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近凌晨,最后一个镜头才拍摄完成。

  谢凝拙从威亚上下来时,陈秋风忙忙赶上来扶着他,关切而问:“哥,你还好?”

  谢凝拙安静站在原地,等着工作人员给他解开身上的装备,沉稳地看了陈秋风一眼,示意无妨。

  陈秋风又递过谢凝拙的手机,脸上闪过隐晦的吃瓜表情:“哥,你微信一直响,不知道是不是徐影帝还有事找你。”

  接过手机,谢凝拙却没有马上看,他指一指片场一侧:“放了宵夜,你不去吃点?”

  陈秋风立刻心领神会:“哥你想吃什么?我去拿。”

  “我不用了,你去吧。”

  直到陈秋风走远,工作人员也已经取了设备走开,谢凝拙才解锁了手机。

  发微信来的却是叶峙渊。九条未读消息的红圈静静停在全黑的方框头像上,鲜明无比。

  犹豫了一下点开,谢凝拙却是在眼睛扫过第一条时就呼吸一窒:【我出车祸了。】

  他一目十行地扫下去。

  【好痛。】

  【不知道是不是废了。】

  【到医院了。】

  【骨头没断。】

  【我没废。】

  【想见你。】

  【想你。】

  最后一条消息发自半小时前:【晚安。】

  在剧组布置的餐台前挑拣食物的陈秋风忽然被谢凝拙拉住了手腕。

  他疑惑地看一眼脸色凝重的谢凝拙,瞬间一个激灵:“哥你没事吧?”

  “车钥匙。”谢凝拙松开他的手腕,摊开手,“给我车钥匙。”

  摸出车钥匙递给谢凝拙,陈秋风问:“哥,我们不是住剧组定点的基地酒店么?”

  “我出去一下。”谢凝拙转身便走,“尽快回来。”

  “不是,哥,你去哪?我一起去啊!”陈秋风急急拦住他。

  “我自己去。”谢凝拙说着,绕过陈秋风,疾步而去。

  医院是个特别的地方。即使再深的夜,也有大片不灭的灯光。但那灯光在一片暗夜中,即使再明亮也镀着些凄凉的意思。

  停下车进了电梯,按下21楼的电梯,谢凝拙在那渐次上升的数字中渐渐找回了理智,又因为理智而平添了一点心慌:他以什么立场来看叶峙渊?

  虽然算是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和叶峙渊的“成年人之间的合作”,但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他跑来主动见面,不尴尬么?

  正常的社交关系,应该是打个电话,甚至发个礼貌慰问的微信就好的。

  瞬间,逃避的意图压过了一路而来的忧心和慌张。谢凝拙看一眼马上到达21楼的楼层显示,立刻按下了负一楼的按键。

  电梯响起到达21楼的声响时,他看也没看敞开的电梯门,径直向关门键按下去,打算直接返回停车场。

  却被抬手挡住电梯门的人阻止了他关门的意图。

  “哎哟祖宗,仔细你的手!”

  叶峙渊的助理陈未语的声音立刻夸张地飘进电梯。谢凝拙抬起眼,和站在电梯门外的两人面面相对。

  除了陈未语,上次被叶峙渊叫“宝贝”的那个漂亮男人也在,就是他抬起手挡住了电梯门的关闭。

  在陈未语“没事吧你金贵的手没事吧”的叫唤里,那漂亮男人对谢凝拙露出礼貌的淡淡一笑,走进了电梯。

  陈未语也跟进来。

  电梯门缓慢合上,那漂亮男人按下16楼的按键,又对谢凝拙道:“他在16楼。好像一直撑着一口气在等人。”

  “谁?等什么?”陈未语看一眼电梯按键,拍了拍那男人,“傅琢言,你给我按一下1楼会累死么?”

  傅琢言不看陈未语,只对谢凝拙说:“救护车晚到一点他就……”

  电梯到了16楼,门滑开,谢凝拙没有犹豫地疾步走了出去。傅琢言看着他的背影,又淡淡一笑,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傅琢言你搞什么?”陈未语双手抱胸靠在电梯金属墙面上,“救护车晚到一点,叶峙渊他的伤就好了!你说得跟他要死了一样……”

  傅琢言看着电梯镜面映照的自己的脸:“你不懂。”

  陈未语“啧”一声:“我不懂?我可是人精来的。脑外科我肯定没你懂,但人情世故凭什么我不如你懂?”

  傅琢言冷然一笑:“凭你不懂恋爱中的男人。”

  陈未语一愣,终究是闭了嘴。

  16楼的走廊亦是铺着华贵精致的地毯,所有足音都被消弭于无形,谢凝拙疾步走到印象中那间自己曾经被叶峙渊抱进去的VIP病房外,又突兀地停住了脚步。

  病房的门上用于医护人员随时观测的玻璃被壁纸遮得严严实实,但此刻房门并未关闭,而是半敞开着,比起叶峙渊说的“住所”,确实更像一间随时会有医护人员进进出出的正常病房。

  叶峙渊躺在宽敞病房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身边亮着检测的电子设备交错闪烁的指示灯光,时不时发出来的电子嘀声,嘀出了谢凝拙心里深重下坠的慌。

  他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门,走近了病床。

  叶峙渊安静地躺着,眼睛闭上,呼吸平稳起伏着。氧气面罩遮住了他的口鼻,显得倒是比平日乖了些,但微微上扬的眼角,还是显出了他天性里不退的倔强固执。

  电子音仍旧单调地时不时嘀一声,监控屏幕上显示的几个监控指数都是一条直线。谢凝拙心里画了个问号,俯下身认真看了看监控屏幕,想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蓦然响起了声音。还没来得及循声回头,谢凝拙就被一只手锁住了腰,被直直抱住转了个圈。

  然后,他第二次被叶峙渊压在了同一张大床上。

  两人四目相对,叶峙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里是如兽类捕捉到猎物般的满足。

  “你……骗我?”谢凝拙冷冷看着叠在自己上方的叶峙渊,明显地有了生气的意思。

  侧头看一眼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氧气面罩,叶峙渊用脸颊蹭了蹭谢凝拙的脸,像是小孩子撒娇赔罪一般呢喃:“压力一大我就头晕,头晕我就吸会儿氧。”

  停了停,他又轻轻一笑:“我按市场价交了钱,没有监守自盗。”

  看谢凝拙僵硬着没有反应,他又埋进谢凝拙的颈窝里:“我今天摔车了。”

  “摔车?”谢凝拙不解,“怎么摔的?”

  “摩托,赛车。业余的,合法。”叶峙渊几个字就解释了疑问,他不打算在摔车这件事上多浪费时间,而是深深吸了口谢凝拙温热皮肤上发散的气息,“刚刚拍完戏?赶着来的?”

  想起自己吊威亚吊出的一身细汗,谢凝拙又僵住了身子:“你起来,我没洗澡。”

  “我这房间有浴室。”叶峙渊低低地笑,“一起洗。”

  “你到底伤了哪里?脑子么?”

  谢凝拙忍无可忍地伸出手去推他,触手的瞬间,叶峙渊闷哼一声,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谢凝拙不敢动了。抬起手轻轻扶上叶峙渊的肩膀,他推了推叶峙渊:“你先起来。”

  “不要。”叶峙渊孩子气地哼了几声,“我真的等你好久。可是你都不回我消息。”

  谢凝拙看着房间雪白的天花板:“我拍戏呢,几个小时不看手机是经常的事情。”

  “好吧,我理解你。但是你下次看到了以后要回我。”

  见谢凝拙没有回答,叶峙渊恶劣地动了动:“宝贝,你要是总这么‘矜持’,我可就用逼得你不能矜持的办法了。”

  “好好好,你乖一点。”叶峙渊的固执和霸道,弄得谢凝拙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走。

  “你才是,乖一点。”叶峙渊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唇,“还回不回我消息?”

  “回回回。”谢凝拙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是苦笑还是宠让,“你能起来了么?”

  “等一等,让我抱一抱。”

  叶峙渊埋在他颈窝里就是不起来,依旧是固执而霸道的模样,却在此刻给了谢凝拙一种别样的不同。

  像是包裹在坚硬里不愿示人的柔软悄悄破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点点。

  叶峙渊终于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眼睛里的柔软又多了几分:“我好开心。”

  谢凝拙不解:“开心?”

  “你来看我了。”叶峙渊用鼻尖磨了磨他的鼻尖。

  谢凝拙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躲闪了视线:“你受伤了,知道的亲戚朋友总该来看看的。”

  叶峙渊淡笑一声:“我摔过好几次车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担心而来看我。”

  谢凝拙愣怔一瞬:“你哥他也不看你?”

  “他忙。而且他和老爷子住老宅,特意来看我老爷子又要发脾气。何况也不严重,都是小伤,躺躺也就好了,不值得谁特意跑一趟。”

  叶峙渊说得轻松,但那轻松的语气落在谢凝拙心里,还是弄出了疼。他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叶峙渊的头发:“我是真的没有看到消息。看到了……”

  “我知道。”叶峙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含住了他的唇。

  这一吻,和充满欲念的掠夺全然不同,满是温情,柔软,还有点甜。

  分开的时候,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竟然都有了些隐约的不好意思。

  谢凝拙轻轻咳嗽一声:“你到底伤哪里了?”

  “右手,手臂。”叶峙渊低笑,“放心,腰我保护好了。”

  谢凝拙皱眉:“严重吗?”

  “严重,扭伤了,没法用力,不能自己洗澡了。”叶峙渊低哑地笑一声,“你帮我吗?”

  “你左手也废了?”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怎么到了床上的。

  叶峙渊一笑,又低下头想堵住他的唇。

  谢凝拙侧过脸,抬起手挡住他,认真说:“我要走了。明天还要拍戏。”

  “别走了,我明早送你去……”叶峙渊在谢凝拙的耳后鬓边不断落下轻吻,“我想抱着你睡。”

  谢凝拙想推开他,又怕碰到他伤了的手,只能小幅度躲闪着:“说好了不影响工作和生活的。”

  “生活?”叶峙渊的声音瞬间变得有些冷,“你在剧组还有‘生活’?”

  谢凝拙叹口气:“我工作,你生活。手都废了就好好住院。你现在的手,能开两个小时车?”

  想到了影视基地到医院的两小时车程,叶峙渊终于用左手一撑床边,直起身来,也让谢凝拙有了起身的空间。

  待谢凝拙站定,坐在床边的叶峙渊又用脚勾了勾他的小腿:“过来,再让我抱一下。”

  犹豫了片刻,谢凝拙还是踏前了一步。

  叶峙渊的左手环住了他的腰,把额头抵在他小.腹上,还调皮地长长地吹了口气。

  呼吸的热度透过衣服,漫上皮肤,留下微热,竟让他有了种腹.部被吻上的错觉。

  “我明天可以出院。”叶峙渊抱紧了一些,用确认而不是商量的语气说,“你的时间表上明天下午是私人时间,你来接我出院。”

  “出院?”谢凝拙想了想,“你不是就住在这里么?”

  套路没有得逞,叶峙渊轻笑一声,手圈紧了些,呼吸的热意又漫开来。

  察觉到谢凝拙微微紧缩了一瞬,叶峙渊又呼出一口气。他把脸贴得更紧了,声音也被压得又小又轻:“谢凝拙,你和我,我们好好的谈个恋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