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泉把自己藏进羽绒衣里, 戴着黑框眼镜,有些拘谨地搓着双手。

  现实中,他有轻微的社恐, 属于能不出来见人就不出门的那种。

  今天能来与窦坤见上一面, 完全是因为两人曾经一起策划过万圣节活动,对他比较信赖。

  窦坤也装斯文,穿着略显正式的毛呢大衣,出门的时候还顺手抽了条郝玉琛的暗格羊绒围巾搭配着, 竟难得的一副谈生意时正儿八经的模样。

  “先生, 这是您点的咖啡。”服务员把一杯卡布奇诺放在了窦坤手边。

  窦坤含笑点头,待服务员离开才把杯盘端去夏泉面前,“夏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腼腆啊, 之前不是还在游戏里说见帅哥很开心吗?”

  夏泉抿着笑,整个人往羽绒服里又缩了缩。

  “这是我写的方案,”窦坤把原本准备给窦昌润看的计划书删删改改, 打印了一份特地带过来给夏泉。

  夏泉含笑接过, 推了推眼睛就开始很认真地看起来。

  如果不了解他,或许会认为他是那种读书读坏脑子的书呆子。可实际上,夏泉非常聪明,对事物往往有独到的见解。只是喜欢直来直去,不擅长与人面对面交流。

  再加上他喜欢同性, 又有特殊的癖好, 所以更难把自己融入陌生的环境和群体。

  他一边翻看窦坤的计划书,一边默默地在心里算计,许久之后才说:“这需要很多钱啊。”

  窦坤无法否定这一点,默认似地点头。

  他原本是打算问窦昌润借钱自己搞一个创意酒吧的,但或许是“午夜酒吧”这个游戏太深入人心, 他一想到方案就莫名其妙在脑海里按照游戏里的场景布局店面。

  所以,他索性抛开窦昌润和夏泉谈合作,免得被窦昌润指手画脚。

  只要夏泉给他游戏的版权,他就准备把自己在东宫的股份赎出来,再加上这些年陆陆续续攒下的一些钱,或许再押点自己名下的不动产,资金应该不是问题。

  夏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他问窦坤,“你为什么想做这个项目?”

  是啊,在现实生活中建一个“午夜酒吧”其实是完全背离这款游戏设计初衷的。

  夏泉当时把自己关在家里设计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逃避社交却能享受到酒吧氛围,于是不惜利用虚拟的红发女孩来替代自己在网上泡吧、交友。

  窦坤笑笑,“万圣节的活动不是很成功吗?我发现,有些人换一种身份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夏泉眼里那丝不确定的小火苗变得越来越清晰。是的,他也想到了万圣节那天,他穿着女装,戴着红发,宛如真正做回自己一般快乐。

  社恐,实际上是一个很模棱两可的词。至少对于他来说,蜷缩在羽绒服里的夏泉害羞、腼腆、有点呆、尽量避免与陌生人进行交流,社恐的程度往往取决于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可红发女孩夏泉,魅力四射、娇媚多情、自信又活泼。

  他想,或许在他们的游戏里,也有很多类似的玩家。他们上线不只是为了放松打发时间,而是在真的做回自我,用真实的自己融入喜欢的群体。

  这就又回到了游戏原来的意图上。任何人都有两面性。

  夏泉点头,“万圣节那天确实玩的很开心。”

  窦坤笑笑,“我的’午夜酒吧’是一个大型的实体游戏现场,人们保留线上的id和属性,不用背负任何三次元的枷锁。”

  是啊,成年人或多或少都会戴着面具,只有在“午夜酒吧”里面,游客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变装、以游戏里的身份活着,没有人带有现实生活中的目的接近你,大家都知道彼此只是一个虚拟的代号。

  我们是朋友,在游戏里面是,在“午夜酒吧”里是,可除了这两个地方,我依旧是我,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社交。

  夏泉明白了窦坤的意思,握紧了手里的资料。

  另一边,郝玉琛起杆转肩,当着几位老总的面挥动球杆。

  他姿态优美、动作流畅。白色的圆球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跌入视线之外,魏总竖了竖拇指露出满意的微笑。

  前一晚窦坤对郝玉琛说,丰裕汽车的魏总争强好胜,到哪儿都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唯独在一件事情上愿意低下身来听人分享,那便是与高尔夫相关的一切。

  郝玉琛不巧,为了应酬,打过几场球,入了会员还有自己的私教。虽然打得不怎么样,却在窦坤的提示下恶补了一系列与高尔夫相关的知识以及最新资讯。

  他毕竟是广告人,熟悉一个陌生行业的能力比一般人强出太多,加上思维活跃、与魏总以球友相称,很快两人就聊到了一起。

  论打球技巧,贺总和姜总毕竟是常摸球杆的人,比郝玉琛不知要强出多少。可是他们哪里有郝玉琛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投其所好。

  通过业内小道消息,郝玉琛知道丰裕汽车正在接触著名球手吕希荣,刚好郝玉琛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与吕先生有过合作,关系算不上亲密但彼此印象都非常好。

  郝玉琛与吕希荣互为微信好友,吕希荣常常在朋友圈发一些个人对高尔夫的人生感悟,郝玉琛随口一提都听得魏总连连点头。

  渐渐,郝玉琛感到魏总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形容应该是吕希荣的“爸爸粉”。

  于是,郝玉琛便对吕先生上个赛季的表现如数家珍起来,哪场球和谁打,哪一杆挥得最漂亮,甚至连球场布局都能讲得明明白白。

  魏总难得遇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他还刻意停下来为郝玉琛纠正了下立腕的动作。

  到最后,伺机把话题引到来年广告项目合作上的贺总和姜总,竟然跟不上他们的步伐,渐渐被落下了。

  郝玉琛到底是年轻人,体力和精力都更胜另外两位老总,加上他似乎对高尔夫比魏总还要狂热,两人一路边说边聊,越聊越热络。

  一场球下来,魏总打得又畅快又舒心。

  散了场,魏总提出请客吃饭,贺总和姜总连忙露出微笑。他们陪了一天,不能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一起吃饭趁机谈谈来年的合作就是最后的希望了。

  可到了郝玉琛这里,他却摇摇头含笑拒绝了,“抱歉,魏总,窦总腰伤还没好,带我出来玩了一天,我得早点送他回去休息。”

  窦昌润坐在躺椅里打瞌睡,腰下还垫着郝玉琛从家里带来的靠垫,晒着难得的冬日暖阳,别提多舒服了。

  他有点不解郝玉琛为何拒了这顿饭,但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跟着点头,“是,年纪大了腰腿都撑不住了,你们去玩吧,小琛送我回去。”

  郝玉琛第一次听窦总这么叫自己,干咽了一下,露出几分笑意。在他看来能这么叫他,算得上是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实际上,窦昌润这么叫主要是因为“小郝”似乎有些绕口。况且,他也就是顺口一叫,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在真的叫出口的那一个瞬间,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微微一颤。

  魏总看看郝玉琛,再看看窦昌润,笑着挑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郝玉琛不只是寰宇凯利一个获奖总监那么简单。

  郝玉琛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含笑抿住了唇,低头去整理球包。

  窦昌润爽朗一笑,索性将计就计,心想挑明自己和郝玉琛的私人关系,或许会对争取丰裕汽车更加有力。

  “都是老朋友,瞒也瞒不住,实际上小琛是坤儿的……咳咳男朋友。”

  “嗯?”

  “啊?”

  窦昌润没想到,一把年纪还要在老友面前替儿子出柜,还要表现出很大度、很现代、很超前的样子,为掩饰尴尬他哈哈一笑,拍了拍郝玉琛的肩,“我说,小琛算是我半个儿子。”

  这一次,贺总、姜总想装不懂都不行了,望着郝玉琛一脸惊讶,连刚才的话题进行到哪儿了都瞬间抛去九霄云外。

  “你们不会还是那种,需要用洛阳铲才能探出来的老古董吧?”窦昌润装起大度来毫无违和感,好像挣扎纠结了这么长时间的人根本不是自己似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很多国家都已经支持同性合法婚姻,男人和男人谈个恋爱而已,你们不会还觉得奇怪吧?”

  这让贺总和姜总怎么接?

  奇怪吧显得自己很落伍,当着魏大客户的面可是大忌,不奇怪吧对不起胸腔里突突直跳的那颗心脏。

  郝玉琛没想到窦总打起直球毫不含糊,心里有些感激又有一小点的惊慌。

  不过还好,今天的主角魏总面色没有太多变化,大概是两人之前融洽的聊天起到了作用。