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半树春>第七章

  醒来是九点左右。路洋头昏脑涨,从沙发坐起身,披在胸前的毛毯滑落大半。他随手捞起,就见周川虚浮着脚步往浴室方向来。

  周川显然是刚洗了把脸,额前和胸口都有水迹,走路摇摇晃晃,三两步就往墙边撞。路洋打着哈欠问他什麽时候醒的,周川却还醉得糊涂,对过去时间没有概念,说是听见乒铃乓啷的动静才惊醒,一看,原来是徐修远在整理碗碟。他是昨晚才睡半宿,加上酒意,一歇就熬不住困意,反倒路洋,纯是因为喝得神志不清。周川醒后,和徐修远合力将他抬上沙发,他倒好,没躺两分钟就醒,白浪费他们使的劲,天知道他满身腱子肉,抬这几步路可一点都不轻松。

  “你都醒了,直接也把我推醒不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我头现在还疼呢。”路洋按着两边太阳穴,只觉得青筋在突突地跳。

  “能不疼吗?别的喝你这点量,估计睁眼就明天了,你睡那麽一点时间,我看过会儿还得吐,”周川低头看眼时间,“……差不多,我得赶回家了。你呢,一块儿?”

  “我明天下午的班,”路洋不置可否,又问,“平秋呢?”

  “房里,小弟刚抱他进去。我看他是半点酒都不能沾,像昏过去了,整个人红得像煮熟的虾子——那你的意思是想再待会儿?”周川话没说完,见徐修远出了卧室,他转而道:“平秋睡了?”

  “睡了。”徐修远不知道什麽时候换的衣服,上身短t很眼熟,路洋回想,那是平秋的衣服。

  周川临走还絮絮叨叨的:“你是没看见,平秋醉得走都走不稳,整张脸都涨红,还老说要帮忙收桌子。收就收吧,他把烧酒当水倒,小弟去抢,结果被泼了一身。然后你猜怎麽着,平秋觉得味儿不对,还凑过去闻——醉懵咯!”

  “你当心点!”眼见周川一脚踩空就要跌倒,路洋猛然抓住他的胳膊。两人在狭窄的楼道间挤作一团,路洋的肩膀时而撞在墙头,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也顺势清醒不少。

  饮酒不开车,周川提前叫过代驾。等待的过程漫长而无聊,兄弟俩站在楼底的路灯底下对根烟。周川喷口烟雾,往自己身上嗅嗅,被那股腥臭的烟酒味熏得几欲作呕。他还往路洋身上闻,看他一样臭得离谱,于是笑得很得意:“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等我回家洗个澡,给老婆通个电话,舒坦!”

  “不是吵架麽?”路洋笑他,“那麽容易就服软?”

  “能不服软吗?……反正她从来没错,有理的都是她,再说了,外面有人的又不是我。”

  “说什麽呢。”路洋当他是玩笑。

  “没听懂啊?我说!我老婆!她外面有人!”周川站得东倒西歪,唯独指尖一支烟夹得稳当。

  闻言,路洋稍正脸色:“这事开不得玩笑啊,你弄清楚了,别冤枉她。”

  “怎麽冤枉,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那人是她公司今年的实习生,刚刚大学毕业,”周川一手夹烟,另只手比了个“三”,“二十三岁,多年轻啊,二十三岁。”

  “所以你们最近吵架就因为这件事?”

  “不然呢,我连闹都不能闹了?”

  “我可没这麽说,”路洋问,“事你确定吗?你是听人捕风捉影,还是直接——”

  “送到楼下,嘴都亲上了,回到家,我女儿一口一个‘哥哥’,你觉得这算捕风捉影,还是算我当场捉奸?”周川酒意正浓,口无遮拦,“我知道,我当初追她就是高攀,她有钱又漂亮,答应和我结婚已经是我祖坟冒青烟,我知足啊,家里所有事都是她说了算,孩子随她姓,我都不在乎——我低声下气和她谈,要她和我说实话,你猜她怎麽说?她承认了,说她确实动心了,人家实习生年轻又是嘴巴甜,谁不喜新厌旧啊,说不定我还得谢谢她愿意和我说实话呢。”

  路洋斟酌着问:“那你打算怎麽办,她是什麽态度?”

  “她?”周川遥望着远处逐渐驶近的人影,“她说随我,想离还是继续处,她尊重我——狗屁的尊重。”

  代驾司机是位年轻小伙,周川剖了心事撒酒疯,拎着对方衣领直往脸上贴,瞪着两眼问他多少岁,把司机吓得不轻。还是路洋用巧劲将他反剪了胳膊,再一把推进车后座才完事。

  汽车发动引擎,周川又将后座窗户降下,示意路洋弯腰凑上前。他醉醺醺道:“你可得当心了,平秋身边那麽多男学生,指不定他就相中哪个了。他就不是个安分的,我第一次见他,他扭着那个屁股,不对,腰,扭得那麽骚,就是勾引男人——”

  “开车!”路洋猛地一拍车身,代驾司机驶车远离,拉得周川最后那声划在半空,融进沉沉夜色,不复踪迹。

  楼下吹会儿风,把半根烟抽完,路洋爬楼上去仍然有些头昏脑涨。进门见徐修远仍在厨房处理烂摊子,脚边垃圾篓里堆满压扁的啤酒罐,那阵头疼似乎又加剧不少。路洋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地往卧房方向去,屋里熄着灯,空调温度调得适中,平秋身盖毛毯睡得正熟。

  路洋在床尾站了会儿,回身将门掩上,然后脱了鞋爬上床,侧睡在平秋身边。将胳膊围在他腹前用力一拢,路洋把脸埋进平秋颈间,嘴唇贴着皮肤轻轻地咬,舌头舔过耳后和脸颊,掌心则探进毛毯底下,在平秋腹前慢慢地揉。

  明知徐修远就在门外,卧室内满目的漆黑也给了路洋无尽的安全感。他被周川临走前的醉言刺激得有些失常,理智告诉他那不过是周川被出轨的妻子激怒而口不择言,但醉酒催发的情意却让他轻易在周川短短几句话里失控。他将手掌探得更深,抚摸着平秋的腰腹,然后是后臀。平秋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这让他仿佛真成了周川所鄙夷的那类人,渴望年轻力量的抚摸,梦里都胀满绮思。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砰地响动。路洋猝然酒醒,双目陡然清明,眼见平秋歪扭着身体缠在他怀里,赤裸的小臂高举,后翻着抱在他颈间,甚至他的手已经将平秋的睡裤撩在大腿间,掌心就流连在那块隐秘地带。路洋懊恼,忙将平秋的手脚都收回原位,替他整理齐乱糟糟的睡衣裤,又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捋回后脑。调整过呼吸出门去,徐修远恰好合上冰箱门,和他一打照面,他示意桌上有热水,又问:“聊聊?”

  路洋欣然应约。

  平秋家面积虽小,但五脏俱全,尤其客厅拉门外是方阳台,摆上一张座椅,向来是平秋偷懒小憩的好地方。后来,路洋常来小住,一张座椅变成两张。

  和徐修远并肩坐在阳台外,路洋杂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他手捧水杯,内侧杯壁挂着红茶包。面前是夜色如水,他啜口茶,听徐修远先开口道:“中医说酒后不宜饮茶。”

  “啊,是吗?”路洋悻悻,“我不太清楚,也不太关注这个。”

  “你不像那麽不细心的人。我之前在冰箱旁边的纸盒里看到很多便利贴,字迹不像平秋哥,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他有时候不吃饭,我习惯给他留言,算是提醒他吧。”

  “我记得他以前念书的时候也很马虎。当时他初中,我小学,我哥也念初中,学校隔得很近,就在对面,所以早起上学都是我哥载我,他骑车,我们三个一道去学校,”徐修远回忆道,“那时候,我哥每次都要绕远路,过街上一家早餐摊,买他家做的糯米烧麦。平秋哥很喜欢,我哥经常会多买一份给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在家从来不吃早饭,因为在学校交过伙食费,他就饿着肚子撑到中午,能省一笔钱。”

  路洋有些惊讶:“他家里——”

  徐修远点头道:“不太好。你应该知道他是单亲,家里只有他妈妈——老实说,你们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什麽意思?”

  “可能是我认识他太久了,平秋——其实我不习惯喊他哥。”

  路洋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

  徐修远接着道:“他很内敛,脾气太温柔,可能是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原因吧,他习惯迁就别人。但是你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很开朗,胆子很大,和他以前的生活应该完全不同?”

  “不错啊,你很会看人。算你全部说对吧,我爸过去做这个。”路洋抬手做军礼。

  “军人?”

  “对,我妈做老师,很配吧?”路洋说,“我是独生子,从小到大家里情况都不错,就是爸妈管得很严。我小时候我爸就常骂我,我妈比我爸更狠,那麽粗的藤条啊,她直接往我大腿抽,就挑最嫩的肉抽。我最叛逆应该是中学那会儿,成天逃课、逃训练。不瞒你说,我当时特别想当歌手,还报名参加那种唱歌节目的海选,结果海选当天,被我爸给拎回去了,那晚我们家抽烂了两个藤条——反正他们总觉得我做什麽都不对,两个老古板。”

  “你是本地人?”徐修远问。

  “不是,邻市的,退队之后我本来在省队,觉得怪没意思的,就跑这儿来了——我外婆本市人。”

  “你父母不拦你?”

  “拦啊,老催我回家,”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路洋难得坦诚,说着,他苦笑一声,“哪儿回得去啊。”

  “因为平秋?”

  “……”

  路洋的默然显然是最直接的答案。徐修远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左膝微微高抬:“说起来,我总觉得我哥和你有些地方很相像。他也很叛逆,小时候招猫打狗,书不认真念,长大了还把我妈气得进医院,我爸都要和他断绝关系。”

  路洋眼神闪烁:“他和平秋的事?”

  徐修远点头:“我妈住院,我爸气得拽着我哥跪在我妈床边,拿扫帚柄把我哥抽得背都挺不起来。我妈骂他、求他,差不多什麽招都用遍了,我哥还是不松口。”

  “他们当时感情很好。”

  “可能吧,但还是分开了。”

  “我听平秋说,他们分手是因为你哥主动断了联系,算是没有明说。”

  “表面上是这样。”

  “什麽意思?”

  “我问过我哥,既然能为了他和爸妈吵成那样,又为什麽那麽简单就分手,甚至还是他主动,”徐修远说,“我哥没什麽多的解释,只是说他给不了平秋想要的,还不如就这样放手,长痛不如短痛。”

  “平秋想要的?”路洋犹豫片刻,诚心问道,“我不太懂。”

  “我想可能是种安全感。他单亲家庭,性格腼腆,其实脾气很犟,我猜平秋当时应该很在意我爸妈的看法,他大概很需要长辈的承认和支持吧。”

  路洋目光下移,钉在楼底一盏昏暗的路灯。

  徐修远接着说:“毕竟,没人想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吧。”

  当晚,路洋留宿,徐修远识趣地抱了毛毯在客厅沙发搭窝,腿边支一盏小功率风扇,对倚在墙边满脸愧色的路洋道过晚安,又请他帮忙将客厅大灯拉灭。

  路洋依言灭灯,却在黑暗中站立许久。手机屏幕那阵微弱的亮光幽幽映着他的双眼,他在两行备注“父母”的电话号码下徘徊半天,将将按下又立刻后悔。烦恼再多,索性丢去一边,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他该先洗一个澡,冲净身上浓重的烟酒味。

  平秋住处留有三两件路洋的换洗衣服,但都是长袖长裤,路洋就在卧室里翻了件平秋的短t穿。他跨进浴室,雾气弥漫,衣服搭在墙边挂钩,再左右翻找,从抽屉里翻出平秋之前藏起的那条花色内裤。

  正对洗手台的方向,路洋总算留心,发现原本并排放有他和平秋两只洗漱杯的木架上易了主,他的灰色牙刷杯被收进抽屉,取而代之的是只崭新的纯白色的洗漱杯。他心里古怪,用一根手指将其中一只洗漱杯轻轻推远,再将另一只往另一边尽头挪动。

  冷不防房门被敲响,徐修远挤进门来,道声“不好意思”,又弯腰从右边倒数第二格抽屉里取出一瓶新洗发乳。他十足的细心,还为路洋拆掉包装,挤出两泵空气再递给他:“旧的那瓶刚用完,我忘记了。你洗澡吧,小心水,地上很滑。”

  路洋有些莫名的躁意,但对徐修远的体贴周到却挑不出错。他道过谢,徐修远就要将门合上,却被情急喊停。

  对上路洋仍然有些涣散的双眼,徐修远鼻音短促地一笑,打断他未完的话:“很晚了,你洗完澡早点休息。”

  言毕,他将浴室门合拢,门外把手往上一旋,还贴心地替路洋锁上了门。

  翌日,平秋早起,朦胧间望见房里那面纱窗,窗帘没有拉紧,中间的缝隙透出窗外透亮的天色。他试图翻一翻身,发觉腰间沉重,原来是从后横来一条胳膊将他腰腹牢牢圈紧。

  “修远,你松松手,我有点难受。”清晨倦怠,平秋意识模糊,自然将同床共寝的对方当作徐修远,直至翻身对上睡眼惺忪的路洋,他猛吃一惊,重复的请求卡在嘴边难上难下,而惊恐得头皮阵阵发麻。

  可他的迟钝却被路洋当作晨起的犯懒,他还蹭低了身体,将脑袋越往平秋胸口靠。路洋声音含糊:“还早呢,再睡会儿。你刚才说什麽,我没听清楚。”

  平秋口舌打结:“我说,天都亮了。”

  “我怎麽听见你说你难受啊。”路洋懒懒道,眼下姿势方便他用嘴唇挑开平秋胸前的衣扣,在他胸口似有若无地啄。

  “我说你抱我太紧了,难受,”平秋有意转移话题,音量压得很低,“你昨晚怎麽睡我这了,被修远看到多不好。”

  “他不在房里。”

  “啊,他晚上没有睡地铺?那他睡在哪儿?”

  “客厅。”

  这回平秋算是彻底醒了。他一推路洋肩膀,翻身拉起散在两头肩膀的睡衣衣领,转过身来,不仅头发和衣着乱糟糟,连脸上的表情都乱得人心烦。他说:“客厅没有空调,那麽热的天,他睡外面怎麽吃得消。你为什麽不劝他?”

  路洋翻身而起:“是他自己主动出去,我没逼他。”

  “他出去,你不会留他吗?”平秋气恼。

  “他自己要去,我怎麽留?”路洋也气,“难道我还要说你留下来,睡在下面,我和你平秋哥睡上面,我们都不介意,你就更不用觉得难为情。这是不是你觉得我该说的?”

  平秋被他一通话挤得哑口无言,细想他确实有他的理由,但让徐修远在闷热的客厅将就一夜也绝非出自他本心,假如当时平秋有些意识,明知路洋要留宿,他甚至会主动让出房间,自己去睡客厅。

  任由路洋靠坐在床头满脸不忿,平秋径直出卧房,果不其然见徐修远躺在客厅,以胳膊挡眼,睡得一身热汗。沙发垫的是普通格子布艺,大概是担心会被汗沾湿,徐修远还在身下多铺两件外套做间隔,反而自己更闷汗。

  平秋蹲在沙发边轻轻晃一晃他的肩膀,小声喊他醒醒。徐修远半梦半醒,夏夜的闷热叫他翻来覆去大半夜都没法入睡,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闭一闭眼,这下被吵醒,他放下胳膊,人中汗湿,额前还有一块圆形的红印。

  见状,平秋更是愧疚。他关掉脚边的风扇,拉着徐修远的手腕说:“走,去房里睡。”

  徐修远坐起身,衣服紧黏后背。他将汗湿的额发尽数捋去脑后,看一眼阳台,沙哑道:“天亮了?”

  “七点多了。你先去换件衣服,然后去房里睡吧,不要直接进去,你出那麽多汗,会感冒的。”平秋替他收拾毛毯。因为昨夜闷热,毛毯被徐修远掀在一边。

  “不睡了,我去买早饭。”徐修远站起身。

  “别去了,”平秋忙拉住他,蹭得掌心都是湿迹:“早饭我会买,你再去睡一会儿。”

  “你不是要上班吗?”徐修远说,“你收拾好下楼,我骑车过去,时间能刚好,不耽误你。”

  平秋喉头一哽:“你别这样。”

  “哪样,”徐修远反握住他的手,户外朝阳铺进室内,徐修远恰好逆光,这叫他的面容模糊,“你总是这种表情,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我是觉得——”平秋话没说完,卧室方向有动静。他下意识猛抽回手,作用力的关系,他一下跌坐进沙发,又在路洋现身的同时站起身,欲盖弥彰地梳理两下头发,而后盯着徐修远垂在裤缝的左手,留下一句“进房睡”便转身走进浴室。

  房门开合的声响让路洋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不想被徐修远看破他和平秋之间再度发生了一起由于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起的争执,于是强拧着表情示意他听平秋的话回房睡。

  双方擦肩而过时,路洋作势一拦他的去路,顺着平秋先前的指责道歉说:“你哥他已经教训过我了,你是客人,又是弟弟,大夏天的,怎麽都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睡在客厅,是我做事糊涂,对不起啊。不过你看,我昨晚也和你说过这样的情况,到底是不太方便,对吧。要不这样,我给你找家酒店,或者你有看中的也可以告诉我,随便你挑,我和平秋总是想你能住得舒服一点。”

  谁想徐修远却说:“暂时用不到。我可能过两天就要回家,不用多花那些钱。”

  “你过两天回家?”路洋惊讶,“是家里出什麽事了?”

  “那太多了,说不清的。”徐修远冲他笑笑,路过时胳膊擦过他的肩头。

  等到平秋出门前,徐修远已经换过衣服,正坐在饭桌前吃早饭。他吃东西习惯一心二用,不是捧本书看,就是找些国外专业相关的讲解视频。平秋和他道别,嘱咐过他在家好好休息,然后合上家门,小跑着下了两层楼,却没想到原本先他半小时出门的路洋居然还在,这时靠着墙,和楼里一位每天固定时间出门遛鸟浇花的白头发老大爷闲聊。

  老大爷老花严重,凑得近了看路洋,老觉得他像最近老公园相亲角里的某位熟人,连着问他找没找到对象。路洋敷衍地应着,趁平秋想横穿过他们之间时将他一拽,两人并肩站,他搂着平秋的肩膀,像是玩笑,又像格外正经地对老大爷说:“这就是我对象。”

  老大爷眼睛眯了又眯:“不对嘛,这个我眼熟的,是楼上那个——小平嘛!”

  “对啊,小平就是我对象,”路洋用力揽紧平秋,低头问他,“对不对,小平?”

  平秋极力按捺住表情,却仍旧没能忍住。他手肘轻轻撞在路洋腰侧,趁老大爷还糊涂,拉着他的手就往楼下跑,留老大爷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半晌豁然,又攀着扶杆往楼下骂道:“哈七搭八,就你老卵!”

  路洋行车稳当,窗外风景迅速后退。将经过最末一盏红绿灯,平秋开口,诚恳道:“对不起,早上我不应该和你发脾气。我知道你难做,我应该理解你的。”

  “我本来也没生气。”路洋别扭回道。

  平秋不去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可瞟他的那眼分明带笑,还趁等红灯的几秒钟牵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啵啵亲了两口以作安慰。路洋被他逗得心情好转,还趁平秋贴嘴上来的时候,将手指伸进他嘴里,被平秋呸呸两声吐掉,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片刻,平秋到地,刚推开车门,忽听路洋有话说,他转过头来:“你说什麽?”

  “我说——你要不要见见我父母?”眼见平秋神情骤变,路洋话到嘴边有些迟疑,但他存心想试探平秋的态度,于是直接道,“比方说这次暑假,或者国庆,我们抽两天时间,一起去我家一趟?”

  平秋慢慢收回踩地的右脚,重新靠回驾驶位。车门半拢,嘈杂的声响齐齐涌进车厢。他不自知地拧着双手十指:“为什麽突然说这个?”

  “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昨晚我仔细考虑过,既然我想和你走到最后,这些事就很难绕过,”路洋直视前方,“但是说实话,这对我,还有我爸妈来说,可能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就当是我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让你明白我的心意,除此之外,我们一起努力——平秋,你在听吗?”

  平秋神游中断,扭脸看向路洋:“啊?”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路洋以两手捧在他的脸颊两侧,“我是认真的,所以你也再认真一点,好吗?”

  “好,好。”平秋双手覆在他手背,神色有些恍惚,仿佛让路洋突如其来的表态给砸得昏了头。

  他眼里的感激和期望如有实质,望在路洋眼里,却宛如重山压肩,叫他在踌躇之余更加生出一丝退意。但是平秋的嘴先他的反应一步贴来,路洋难得受他这样直白的情意,一时间情难自禁,那丝退意如同一根熔断的电线,不过在他脑海里轻微地一闪,冒点火星便很快销声匿迹。

  平秋下车时嘴唇艳红,他低头往正门口快走,又在临上台阶前遭人阻拦。他抬头一看:“程子农?”

  “秋老师,”程子农盯着他身后那辆调转方向而很快驶离的黑色轿车,“你今天好像迟到了。”

  “哦,路上耽误了。”平秋和他并肩进门,在前台签到。

  程子农状似无意地问:“今天送你来的那辆车,是不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去那辆?”

  平秋笔尖一顿:“是我朋友,怎麽了?”

  “没什麽。我妈妈说我这段时间都很麻烦你,想等我期末考结束,请你吃一顿饭,”程子农说,“如果你的朋友想来,我和我妈妈也很欢迎。”

  “不用麻烦了,”平秋婉拒,“我照顾你,因为你是我们机构的学生,和我私人其实没有多少关系,你替我谢谢你妈妈,但是真的不用了。”

  “可是——”程子农还想争取,却被平秋打断。

  “你上午有数学课,快迟到了,赶紧去吧。”

  有路洋早晨的保证,平秋白天工作都心情澎湃。同事见他昨天还愁云惨淡,今天倒是容光焕发的,纷纷逼问他是不是背着大家偷偷谈了恋爱。平秋羞涩否认,中午却主动请客,同事沾他的光,也不多怪罪他保密工作做得过分牢靠,只听说有同事路过他办公室,发现他对着手机都笑得春风得意,偶尔愁眉深锁,心情起起落落的,显然就在恋爱中。

  傍晚下班,平秋回家的一路还在琢磨问题。进门见徐修远坐在客厅地板打电脑,平秋搭话都魂不守舍,问答敷衍,注意力都挂在那方手机屏幕。徐修远趁平秋放碗的工夫瞟一眼,屏幕显示“见男友父母需要注意什麽礼仪”。下一秒,平秋转身,他收回目光。

  夜里,平秋侧躺在床边,昏昏欲睡之际,身后似乎有人上了床,身体贴得很近,一股潮气顺着他的脚腕徐徐往上攀爬。

  徐修远将双手贴在平秋后背,正当平秋想要挣扎时,他道:“你转过来。”

  犹豫片刻,平秋翻过身,对上徐修远明亮的双眼,他几乎不敢直视,而小声问:“现在就要吗?”

  “你觉得太快,那就慢慢来,”徐修远靠近,嘴唇几乎贴在平秋的鼻尖,“现在,你先亲我。我想试试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