被发现的许浣很快分开。他能阻止这些,却阻止不了两人被路灯拖得长长的影子,时不时地紧挨在一起,耳鬓厮磨。
只是低头看一眼,便让许浣脸红心跳。
太暧昧,让他错觉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而闷热起来。每一次呼吸,都染着风送来的,独属于段州霖的阳光气息。
这是许浣在夏日唯一不会对此反感的暖意,融融地驱散刻在他记忆里的,由器械室冰冷地面,亦或是厕所水带来的刻骨寒冷。
许浣以为自己亲近月亮更多些,段州霖的出现,却让他开始摇摆不定。
他的心里满怀期待地生出一种新的可能。
“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问出这句话,对一向胆怯的许浣来说实在有些冲动了。他的喉咙却快过大脑,未经思考便出了口。
“什么?”两人之间本安静的气氛被许浣突然的问话打破。段州霖先是没反应过来,在回神后,几乎是顷刻间便理解了许浣的意思,“我们不是要表现得亲密吗。”
他偏头看向许浣,扬着唇角,“他们这样想,对我们更有好处。”
只是如此吗。
跟预想没有多少差别的回答,却让许浣的目光晃了晃。他有些轻微地眨了眨眼睛。
“哦。”
表示自己已经知情,他给出轻轻的、一个字的回应。
段州霖忽然停下脚步。
本跟他并排走着的许浣,感受到段州霖停下来,虽然不知缘故,却也跟着站定,有些茫然地回头望他。
映入他视线的却是一只放大的手。
“别动,”轻柔的风从许浣头顶拂过去,再伸到许浣眼前的手上已然捏了一片叶子,“你的头上落了一片树叶。”
晚风轻柔,消去多余的声音,将世界骤然变得安静。许浣没听清段州霖说了什么,他只是怔怔地盯着段州霖近在咫尺的、染着笑意的脸庞。
他们凑得太近。段州霖的呼吸压下来,从远处看去,他们就像在接吻。
明明没喝酒,晚风却让人微醺。
这是一个没发生、却好像已然发生的吻,说不清存在谁的臆想里,也说不清入了谁的梦。
倒映在不远处的周云楼眼里,荒唐到让他彻底清醒,又让他彻底明白这不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