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半树春>第二十六章

  有些话没法在大厅详谈,平秋约了曹严华在隔壁的饮品店碰面。工作时间,店里客流一般,平秋挑的是靠窗的双人位,他边向侍应生点单,边望着曹严华站在门外一辆黑色轿车旁弯腰交谈。

  对于这位徐瑞阳的太太——或者说前妻,平秋没有任何了解。她和徐瑞阳的婚姻远在徐瑞阳和平秋分手之后三四年,平秋最多只在他们结婚当天,徐修远表示祝贺的朋友圈里见过她的名字,但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头一回碰面,平秋心想,是位锋芒锐利的女性。

  交谈不过片刻,曹严华转身朝饮品店走来。但轿车后座的车窗却没有跟着升上去,窗边坐着人,仔细一看,是个抹着淡妆的中年妇人,还有她怀里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曹严华今天穿的是高跟鞋,鞋跟敲击地板的声响短促而清脆。接着她将手袋丢在桌面,露出的右手上,无名指戴着颗铂金钻戒。

  发现平秋在看窗外的轿车,曹严华跟着望去,笑道:“那是我妈,她抱的是我女儿。我们今天下午的飞机出国,现在还剩这一点时间,我正发愁没事做,就想来看看你。”

  他们哪来的交情,居然轮到曹严华主动说要相见。她显然话里有话,抛出疑点和问题,仿佛是故意说给平秋听,好趁机观察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惊慌失措。

  当然,她的预估并没有出错。尽管表面仍然装作平静,但平秋心里已然掀起骇浪。他借喝水掩盖心情的起伏,却发现曹严华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脸上。

  “平秋——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以前有段时间几乎天天都能听见,就是没有见过真人,”曹严华打量他,像在打量商场冷冻柜里的一块新鲜牛肉,“不错啊,比我想象的清秀多了,怪不得徐瑞阳会喜欢,徐修远也喜欢。”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平秋总觉得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麽。为此,他决定先发制人:“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吗?”

  “没事啊,”曹严华答得干脆,“就是好奇,想来看看你,看看传闻里的“平秋”到底哪方神圣。”

  “我们没有渊源。”

  “怎麽没有?你和我丈夫,现在应该说是前夫,你们那些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你忘了,需要我给你复盘一下?不就是你们俩偷偷谈恋爱,被他妈抓奸,他妈逼他结婚,就找了我——这些你都忘了?”

  平秋却误以为她是在兴师问罪,解释道:“我和徐瑞阳是以前的事,我和他已经分手很多年,之后也没有联系过,我没有介入过你们的婚姻……”

  “停,”曹严华将手一举,笑他草木皆兵,“我可没说我也是来抓奸的。你们这几年有没有藕断丝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先不说我和他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们都是自由人,就算你们是在我和他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有过出轨行为,那也和我无关,他裤裆里的东西不归我管。”

  “……”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早知道他是同性恋,你们俩的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你不会以为我挑他和我结婚的时候,一点功课都不做吧?”

  “既然这样,”平秋犹疑,“我想知道,你来找我的理由是什麽?”

  “没有理由。”

  “难道真的只是好奇吗?这是不是很不符合常理?照你前面的意思,你和徐瑞阳的婚姻并不圆满,你不在乎他的过去,但你又说你来找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不太懂,我们其实是第一回 见面,对吧?”

  “是第一回 ,但你硬要我给个理由的话,”曹严华沉吟,“就算是为了徐修远吧。”

  “徐修远?”平秋惊愕。

  “没错啊,徐修远,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但是我不能理解,他十八岁,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所以什麽都敢做,胆子大到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可是你呢?”曹严华似笑非笑地盯着平秋,“你和徐瑞阳那段关系人尽皆知,我想不通,你就那麽喜欢他们姓徐的男人?徐瑞阳不够,分手了,就找更年轻的徐修远?这样,你要是愿意,不如帮我解个惑,到底为什麽?我太好奇了。”

  “我和修远,我和他的关系,”平秋有些结巴,对方的目的未知,这让他充满应激的防备,“我们的关系……”

  “你不承认?”曹严华一口打断,“那在他学校门口牵手的不是你们?在这儿偷偷租房同居的不是你们?还是你想说,你和他只是一块儿睡个觉,那种床上做情人,下了床就当兄弟的——单纯关系?就像你当年和徐瑞阳那样?”

  曹严华说话语速很快,而且丝毫不留情面。同时她身体习惯性地前倾,这叫平秋几乎在她的逼视及逼问下冒出热汗。他微微低头,望着自己那双攥紧的手,问道:“你是怎麽知道的?是有人告诉你的吗?”

  “这很重要吗?”曹严华倏忽放松紧绷的肩背,上身往后靠,还闲适地抿了口热饮,“你叫的?味道还行,就是稍微有点甜了……你可以放松,不用那麽紧张,我不会吃人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麽担心?那你可以放心了,你们俩的事没有人告诉我,”曹严华又抿一口,“是我自己看到的。”

  预计今天下午的航班,曹严华携母带女提早一天抵达首都。和半生不熟的朋友碰过面、送过礼,又处理完某些棘手的手续,她疲倦不堪。回酒店的途中路过某所高校,倏忽间想起同城的徐修远,顾念着这或许是这辈子能相见的最后一面,曹严华有意去看看他。

  虽说她和徐向楠夫妇是火星对地球,相看两厌,但徐瑞阳算是她的盟友,还有一个徐修远,曹严华更把他视作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小弟弟。大概是因为她认为他是徐家唯一一个正常人,总想他生在徐家,好比一头羊羔掉进狼窝,因此也愿意顺手照顾他,临行前和他碰一面,送些小礼也算是仁至义尽。

  只是曹严华没想到,她才驱车赶到徐修远学校门口,甚至连车门都没有推开,居然就望见几通电话都打不通的徐修远,正牵着人从校门口走过。

  北方的冬天,气温常挂在零度以下,徐修远却只穿着挺括的毛呢大衣,鼻头冻得微微发红,浑身唯一的御寒装饰只有一顶毛线帽。他还戴着眼镜,镜脚掩在帽檐下,顺便遮住耳朵尖。而他身边那人穿的则是厚重的长款棉衣,脖间卷着围巾,围巾一角挂在肩头,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几步又掉了,盖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为此,徐修远特地停下步来,将散开的围巾给对方重新围拢——事情到这里都非常正常,别说徐修远现在已经成年,在念大学,哪怕他这时候是初中生或高中生,曹严华也从不认为两性间的关系非得要用早晚来做间隔。但问题的前提是,这是两性间,即异性间的关系,而不是两个男人。

  撞破徐修远背着徐向楠偷偷谈同性爱这个秘密时,曹严华有些惊诧,但更多的是种报复的畅快。她甚至幸灾乐祸,还想拍了照片传给徐向楠尽情地奚落,让她看看她以为乖巧的小儿子其实是最叛逆的那个,兄长的惨象在前,他明知家里人不可能同意他谈同性爱,但他还是谈了,还谈得光明正大,校园里牵着伴侣到处走。晚上和同学朋友一块儿吃饭,前头是男女成双,唯独他拉着个男人走在后头大摇大摆,吃饭时,也如寻常的体贴男友照顾女伴,不是替他添水,就是帮忙夹菜,饭桌上和乐融融,年轻人们说笑随意,哪里有半点不适或排斥,摆明他已经当众出柜,只有他可怜的父母亲人还蒙在鼓里。

  不过很快,曹严华那个尚未出世的恶作剧即被宣告失败——她看到徐修远的那位男伴匆匆跑出门,急得连棉衣都没有穿,他两手捂在衣袋边,低着头在地上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东西。几秒钟后,徐修远跟着出门,高声喊他回来,然后将手里的钥匙炫耀似的一晃。男友急松口气,无奈地笑笑,像只被冻僵的鸭子似的摇摆着往回走,接着把双手往徐修远怀里一塞,两人贴着说会儿话,又挽着胳膊进门去了。

  就剩不远处的曹严华一时怔愣,无法确定徐修远刚才是不是喊的“平秋”。

  确认那人身份不算难事,曹严华对自己好奇的事总有数不尽的耐心。她一直等到聚餐散场,一路跟着他们坐的那趟公交,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第二天,她在辅导班接待大厅的教师展示栏里看到昨晚见过的那张脸,面相柔和,眼神清澈,几乎不带任何攻击性。而证件照底下的名字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曹严华蓦然间心生愉悦,走上前,向前台示意:“你好,我找平秋。”

  “我就在想啊,徐向楠本意好像是让徐修远报南方的学校,排名靠前,结果十拿九稳,重点中的重点是离家近,方便她想起来就能跑去看一眼,确保她儿子不会做一些出格到她根本预料不到的丑事。哪知道徐修远竟然不向上打报告,自己直接报了北方的学校,离得那麽远,直接跳出了他妈的手掌心——这不会是因为你吧?”曹严华笑眯眯地问。

  平秋没有跳入她的陷阱,避重就轻道:“这事关他的前程,他自己心里清楚,和我没有什麽关系。而且我想他已经成年,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他需要的是什麽,做他自己的决定,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你别和我打太极,我不是他妈,他做什麽决定,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想我也没有必要非得回答你的问题吧?”

  “好吧,徐修远的事,你没有必要和我说。那徐瑞阳呢,”曹严华说,“我前夫,也就是你前任。关于他,我们总有得聊吧?”

  该来的总会来,哪怕平秋在脑海里演练过千次万次的场景,一旦真正面临,他还是难免心跳加速。稍稍提一口气,平秋问道:“你想谈些什麽?”

  “这两年,你们真的没有过联系?”

  “没有,至少我没有……但是他给我打过电话。”

  “给你打电话?”曹严华表情微妙,“什麽时候?你们聊了什麽?”

  “今年夏天,有过几次,但是我们没有对话过。”

  “打过电话,但是没有对话过?不是很奇怪吗?”

  “电话是接通过,但没有交流。”

  “一次都没有?”

  “没有。”

  “只有今年夏天?你确定?”

  “我确定。”

  “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换位思考,你如果是我,丈夫是同性恋,念书的时候谈过一个几年的男朋友,被父母棒打鸳鸯以后,心里还是惦记,结婚是为了给父母交差,太太怀孕了也不闻不问,甚至背地里偷偷给旧情人打电话……这时候不发生点什麽,你觉得合理吗?”

  平秋脸皮绷紧:“这点我可以保证,在那之后,我和徐瑞阳没有任何接触。”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

  “那你觉得,如果已经离婚,恢复单身的徐瑞阳这时候回来找你,和你道歉,想让你重新接受他,你会不会答应?徐瑞阳和徐修远,他们兄弟俩,你会不会放弃徐修远,重新选择徐瑞阳?”

  “……世界上没有如果。”

  “假设问题而已,你不用那麽防备吧?”

  “我不懂你为什麽要这麽问我,”平秋糊涂了,“你的来意是什麽?”

  “质问你啊,”曹严华脸上带笑,“顺便为我前夫争取机会。”

  “我以为你讨厌我……还有徐瑞阳。”

  “为什麽讨厌?我和他是合作伙伴,彼此各取所需,拆伙也算顺利,怎麽算我都费不着讨厌他吧。更何况你,我们没有任何接触,我为什麽要讨厌你这个陌生人?”

  “合作伙伴?”平秋愕然。

  “对啊。”

  “你们不是结婚了,还有一个……”

  “那是我女儿。”

  “是因为你们离婚?”

  “我女儿,我的,女儿,”曹严华笑笑,“你没有听懂吗?是我的女儿,我一个人的女儿,和徐瑞阳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应该看看我女儿的眼睛,碧绿色的,非常漂亮。”

  碧绿色的眼睛?平秋霎时茫然万分,试探道:“孩子的父亲……”

  “你还是没懂。她没有父亲,她只有妈妈,也就是我,还有她奶奶,也就是我妈。我挑了很久,换过几家精子库,勉强找到满意的。后来顺利地生下我女儿,她很健康,也很漂亮。”

  听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平秋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能干巴巴地奉承道:“你会是个好妈妈。”

  “谢谢,我也这麽觉得。”曹严华笑说,“不过,你猜我为什麽非要生个混血儿?为了让徐瑞阳颜面扫地。准确地说,是让我爸,还有徐向楠他们一起颜面扫地。”

  “……你们是故意的?”

  “对啊,我和徐瑞阳结婚之前就达成共识。我告诉他,我一定会生一个我自己的孩子,而且一定要效果最明显,那就只能生混血儿。你真应该过来看看,孩子出生那天他们看到孩子的表情,”曹严华恶意地笑着,“我爸气得在医院大吵大闹,抓着人问是不是搞错了,我和徐瑞阳生的怎麽会是个绿眼睛的孩子。他这辈子最爱脸面,结果那天就像只被剁了脚的鸡,我妈把他的视频拍给我,太好笑了,我还把视频传给徐瑞阳看。”

  平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曹严华。

  “哦,还有徐向楠和方海昌,他们就更是灰头土脸了。儿媳妇怀胎几个月,等到孩子落地,模样一看就不是他们儿子的,方海昌当场就想给徐瑞阳扇几个巴掌。那个场面,太好笑了。”

  平秋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为什麽要这样?”

  “啊?”

  “这麽做,不是拿孩子当了报复的工具。”

  “是又怎麽样?哪个孩子生下来不是被当做工具?我妈生我,熬坏了身体,我爸怪她没有生个儿子,所以在外面理所当然地养小老婆,结果还是生的女儿。徐瑞阳呢,他妈厉害——这点我得承认,徐向楠很厉害,比大多数女人都硬气,有野心得多,但是她把所有人当作她手里握的财产,徐瑞阳出格,她就把他像头牲口一样拴在身边,徐瑞阳被允许的活动范围就在以她为中心的几米远,她有没有考虑过孩子?我爸呢?都没有吧。”

  平秋无言以对,沉默许久才道:“我不了解你们的情况,而且,这也和我没有关系。”

  “可是据我所知,徐瑞阳这些年根本没有忘记你。他现在恢复自由身,说不定过两天也会像我这样,突然跑过来找你。等他发现你居然已经和他亲弟弟在一块儿,我都好奇他到时候究竟会是什麽表情。”

  捉摸不透曹严华的想法,平秋浑身恶寒,打算主动终止这场谈话:“他不会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我应该回去上班了。”

  “好吧,随你。”

  “再见。”平秋起身,又即刻被曹严华喊住。

  “虽然你肯定会觉得我莫名其妙,但是我想我多提醒你一句应该也不算错吧。老话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至少没必要回头走老路,你说对不对?”

  平秋闻言皱起眉:“你指的是徐瑞阳吗?”

  “你可以这麽理解。”

  抱着莫大的怀疑,平秋和她分别,走出饮品店,又隔着玻璃和曹严华对视。她正在整理手袋,抬头冲他笑笑,随即起身,后平秋一步离开座位。

  拐弯前,平秋回头看了一眼路边那辆黑色轿车,直望着曹严华跨进车门,然后轿车驶离,彻底消失在路口。

  今天和曹严华见面的事,平秋犹豫该不该告诉徐修远。夜里视频,将近十点光景,徐修远仍打着灯在书桌前念书,时不时打个哈欠,摘下眼镜,按按眼窝,又笑着说最近好像用眼过度,眼角总会有些疼。

  这样,平秋本就不强烈的倾诉欲望更是消沉。他不欲给徐修远增加负担,刚想转移话题,就见徐修远忽然凑近屏幕,似乎是在细看上方的消息栏。半晌,他似乎是感叹道:“走得真轻松。”

  “谁走了?”平秋状似无意地问道,明明他心底早有答案。

  “一个姐姐。”

  “姐姐?”

  “你很好奇?”

  “不是好奇,不是你在说吗?我随口问问。”

  徐修远眼神稍稍一凝,即刻又恢复自然:“好吧,其实是我哥前妻,曹严华,你应该知道的。”

  “她走了?”

  “嗯?”

  “不是你说,她走得很轻松吗?”

  “这是你关注的重点?”

  “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关注‘前妻’。”

  “……”平秋顿时心跳加速。

  “发生了什麽?”徐修远尽量保持语气平缓,“你可以告诉我。”

  平秋沉默片刻,终于缴械投降。他将曹严华今天来辅导班找他的事逐一告知徐修远,但他不确定曹严华所说的她和徐瑞阳那些计划,徐修远是否知情,再说这也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指摘,因此他还是略过了。

  “就这样?”徐修远反问,“她来找你,就是好奇你是什麽样的人,然后告诉你,她和徐瑞阳离了婚,她有个女儿,但是女儿不是徐瑞阳的——就这麽简单?你确定这是全部?”

  “难道她还应该告诉我其他吗?”为防被徐修远看出端倪,平秋反将一军。

  果然,徐修远没有再追问。他显然对家里最近发生的意外了如指掌,因此对平秋的复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震惊。

  彼此相望无言,平秋是无话可说,徐修远则是沉思式的无言。

  良久,徐修远率先开口:“我可以自信一点的,对吧?相信我还算不错,你也还算喜欢我,所以没必要去担心还没有发生的意外,是不是?”

  “当然了,”平秋柔声说,“你已经很好了。”

  “比徐瑞阳好?”

  “当然。”

  徐修远却又安静,半天才道:“我想见你。”

  平秋惊讶:“现在?”

  “对,现在。”

  “可是已经过十点了。”

  徐修远目光瞥向一边的桌面时钟,脸上即刻流露出懊恼和不耐。

  见状,平秋忙安慰道:“明天吧,如果你没有课,你就到我这儿来,或者我过来找你。”

  彼此约定明天见面,不只徐修远得到安抚,就连平秋都为此感到期盼。不得不承认,曹严华来得凑巧,留下的话又叫平秋内心忐忑,他急需和徐修远待在一处彼此安慰,以驱散心头那阵强烈的不安。

  心里挂着烦恼,这夜平秋睡也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听见响动,他挣扎着起身,披上外套走出卧房,却发现声响是从家门口方向传来,似乎是有人正在撬动门锁。

  这个猜想叫睡意霎时间散了个干净,平秋不敢开灯,在一片漆黑里摸到靠在墙边的扫帚柄。他慢慢摸索去门口,凑到猫眼前往外看,果不其然,家门口正站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正在摸门锁,一个站在后方稍远的位置,大概是在望风。

  平秋顿时按亮了灯,再看猫眼,门口那两人似乎是吓一大跳,赶忙张望着四周,快步离开。拿着扫帚柄坐在饭桌边,过了十分钟,平秋的心口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第二天出门,平秋再三检查背包里是否把防身用品都带齐了。确保无误,恰好储缇微来敲门,两人一道出门,储缇微还递给他一颗水煮蛋。

  平秋问道:“微微,你晚上睡觉,会不会听到一点奇怪的声音?”

  闻言,储缇微当真仔细地回想,然后摇头:“没有。”

  “就是那种,好像有人在撬门的声音。你没有听到过吗?”

  “没有。”

  “那就好。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在家门口安一个监控吧?这里人太多了,如果有心要留意我们这些普通住户,其实目标还是挺明显的,对吧。”

  “你怎麽了?”储缇微问。

  “昨天晚上,我看到有两个人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我一开灯,他们就跑了。所以我怀疑他们是知道我独居,所以想撬进门,可能是偷东西之类的。”

  “谁?”

  “我不认识,猫眼也小,看不清长什麽样。”

  储缇微眉头紧皱,说:“你跟我走。”

  平秋笑笑:“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你晚上睡觉也要留意,万一也出现这种情况,你记得给我打电话,好歹我也能帮一帮你。”

  “你帮不了我。”

  “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好歹我也是男人呢。”

  储缇微不答话,只是以眼神扫视平秋全身。

  平秋被她扫得脸红,也觉得有些丢脸,于是强调:“我是说真的。”

  “哦。”储缇微收回视线。为防平秋不信,她还加上一句:“好吧。”

  “……”平秋忿忿。

  当晚徐修远如约留宿。平秋被团在被窝里,两手高举着露在被子外,四肢不住地颤动。被窝底下偶尔传来抽气声,夹着徐修远的几句命令:他让平秋把腿张开,一会儿又叫平秋把腿抱着,撅起屁股。平秋感到羞耻,抗议两声,紧跟着就被徐修远拦腰按倒。他被迫以脸贴着枕头,双手让徐修远抽下的裤绳捆得紧紧的,平秋只能从被子的缝隙里看到徐修远。

  视觉感官受到强烈的刺激,平秋不觉浑身发颤,呻吟着软下腰来,他为自己不受控制发出的声响感到羞耻,于是将双手塞进嘴里,却更方便徐修远吸咬他的唇舌。

  做完是半夜,平秋大汗淋漓地趴在徐修远胸口,两边手腕捆得太久,留下红色淤痕,他却仿佛失去痛觉,只想紧挨着徐修远,甚至不肯叫徐修远下床去倒杯水喝。

  徐修远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平秋额前的头发,那都让汗给浸湿了,变成一缕一缕的,黏着皮肤。而平秋抱着徐修远的脖子,休憩时地宁静让他心口又酸又软,忍不住在徐修远颈间密密地吻。

  长时间的静默里,他们贴近着享受亲密后的温存。

  过两天,周日时间,储缇微通知平秋,说她临时有加课,因此会晚一些回家。平秋提醒她夜里注意安全,一边摸着自己背包里的防身工具,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夜里天黑,从地铁站回公寓,途中会路过一段没有灯光的偏僻的小路。平秋将手机手电筒打在胸前,一路走得快而稳。或许是赶路的焦急让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危险,直到被一脚绊倒,掌心擦破皮,手机也脱手掉在几步外,平秋才意识到:原来他一路都在被跟踪。

  尾随他的是三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个个人高马大,站在平秋身前,仿佛能挡住他头顶微弱的月光。

  平秋甚至来不及偷偷从背包里掏出防身工具,对方立即扯走他的背包,倒提着一抖,跟着一阵乒铃乓啷,东西掉了满地。

  “就这两张卡?”对方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因为一通搜寻后所获甚少,他有些气急败坏,“身上没钱?”

  “还有一点,在背包侧面,你们都可以拿走。”平秋极力保持镇静。

  “没了?”

  “没有了。”

  话音方落,平秋猛然挨了一个耳光。他毫无防备,被扇得整张脸侧过去,身体也跟着原地晃了两晃,刹那间头晕目眩。

  对方喝问:“没了?!”

  “手机里,”半边脸仿佛麻痹,平秋大口喘气,嘴边团起白雾,“我手机里有钱,能转到卡里。”

  “把他手机拿过来,”其中一人指使同伴,又冲平秋警告道,“别给我耍花样,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在恶徒眼皮子底下按手机,平秋不敢多做举动。发现手心沾着几粒碎石子,他将掌心按在胸口一揩,还被误以为想反抗而被狠狠推了记脑袋。平秋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汗酸味,还有一股腥臭的烟酒味,嗅得他既是紧张又是反胃,忍不住有些干呕想吐。

  接着,对方几人小声的对话传进他耳朵里。

  其中一人告密道:“我晓得他嘛,上次看的不就是他,七楼那个,一个人住的,还是个兔子。”

  同伴惊讶:“兔子?你确不确定?”

  那人得意洋洋:“你看咯,娘娘腔的,脸又白,说话都尖嗓子,这还不是兔子?我老看见他和一个男的一起走的嘛,肯定是。”

  说着,三人不约而同地窃笑。

  平秋还没来得及输密码,肩膀忽地被人从后一拽,他没有站稳,当即被扯得要跌倒。好险手扶在墙边,他趁机将手机按在胸前,凭感觉胡按乱按,同时大声叫道:“我把钱给你们,都给你们,你们可以压着我去最近的自助取款机那里拿钱,只要你们不动我,我把钱都给你们。”

  “你是兔子?”

  “不是,”平秋后背冒汗,一再地强调,“你们别动我,我会把钱都给你们。你们不是要钱吗?都可以拿走。”

  但这时无论平秋再怎麽否认,看在对方眼里,他更像一块自动爬上砧板的鱼。他们一拥而上,拉着平秋的后衣领将他往胡同里拖。平秋反应过来后拼命呼救挣扎,得来的是越发收紧的衣领,叫他几乎被勒得窒息。紧随而来的还有对方下了狠手的几个巴掌,再是一只捂住平秋嘴巴的手。

  平秋尝到对方手心那股浓烈的鱼腥味,他绝望得不住踢腿,双手胡乱抓住墙边任何可供他抓握的东西。无意中似乎是踢到了谁的小腿,他跟着摔倒,人在地上爬动两步,却很快被再次抓着脚往后拖。

  有那麽一刻,平秋已经预想到最坏的结果。而下一秒,胡同口隐约冒出的人影让他立即精神一振。他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叫,为此身上和脑袋都受到力道不一的攻击和捶打。

  记忆的最后,他望见的是远处疾跑而来的身影。

  抱着热水坐在附近的便利店,平秋浑身污迹,最外面的大衣已经脏得不能入眼。他犹在后怕,即使储缇微把他的手握着,平秋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没有安慰他的口才,储缇微只能坐着陪他,时不时替他添一点热水,然后笨拙地拍拍他的后背。

  约莫半小时后,徐修远匆忙赶来。他闯进便利店,把店员和顾客通通吓一跳,储缇微在二楼喊他,徐修远快步上楼,一见平秋,没来得及问他怎样,平秋忽然松开水杯,一头扎进他怀里,将他抱得死死的,把整张脸都埋起来。

  储缇微说她是课程提早结束,恰好赶上平秋被拖走的最后一刻救下他,那三人跑得很快,看穿衣应该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早前平秋就被骚扰过几回,包里防身工具都备着,但这回也没有用这,都丢在附近。她整理齐了放进平秋背包,这时都交给徐修远。

  徐修远向她真诚道谢,然后拎上背包,带走平秋。

  一路上,平秋始终搂着徐修远,埋起一张脸。无论徐修远说想看看他的脸或他身上可能受伤的部位,平秋都只是沉默地摇头。

  平秋也没有问他要去哪儿。他这时候仿佛成了一只刚出壳的幼鸟,就想挨着徐修远,寸步都不要分开。直到抵达目的地,徐修远领他进门后将灯打开,平秋才试探地露出一只眼睛打量四周,接着被徐修远带去沙发坐下。

  脱掉彼此的外套,徐修远指示:“手伸给我,我看看。”

  将手心朝上递给他看,平秋稍稍脱开徐修远的胸膛,可一露脸,他脸颊两边红肿的手指印就无处遁形。

  徐修远久久凝视他的面部,半晌才问:“他们打的?”

  点一点头,平秋说:“其实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不是很疼?”徐修远竭力克制着怒气,手上却无意中加重力道,“搬到这儿来住。”

  “这里?”

  “我之前说我租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就是这儿。我朋友的房子,周围很安全,离我学校很近,你明天就搬过来。”

  “那边的房子……”

  “我说什麽你听不懂吗?到底要我说几遍?!”一时情绪失控,徐修远厉声训斥,又在触及平秋惊愕而慌张的眼神时一顿。他压了压语气,试图劝服平秋:“你不要再和我说其他一些空话,我现在看到的是你住在那里,受了伤,被一些不知道……”

  “我知道了。”平秋打断。他望着徐修远,明明两边脸颊红肿得夸张,偏偏又在温和地笑:“我知道了,我会搬过来的。你别担心我了。”

  紧咬的牙关一松,徐修远霎时吐出口气。他紧抓着平秋的手,由手腕摸去他手掌心,喃喃自语道:“接到你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感觉?我不知道你发生什麽事,只能听到你在叫,我甚至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让我怎麽办?……难道把你拴在房子里,一辈子不能下地,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忤逆我,才是永远安全的,是不是?”

  “对不起,”平秋自知有错,更看不得徐修远自我谴责,于是张开胳膊将他紧抱着,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终于住到一起,这就方便抓奸成双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