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白衬衫幻想>第10章 恶毒的定义

  “喂!你等等我!”

  一对小情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在校门口吵起架来。正是放学时间,大门处全是往外走的学生,男生似乎是不愿再被围观,抛下女生便走开了。女生顿时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叫喊着追了上去。

  她跑得不管不顾,直接撞开人群,本慢吞吞走着的许浣被她无意地推了一把,后退几步才稳住身体。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许浣没回过神,愣愣地向女生匆匆离开的背影望去。

  人来人往,那个女生很快消失在重叠的人影里。她往许浣的人生里加入一小段滑稽的闹剧,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离场。许浣沉默地站在原地——是他合该过得不幸吗?

  怎么每次、每次都要挑他来受平白的苦?

  几张熟悉的脸庞从人群中一晃而过。许浣先是在看到的时候一僵,随后遍体生寒,一步步地慢慢后退,转头小跑了起来。但命运也许真的要他不幸,许浣拼命地往前跑,却听到身后多且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迫近。

  一只手拽住他的背包。许浣尖叫了一声,被那人用巨大的力道扯着跌坐在地上,又被拽着头发,用力地迫使他抬头。

  对上那些噩梦般的面孔,许浣脸色煞白,撑着手臂往后逃,却又被拽着他头发的男生狠狠地、警告似的扯了一把,力道大到让许浣的上半身不由得摇晃了一瞬。

  从他头顶传来男生嗤的一声,“看到我们,你跑什么?”

  许浣咬着嘴唇,不说话。一片寂静里,男生阴鸷地看着他,突然一巴掌拍过来,清脆的一声,将许浣的脸颊打到一边。

  他因此对上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男生的脸庞。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面前男生愉悦勾起的嘴唇清晰地映在他眼底。

  对方笑得实在太真心,好像他看到的不是许浣被掌掴,而是什么有趣的场景。许浣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被他们等同于闲暇时用来取乐的玩具。

  明明是同班同学。

  他们却可以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施与他暴力、噩梦和恶毒的定义。许浣在仰视他们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

  他极少用同情的眼光看待自己,因为觉得自己可怜,才是一个人真正变得可怜的开端。但现实却这样无情地击溃他天真的幻想——明明身处炎热的夏日,地面的冰凉,那些眼神的冰冷,连同自心底传来的彻骨寒意,却好像让他在一瞬间进入严冬。

  许浣恍惚地想——他感到这般绝望,究竟是因为冷,还是疼?

  “说话啊。”拽着他头发的男生又逼迫许浣将正脸对着他。他蹲在许浣身前,轻佻地拍着许浣的脸颊,手指摩挲过许浣脸上红彤彤的手印,每一下都加重力道,残忍地叠加痛苦。

  许浣却垂着眼,任由对方折磨他脸上细腻的皮肤,一声不吭。

  男生的眉眼倏然阴沉下来。他不怒反笑,阴森森地勾起唇角,“你不说我也知道。”

  “做了心虚的事,所以不敢面对我们了,对不对?”

  什么心虚的事。冰冷的石板地面将冷意渗进许浣的身体,他头脑发沉,所有的反应都是迟钝的。男生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许浣昏昏沉沉地想,他什么时候做了心虚的事。

  从喜欢上周云楼,再到向对方表白,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光明正大、问心无愧的。许浣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被盯着不放。

  “班长拒绝了你,你就立刻去勾引别人了,要不要脸啊?”

  男生笑吟吟的,一副脾气很好的模样,却在话音落下后,又突兀地甩了许浣一巴掌。许浣的脸被打到另一侧,耳畔的碎发晃落下来,掩饰般地挡住他发红的脸颊。他一动不动,垂着的眼没有焦距,好像失去生机的木偶。

  即便被碎发遮挡,他两侧脸颊上浮着的红依旧叫人看得清晰,另一侧的脸已然微微肿起,看着便让人心惊。本那么小那么白的一张脸,被这两个巴掌打得凄惨兮兮,从天堂坠下,被这些男生嬉笑着拽入地狱。

  美好的东西总让人生出破坏欲。一双双眼睛盯着蜷坐在地上的许浣凄惨的面颊,一张张嘴唇愉悦地弯起。

  摧毁的快感让他们满足。

  “你以为段州霖给你送水,我们会看不到吗。”带有嘲讽意味的笑,“真是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好手段。人家才来一天,就这么饥渴地凑上去,要不要脸啊?”

  蹲在许浣面前的男生突然伸手,粗鲁地拽住许浣的手臂,将他的衣袖一把扯上去,露出那些他们拿小刀刻出的伤口。

  干涸的暗红细线在白皙的皮肤上交陈,像暧昧的暗示,又像阴冷的蛇吻,一圈圈绞紧,直至猎物彻底失去呼吸。

  这种矛盾感,在外人看清那些交织拼凑的恶毒字眼时,却又像化冰的湖面那样顷刻消解。答案根本不是什么暧昧,也并不预示死亡。这些暗红的线所代表的意义,是诅咒,也是无形地束缚着许浣的喉咙,最终成为叫他喘不过气来的,永远停留在那个器械室里的、充满压抑的禁锢。

  “明明是男的,还喜欢同性,真让人恶心。”

  器械室的空气浮着灰尘,从窗户折进室内的光都是混沌的,模糊许浣眼前的那些面孔,“这么离不开男人,你是婊子吗?”

  刀刃陷入皮肉,以他的皮肤作纸,渗出的血作笔画,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婊子”。

  “还肖想班长,也不照照镜子,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逼样。”

  婊子。

  “仔细想想还真恶心,和你待在同一个班这么久。跟你这种婊子,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让人反胃。”

  婊子。

  被男生扯开袖口,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那些红线一样的伤口,密密麻麻地拼凑出同一个词。

  婊子。

  面前的男生讥讽的笑声,终于彻彻底底地将许浣从那个器械室,拉回到并没有好过几分的现实。

  手臂上的伤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疼,像是有针在刺。

  “这样还无法让你认清自己么?”

  愈合的伤口被再度翻开,许浣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感受到疼痛了,却在看到手臂上烙印一般的那两个字时,不止手臂,连五脏六腑都生生地疼起来。

  明明是他人给予的定义,这些带有恶毒意味的伤口,却轻轻松松地、不费吹灰之力地胜过了许浣在过去的十六年,所有的自我理解。

  他自认为清白,却被这些扼着他喉咙的字眼残忍地告知他有多肮脏。

  许浣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两个字像是笑话。从男生口里说出的那些话也像是笑话。

  他被污蔑,被曲解,被否认,却无法为自己辩驳。

  因为这些伤口,他在遭受恶意的时候……好像再也无法做到问心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